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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荒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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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一次他的寝宫,然后带着私军冲出了帝都。把他们从迪特行省打回了北补冰原,正要回去的时候接到贝利莎的消息,告诉我古文献上记载这里有个什么东西能救切尔德,让我把那东西带回去。”
“神棺?”清离问道,感觉故事要接近尾声了。
拉斯蒂摇摇头:“那时候不叫这个,神棺是切尔德把它封印在一具棺材里之后你们叫出来的。”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贝利莎也只知道这东西有着传说中太阳之神的名讳。当时也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有这种名字的总该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稀里糊涂的,我和贝利莎就唤醒了它。”
“这么快!?”化文惊呼,他又被这草率给吓住了。听上去这就是一个以草率为关键词展开的故事,连这个传奇团体的组建都那么草率,草率得令人心惊。
“快么?”拉斯蒂苦笑:“我也觉得快,可我们没别的办法了。而且那个时候我们刚刚进入这片领域摸索,对于可能引发的所谓灾难也没什么概念。”
“你们大概无法想象我们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幸而切尔德发现了我们的举动并出手制止,否则付出的代价可能还要更多。
切尔德出手中止了我们的仪式。原来我和贝利莎在做的事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制止。看到我们的仪式他也震惊了好一会儿,应该是没想到我和贝利莎会翻出这么古老而危险的东西来。
让我们惊讶的是,他居然知道那是什么。虽然中止了仪式但却已经无法阻止那东西的苏醒,于是他开始带领我们着手准备封印。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知道的东西远比我的贝利莎加在一起还要多得多。他告诉我和贝利莎以我们的力量封印这东西很困难,要付出的代价很大。祸是我们闯的,我们当然说没问题。
在那次封印中贝利莎被取走双眼,我则要被摘走心脏,我们的灵魂也将在这次封印中获得巨大的力量,却再也不能转生,只能带着临死时的痛苦在这片大陆上游荡,直到灵魂中隐藏的所有力量都消逝殆尽,散成一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飘在空气里。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觉得惊讶。不过我那时候不懂得这些,切尔德说了许多我也不知道我要死而已,还不是那种死透了的死。贝利莎也跟我差不多,那时候我们都没意识到我们会在这里飘荡这么久。”
化文突然心里一动,当事人的悲哀在于对很多事情“没概念”,而他们这些后人的悲哀则在于对这些事情“有了概念”。
他突然想到昨天拉斯蒂手里抓着那柄剑的时候,他想那肯定很疼,而如果你在失去心脏的痛楚和无尽的悔恨中浸泡过成百上千年的话就会发现这世上的痛苦其实也就那么点而已。
“……你……没有心?”清离突然问,他猛然忆起昨天夜里拉斯蒂转身离开时,那个鲜血淋漓的背影。
化文一愣,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拉斯蒂点头:“只靠人类的□□不能有什么作用,我们最初的约定就是这样的。”
“可你们那时候不是应该什么都不懂么?”化文问:“要怎么封印?”
“我们有切尔德。”拉斯蒂笑笑:“我和贝利莎都相信他,那次封印由他主持。”
清离有些惊讶:“陛下主持仪式?”他本以为切尔德是会在这次封印中牺牲的,却没想到他只是主持了仪式。
“对。”拉斯蒂回答。
“当时切尔德只告诉了我们我们该做什么,而他自己负责主持仪式,其他的,就什么也没说。
然后我们开始准备封印,这对我们来说就只是个等死的过程而已。我和贝利莎谁都没有去问切尔德具体的细节,大概他说了我们也不会懂,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那时候我想也许就是这样了吧?我和贝利莎负责去死,切尔德负责这个帝国,他是领袖,就应该这么做。我觉得那就是个挺合理的结局。
我没想到的事醒来已是百年之后,皇帝换了三代教皇换了两代。我没有找到贝利莎,她大概还在某个地方沉睡。我回到了帝都,那里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我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向东,却没有找到我的家族,听人说李斯特一族迁到了阿芙拉法特公爵的领地。
那个时候唱诗还很盛,街头巷尾的唱诗人口中都是他们的切尔德陛下,可那段历史中没有我,切尔德的人生也停留在‘英年早逝’的二十六岁。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切尔德死在了封印的那一年,可在那场仪式中他只是负责主持而已。而我则从历史中被删除了,唱诗人口中只有他们的皇帝和教皇手拉手创造了新世界,而我,根本就不存在。”
清离和化文不约而同地点头,这和他们听到的历史倒是一样的,“皇帝和教皇手拉手创造了新世界”,可到底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就被抹掉了?
“此后我一直在这片土地上游荡等待真正的死亡,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贝利莎,我突然就明白切尔德想让我们干什么了。”拉斯蒂说,他的目光又转向窗外,抬起手按在窗子上:“他让我们守护这个帝国。”
化文愣住了,这种庞大的请求和期望,要怎么承受?
