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夜起相思》一只大雪只

13、沈庭轩

　　沈庭轩轻笑了一声，站直身体，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凉亭中有一张石桌并四个石凳，苏陌亦回礼，让过清遥先进凉亭坐下，也举步走进，坐于沈庭轩对面。

　　沈庭轩也不端正坐着，一只胳膊撑在桌面支着头，另一手的指尖在桌面有规律地敲打，不等苏陌开口，突然又说道：“二位想必是第一次行骗吧，漏洞百出的。”苏陌脸色未变，清遥却吃惊地张大了口。

　　沈庭轩扫了一眼他俩，笑出了声：“苏兄还算有些定力，这位遥姑娘，道行实在是浅了些，我只一诈便露了馅。”

　　清遥被说得涨红了脸，有些气闷，重重地哼了一声。

　　苏陌很淡然地耸了耸肩：“沈兄定无恶意，否则当场戳穿我们即可，不知沈兄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有何指教？”

　　沈庭轩但笑不语，慢条斯理地烹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姿态潇洒，待二人饮下第一杯，正在闭目回味口中的甘香时，悠然开口问道：“苏兄寻云书所为何事？”

　　苏陌又一饮了一杯，方才慢慢答道：“寻云书是为了舒雨。沈兄如何看待此女子？”

　　沈庭轩哈哈笑道：“苏兄好有意思！如此四两拨千斤。临安关于舒雨的传言，有上百种，多数都是以讹传讹，关于她的底细，二位肯定比我清楚，何不为小弟讲解一二？”

　　苏陌吃不准沈庭轩的来路，又把这太极打了回去：“哪里哪里，我们初来乍到，怎么会清楚临安的状况呢。”

　　清遥看他俩说了半天都说不到正路上，忍不住插嘴：“舒雨是个妖精！”

　　沈庭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遥姑娘估计不知道，妖精可是对女人最高的称赞。”

　　清遥尚且不懂男女之事，闻言有些不明白，但也知道沈庭轩没有当真，又郑重地说了一遍：“舒雨是个妖精！”沈庭轩愣了下，又看了看苏陌开始变得凝重的眼神，方才正色道：“真的是妖？”苏陌点点头：“千真万确，我们已经交过手。”

　　沈庭轩紧锁着眉头思索了一阵，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长叹了一口气，对二人说道：“好吧，这样的话，整件事都可以解释了，我且为二位慢慢道来。

　　在我之前的几十年，临安学子仿佛被下了咒一般，从未有学生中举。周围较小的城市几乎都出了进士，而临安还是一城的秀才。后来我二十二岁那年考中了举人，当时算是举城轰动的事了，当时，我也十分的得意，很多不认识的人去我家拜访，我的父亲对我期望也很高，他一直坚信我有神仙护佑，往后定能再中个进士，做个大官，此后对我的要求可以说是十分严苛。

　　我那个时候甚是不懂事，性子也十分窝囊，很容易手足无措，周围人的议论，那些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恭贺，嫉妒的眼神，学业的繁重，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每天的一举一动都在四面八方的监视之中，感觉没有一刻是为自己活的。”

　　沈庭轩又叹了口气，为自己冲了杯茶，继续说道：“后来我居然在会试之前抛下一切逃进深山，用进京赶考的银钱住在了庙里，每天什么都不去想，就坐在厢房门口听和尚念经。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月，忽然在晨钟声中醍醐灌顶一般顿悟，给家里写了封信便开始云游四海。两年了，我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寻常不曾见到的奇绝景色，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成了如今这般的浪子模样。”

　　说到这里，沈庭轩笑着又喝了杯茶，抬手对清遥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马上就说到云书了。

　　两年后我回到临安，正值乡试放榜的日子，云书年仅十九，不仅中举，而且是当年的会元，城中热闹非凡，到处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云书的名字，我从城门一路走回了家里，竟然无一人认出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时我也曾担心过云书，他本就小有名气，各书院都有人嫉其才华妒其风骨，种种舆论在舒雨突然出现之后达到了顶峰。你无法想象人性有多险恶，嫉妒会让人变得多么丑陋，那些与云书毫不相干的人，只为了自己丑恶的欲望，可以将他中伤、诋毁至什么地步。

　　原先大部分人还觉得以云书的才貌，得舒雨青眼乃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是不知从哪传出的谣言，称云书乃是妖怪，舒雨也是女妖，他们是贪图人间的繁华，妄图通过妖法考取功名，拜相封侯，换取荣华富贵，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加上那一阵城里隔三差五便有人暴毙，更是传得人心惶惶，若不是这些暴毙的人和云书没有半点关系，估计现在云书的坟头草都有二尺高了。

