《遥夜起相思》一只大雪只

5、第三片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九华山的风水自然是极好的，山上的果子非常清甜。清遥这天下山后专往野果多的地方走，一路直走到山脉南麓，这里常年风调雨顺，树木参天，郁郁葱葱。

　　清遥今日穿的是一身红纱裙，在树林里格外惹眼，她飞身掠上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极目远眺，仔细观察着周围地势，突然感到从内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悸动，牵引着她的意念，她下意识地偏头看往一个方向，一眼就看到了一片碎镜，却嵌在一只虫合虫莫精体内。

　　清遥立时想要去抢，又不免思忖一番，不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水平，打起来还不知道胜负如何，于是一路远远跟着，伺机而动，这就一路追到了土地庙，趁妖怪急于享用猎物精神松懈，一道术法直攻命门。

　　她从妖怪的胸膛里挖出了那片碎镜，在接触到她的手的瞬间，碎片发出了微光。清遥将碎片放在手心，与自己的那两片一起，轻轻捧着抵住自己的额头，仔细体会着这种感应的感觉。

　　这时那凶恶大汉再也不敢将清遥当做普通小姑娘对待，他惴惴不安地等着清遥结束这个在他看来是作法的动作，犹豫着开口道：“这位……仙姑，救命之恩，来世做牛做马、做猪做狗报答仙姑。”

　　清遥收起碎镜，扫了他一眼：“不用来世，就现在吧。”大汉原推脱来世，本就不是诚心报恩，现在被她打破如意算盘，有些尴尬：“这、这，小人一介草民，流落至此，无以为报啊……”

　　清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裙摆，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凉凉地说：“不是说做猪做狗吗？怎么会是无以为报呢。”大汗有些语塞，吞吞吐吐地说：“小人，小人做猪做狗，也不配仙姑这样的主子啊。”

　　清遥边听着边绕着他走了一圈：“唉，既然你已无用处，那我就送你与那妖怪同去，黄泉路上，你们都变成了鬼，还能再较量一二，如何啊？”这“如何啊”三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打着转儿升调，听得大汉肝儿颤。他偷偷扫视了一番，看这庙里还有何物可以用作武器，看来看去也只有那一截树干，他心知全无胜算，只得一味伏地求饶：“仙姑饶命…仙姑饶命啊！小人就好比路边一坨牛粪，实在不知何处可以帮到仙姑……”

　　清遥施了个定身咒困住他，又暗自用破烂木头变成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围着它垂涎欲滴地打转，仿佛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要饱餐一顿。大汉吓得涕泪横流，身体又动不了，一叠声地求饶，什么低三下四的话都说了出来。

　　清遥等把他吓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你这人好不老实，问你句话眼珠子转好几圈才答复我，说的定是不尽不实，我看还是把你喂了我的大猫，给他解解馋。”那老虎还很配合地将那大脑袋凑到大汉跟前，直勾勾地盯住他，一边舔着嘴唇，一付急不可耐的样子。

　　大汉此刻已经抖如筛糠，两股战战，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捋直了自己的舌头：“仙姑…仙姑小人做牛做马，上刀山下油锅啥都愿意啊……求、求仙姑饶命啊……”

　　清遥唤过猛虎，轻轻抚摸着皮毛，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姓甚名谁？从何方而来？都路哪些地方？这一路可有什么怪事？可曾听说哪里有妖怪兴风作浪？一桩一件说清楚。”

　　没有老虎贴身，汉子轻松了很多，他踌躇了一会，几番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一看清遥拍了拍那老虎，吓得一个激灵，权衡之下，咬牙开口说到：“小人贱名胡彪，原是在梁都做小买卖，犯了事被判了流放，路上、路上逃了出来，一路向南逃到这里。由于、由于要避着官差，因此专往鸟不拉屎的地方走，实在不知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在山里遇到过妖怪，但是总能遇上降妖的道士，这种会变成小娘子的妖怪，小人还是头一回碰上……”

　　说到这里，胡彪身上的冷汗已经把后背的衣裳浸透了，夜里风凉，这破庙又不挡风，山风吹几个来回，胡彪就打了一个喷嚏，一串清鼻涕挂在了人中上，他还在被定着身，也不敢开口提出来，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