“贝利莎又回到了当初为她而建的教堂,她是第一任教皇,回到那里是最好的选择。我则在继续在一个随便什么地方看着这个帝国。她在明我在暗,这是切尔德早为我们分配好的工作。”
“所以……你们就这样接受了这种设定?”清离问道,他已经有些开始不能理解这三个人了。
“接受了。”拉斯蒂背对着他们点头,金发发射会点点阳光,刺进眼睛里:“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我们也一直在寻找切尔德的灵魂,当年他的死没人知道怎么回事,我和贝利莎的记忆也都只停留在那个仪式中丧失生命的瞬间,后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你们找到他又有什么意义呢?”清离皱了皱眉:“或许他已经走掉了你们还要把他拖回来么?”
拉斯蒂仍旧没有转过身来,挺拔的背影在古堡的高大窗户下显得更小更微弱,透出一股长刀利剑般凌厉袭人的悲伤:“……我不知道。我想贝利莎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们只想做点事儿让自己安静下来而已。”
“那你们找到他了么?”化文轻声问,语速不自觉的放缓,眼前单薄的身影仿佛能被一句话给刺穿。
拉斯蒂手上陡然加力,硕大的玻璃窗在二人面前“嘭”的一声碎成粉末般细小的颗粒,晶晶亮亮的反射着阳光,仿佛神明降下的光雨。
拉斯蒂在那光雨中缓缓抬起头仰望天空。他就是那种人啊,永远永远自己在你前面老远的地方走,你在后面费力的跟着,以为他走上了天堂,可他却在你看不见的远方……跌进了地狱。
所以跟在身后的人就是没意义的。这种人生来就不需要骑士,他生来就是领袖生来就是王,你只能老老实实的做他万千从属中的一个,他让你去死让你去抱着美女睡觉就去抱着美女睡觉,对于他的事你不想不问不参与只要机械的执行命令,他也机械地下达命令。否则你越了界突然想当领袖的王牌骑士,结果就只能看着领袖为你去死。
可那个时候他们不懂得这些,偏偏还就是那个越了界的骑士,他和贝利莎都是。
“你们觉得神棺里是谁?”
化文默默注视着那些翩翩而落的光雨,没敢去猜。
(五)
清离其实最讨厌听这种故事。
明明是创造了天堂的人却不能从地狱逃脱,即使穿越了最深的黑暗也还是找不到光明,无论多么悲伤也看不见喜悦……他讨厌这种奋为挣扎的绝望,越挣扎越绝望。像是在黄油罐中徒劳搅动的青蛙。
那些青蛙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半罐黄油里,于是互相说我们搅动这些黄油吧!黄油变硬了我们就能跳出去了,然后一群傻呵呵的青蛙一边幻想着自己跳出罐子的美景一边奋力搅动黄油,黄油越是凝固它们就越是费力,最后它们累了搅不动了,当黄油凝固之后它们成了上面镶嵌的奇葩艺术品。
有时候清离想嘲笑那些青蛙,换了他进去的话大概会在那些黄油是沉底变成黄油鬼。可他现在却找不到一个嘲笑这三只青蛙的理由,他们搅了上千年的黄油,早应该知道自己得变成艺术品,还不是非常有美感的艺术品。
“啪!”
屋内的温度陡然升高,清离显然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四五个拳头大小的火球在肩头凝聚。
化文盯着那根悬在高梁间的钢索;拍了拍清离的胳膊:“自己人。”
清离看了他一眼,肩头的火球渐渐缩小不见。
拉斯蒂忽然转身向墙角走去,几秒钟之后破碎的窗口前突然黑影一闪,张开的风衣下摆遮挡了视线,“咔哒”一声传来,窗梁上抓着的金属爪应声打开锁舌,哗啦啦的被来人收进了袖子。
“烛?”化文站了起来,有些惊讶。
烛不说话,径直走过去把自己架着的人放在床上:“他要我带他过来。”
清离往旁边扫了一眼,大惊:“时然!?”
烛又抬起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化文:“雅薇丝殿下要见你。”
“什么?”
拉斯蒂站在角落,脸上是有些凄哀的微笑。
年轻人略微活动了下身体,扯得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响。
他手腕竟被套上了一掌宽的钢铁手环,用两根和他手腕一样粗的乌黑铁链吊着,伸进石室上方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他就是这样被锁在齐腰深的水里,背靠着一根粗大的石柱,碧绿的棺材在石柱上发出幽幽的光。
血祭斑斑的衬衫在水里漫出一团团红色的水花,黑色长发缓缓从肩头滑落。
(六)
已是深夜,城门早已关闭,高大的城楼看起来像是吃人的猛兽。
“什么人!”城楼上的士兵忽然对着下面吼。
黑暗中那人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似乎在夜中发光。
月光倾泻在这片土地,远处的冰原在此刻看起来不过像是一条有点白得发蓝的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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