　　谣言四起的时候，还有好事的道士埋伏在云书回家的路上做法，更甚者，有一帮学生纠集了一群人，闹到东麓书院院长那里，要求将云书退学，去官府剥夺他参加会试的资格，那院长也是个软骨头，一时左右为难，后来听取了楚云轩夫子的建议，让云书从此在家中读书，只夫子每隔一阵去指点一二。”

　　听到这里清遥一阵唏嘘，谁曾想到云书竟然有这样的故事，她发了会呆，突然想起来自己弄错了重点，赶紧问：“那舒雨呢？”

　　沈庭轩皱了皱眉，说道：“没有人知道舒雨的来历，据说是为云书所救而以身相许。我本就因为同样的遭遇而对云书格外留心一些，在谣言传出之后没多久，我发现每隔一阵，都有几个原先最爱搬弄是非的人不再谈论此事，别人问起的时候，甚至都说不出云书是谁，不出半个月，原先的风言风语就平息了，实在让人胆寒。而云书，也只剩一些不爱逞口舌之欲，对其无贬低之心的人还记得。

　　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过，但是云书谦然自若、云淡风轻的处事态度，确实令人心折，让我愿意相信他。”说到这里，沈庭轩有些凝重地问，“舒雨，当真是妖？”

　　苏陌轻轻抚摸着掌中的石面，沉吟了片刻说道：“当真是妖，你刚才所提到的，正是她的摄魂之术，可以让人失去部分记忆而自己却不能察觉。只是不知二人目前是何关系，有何目的，我们不能妄下定论。”

　　沈庭轩了然地点点头，发现清遥正在看他，问她何事，清遥说道：“你放才说，云书在家里读书，有个夫子每隔一阵去指点一二？”他应承到：“是，那是云书的老师，原本碌碌无名，因云书高中而被人知晓，当初只他一人不避妖术的传言，主动请缨亲自上门教导，一时贤名广播，你们若要寻云书的下落，估计他是最清楚的人了。”

　　苏陌转头问清遥：“我们这便出发吧，迟恐不及。”清遥点了点头。

　　沈庭轩再次为他们斟茶，举杯道：“此事进展烦请二位届时告知我一声，有何需要帮忙之处也请尽管开口，沈某定会尽力相助。”

　　苏陌仔细问过了东麓书院的位置，有何需要注意的地方，再次谢过沈庭轩，与清遥去了。

　　下过两场秋雨，已是将要入冬，两人一路出城又马不停蹄地上了凤凰山，日头便往西了，一路奔波已出了一身汗，山里的夜风渐起，寒意像是浸了冰做的细针，入骨三分，清遥有近千年修为护体，尚且不觉，然而苏陌肉体凡胎，晾了汗又被寒风吹透了，人便有打寒战，嘴唇也慢慢发白。

　　清遥发现的时候，苏陌已经脸色苍白手脚冰凉，他有些自嘲地笑笑：“如今这样娇弱了，比你一个女子都不如，真是不习惯……”清遥冥神临空画了个符，不知从哪挪来一件长袄，给苏陌披上了：“莫要这样说，我又不是寻常的女子，哪能这样比，我可以不吃东西，你能吗？”

　　苏陌一挑眉，眼角全是笑意：“哦？当真可以不吃东西吗？”清遥知道苏陌这是在打趣她的饭量，冲他做了个鬼脸，伸出胳膊想要搀着他走。苏陌轻握她的手腕拦住：“不必，又不是伤了腿脚，莫要担心。”清遥点点头，退开了两步，笼了一团简单的结界罩住苏陌，不妨碍视物行动，只不受寒风侵袭。苏陌叹息道：“明日，我再请客一天作为报答吧。”

　　凤凰山山势不高但幅员辽阔，山路曲折，满眼俱是红枫黄叶，一路景色绮丽，东麓书院坐落在一处山谷，地势借得极好，风水颇佳。二人分花拂柳走进书院，问过楚夫子的住处，便直接往后院去寻。

　　后院却是另一番景色，小桥流水，花红叶绿，宛若春天。一口泉眼咕噜咕噜地涌着水流，汇成了一条清溪绕过了整个后院，苏陌由衷地赞叹道：“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这口泉眼是一处风水宝穴，得天地之造化，这书院当初选址时请的风水师傅定然是个高人。”

　　清遥没啥心思看风水泉水，她已经顺着一排寝屋找到了楚夫子的房间，门口挂了一块黄梨木牌端正地刻着他的名字——楚文轩。苏陌过来的时候清遥撇头问他：“这么个潇洒的名字，不知道云书这老师长得俊不俊。”苏陌轻笑，抬手轻轻敲了敲门，用口型告诉清遥：“你马上就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