　　清遥好笑又嫌弃地撇了他一眼，绞着肩上的辫子玩，继续问他：“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稀奇的事，道听途说的也可以。”胡彪皱着眉拼命地回想，半晌痛心地说到：“就是感觉妖怪比往年多了些，其余的，小人实在不知，实在不知啊……”

　　胡彪这番话说完，清遥尚未来得及接话，就听得从九华山的方向传来一声清越而浑厚的“阿弥陀佛”，第一个字响起的时候感觉还在一里开外，待到“佛”字出口的时候，声音已在庙门外。随着这一声宣佛，清遥变化出的那只老虎顷刻间如云雾散去，重新现出木桩的本来面貌。

　　“阿弥陀佛，贫僧迟来一步，多谢施主出手伏妖。”随着说话声，门外走进来一位慈眉善目，面容俊秀但宝相庄严的僧人，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黄色僧袍外披了件红色袈裟，随手便解了胡彪身上的定身咒，清遥一眼就望见他手中所执紫檀佛珠不是凡物，想来应该是九华山上一位得道高僧了。

　　胡彪一见那僧人，立马连滚带爬地过去，痛哭流涕地指着清遥大喊：“高僧救命啊！这妖怪养了只老虎精要吃小人！高僧、高僧快收了这妖怪！”那和尚闻言凝视了清遥一阵，并没动手，而是对胡彪说：“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身负未超脱的人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乃是正理，何苦至今仍在苦海挣扎？”胡彪求助不成反被一言点破来历，顿时面如死灰，瘫坐在地。

　　清遥凑近胡彪说到：“你说你犯了事被判流放，原来是犯了人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怕妖怪？妖怪吃人，你杀人，不是一样的勾当吗？”

　　那胡彪今天一日的情绪波动，比他杀人放火的时候都多，此时已经几乎昏死过去。和尚施了个法术，一截长绳捆住了胡彪的手脚，将他挪去了墙根下躺着。清遥看得开心，拍手道：“大和尚，你这招好厉害，可以教教我吗？”

　　僧人转身面对清遥，双掌合十行了礼说到：“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元空，虽不知女施主来历，但施主并无妖气，并未伤人，贫僧不便多言。术法原不分善恶，只是用它之人善恶有分，望施主谨守本心，秉持正道。”元空语调温和而诚恳，双眼蕴含着悲天悯人的智慧光彩，有种与生俱来的说服力，清遥也学着双手合十还了礼：“我记住了，谢谢元空师父。”

　　元空走到虫合虫莫精尸首边，转动佛珠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那□□就化成了原型——一只脸盆大的灰绿色虫合虫莫，他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巧而精美的紫檀葫芦，默念几句咒语后，虫合虫莫便被收进了葫芦中。清遥一时无事可做，就在旁边托腮看着他。

　　元空念了往生咒之后，又对清遥说：“此番妖怪作乱，多谢女施主援手，本寺受百里乡民香火而不能保一方安宁，实在有愧。”

　　清遥拢了拢被夜风吹起的长发，指了下青阳村的方向：“你看这小村，一入夜没有一户人家点灯，想是这妖怪作乱已久。”

　　元空面上惭愧之色更重：“是贫僧的疏忽。这处风水有灵性，因此惯有包藏祸心的妖类妄图吸食米青魄而增强法力，九华山诸寺皆有弟子守护此处民居，此后妖类虽有觊觎，却不敢侵犯，谁知半年多之前，不知从何处来了这只有数百年修为的虫合虫莫精，擅长变化之术又十分狡猾，骗过了护卫小僧，屡屡犯事，这些时日各地均有妖类出没伤人，山中辈分高的师兄弟奉各方丈之命，多数都下山除妖了，留下的又要看护寺院，以致让其作乱到今日，阿弥陀佛。”

　　清遥在心里默默地说：“阿弥陀佛，这是我的锅啊。”

　　元空再次谢过清遥，说要去青阳村，叫个小和尚明天一早送胡彪去官府，与清遥别过，就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