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夜起相思》一只大雪只

2、幸存

　　斩妖台下无形无实，一片虚无，浓黑得可以吞噬一切光源。曾经有个好事的小神仗着自己手脚灵活，不顾天规攀住玉石栏杆探身下去查看，卜一超出台子的边缘，就被业火和刀兵之气伤得只剩半条命，从此但凡仙籍低一些的小神轻易不敢再踏足斩妖台。

　　清遥本在重伤昏迷中，下坠的第一瞬息即被剧痛惊醒，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已瞬间被打回了原形。她心中巨骇，立即凝聚灵力护住元神，刚提起两分力来，元身就被肃杀的刀兵戾气击碎，化作千百点光散落。

　　她痛到意识模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强撑着用一点点残存的意识强忍住锥心的痛苦，将自己的神识守在其中一小块元身的碎片中。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就像在战场上受了伤一样，忍一忍就熬过去了，可是每一秒都那么难捱，她痛得几乎要主动放弃生命，明白自己这次怕是捱不过去了。

　　就在仅剩的那点元神薄弱至消散的瞬间，眼前忽然浮现了一片白光，全身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她苦苦支撑了许久，这时忽然松懈后再也提不起任何力气，堕入了沉睡。

　　清遥再次醒来的时候，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挣扎了许久才睁开眼，她试着动了动，全身的剧痛宛若被凌迟过的犯人，让她不停地倒吸冷气。她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句粗话，拼命去回忆此前发生的事，脑袋却像生了锈一样转不动，什么也想不起来。

　　清遥努力睁大双眼，发现自己是半透明的一团光，没手没脚的，心里一阵发懵。她抬起眼帘想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根据目之所及观察来看，她现在躺在一间小竹屋里，今天阳光很好，外面有一棵桃树，唔，桃树上结了很多又大又红的桃子。

　　突然门口的竹帘被撩开了，清遥心里一惊，转过头去看，进来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白须老头儿，穿着一身水粉色的衣裳也不显得突兀，反而与他红扑扑的脸颊相得益彰。老头儿太矮，高度和宽度差不多了，脑袋小小的，肚子倒是很大，走到床前也就比床高上一丁点儿。

　　白老头儿费劲地爬上床沿坐下，才发现清遥已经醒了，老头儿顿时有些泫然欲泣：“小遥遥你可算是醒了，小老儿这些天爬上爬下的委实辛苦，委实辛苦啊……”

　　清遥默不作声地看着白胖老头儿哽咽着捞起长到脚踝的白胡子抹眼泪，等他不再哭得一耸一耸的，说道：“其实我现在这个样子，不需要特地放在床上吧……还有那个，您，哪位？”

　　小老头立马抖三抖，然而那个“您”听得他十分受用，扭扭屁股坐得端庄了几分，眯起眼睛捋了捋胡须说道：“本座乃是天庭桃树之神，与你乃是同僚，听命于殿下，殿下金笔赐小老儿名为陶桃桃，小遥遥你一直称我为陶爷爷。”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原先我发现你元神重伤，就料到可能把脑子摔坏了，没想到真的连你桃爷爷也不认识了……”

　　陶桃桃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时辰，清遥才算差不多明白，原来自个儿是一面镜子……这个认识让她略微有些不郁。人家一个老头都能是桃树化就，作法时还每每伴着桃花雨，多么唯美的画面，自己为啥不能是花神、狐仙，就算是之前和妲己一道祸乱人间，被明神姜尚斩杀的那个小妖，也是个玉石琵琶精。玉石琵琶，听听，多么有格调，多么有意境，比什么昆仑清虚镜，简直高级了几万里。

　　清遥花了一整个上午，吃了八个饱满多汁的大桃子，接受了自己是个镜仙的事实。嗯，虽然只是一面冷冰冰的镜子，但是好像很厉害！要不怎么被老天君亲自赐给殿下作为护身法宝，随他南征北战几万年，无一败绩。

　　清遥吃饱了，活动着不太灵活的关节勉强下床净了手，现在这副身体用着还不是很习惯。老桃树有个不成器的小侄子，犯了大错在斩妖台被诛，那天正好是头七，老头儿私自准备了些贡品，准备偷偷摸摸祭奠一下，正巧目睹了清遥被扔下去，本来斩妖台下从无幸存，但考虑到清遥体质的特殊性以及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他还是赶紧遁入凡界寻她。

　　也是清遥命不该绝，不知怎么有了个缺口，顺着光飘乎乎落在九华天池这个灵气充盈之地，陶桃桃找了三天，心都凉了，最后终于找到了她只余一团黄朦朦微光的元神，因为伤得太重，只能就地搭了竹屋，采了灵气来养护，又用桃枝和桃花，为她做了这具身子让她暂时用着。

　　又将养了半个月，在素有疗伤圣水之称的九华天池里反复浸泡，清遥已经好了很多，也对这具新的身体适应了很多。

　　这天她照常泡在天池里，陶桃桃照常在给她完善手脚的关节，终于将最后一个零件安装好，让清遥试试可有不妥。老头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下，有些惋惜地开口：“小老儿已使出浑身解数，现在这副容貌仍只有小遥遥当初六成的美貌，仅能不输寻常仙子了。”

　　清遥以水为镜照了照，水面浮现了一双水波潋滟的大眼睛，红艳艳的小嘴儿，还有粉若桃花的脸蛋儿，感觉还算满意，咂了咂嘴：“这才六成？啧啧，老子以前真是美得令人发指。”

　　陶桃桃笑呵呵地捧了捧肚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腿坐在岸边：“小遥遥，等你再养两日的伤，就该去寻你的真身了，”清遥给了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陶桃桃难得严肃了起来，“你的真身——昆仑清虚镜，镜面，乃是取昆仑粹玉，引天山清泉精细打磨五千年而制，镜身，则是取东海精铁，燃九天玄火千锤百炼一万年而成，更是有天族三万年精纯灵力充入其中，降妖伏魔无往不利，殿下一向看重和珍视你，也是担心一旦你落入歹人之手，将会引发毁天灭地的灾难。

　　你出事的那天，天空中好似流星雨一般，数十个散发着圣光的物件从天而降，想来是你的真身被斩妖台的刀兵之气击碎，散落在六界各地，你要知道，即使是小小的一块碎片，也抵过寻常的妖修炼数百年，如今凡界，只怕已经引起了灾祸。而且更重要的是，清虚镜不复原，你的元神依然四分五裂，终难逃灰飞烟灭的危险，需得尽快启程，必须将碎片一一寻回，由殿下施法复原，届时你也就彻底安全了。”

　　清遥沉吟道：“六界幅员辽阔何止千万里，我又该如何去寻呢？”老桃树笑眯眯地说：“镜即汝，汝即镜，当你接近了碎镜，自然会有感应。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的法力尚不及原来的十之一二，若是遇上得了碎镜功力大增的歹妖，只怕你难以对付，反而更加危险。

　　小老儿在九华山待了已近一月，但仍知道天上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战事，找你的那几日，半边天空都是黢黑黢黑的，殿下一定是被什么魔头绊住了，你如今又只剩这点灵力，他也无法感知你，还需小老儿上天通报一二，有殿下在，收集和复原清虚镜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你且先在此候上些时日，小老儿一来一回，不过几日的功夫。”

　　清遥送走了陶桃桃后，仍日日自己休养调息，老陶留给她的除了一棵粗粗壮壮果实累累的桃树外，只余一片碎镜，就是她被发现时元神依托栖身的那一片。碎片散发着莹莹玉光，朦胧地笼罩着一层灵力。清遥第一百二十八次百无聊赖地拿出它把玩的时候，陶桃桃回来了。

　　清遥老远就看到了老陶驾的云头，倒不是这朵云十分祥瑞，而是它飞得颤颤巍巍，接近地面的时候，老头儿甚至一个跟头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