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倾斜，开出玫瑰》寂夜离歌

1、时间倾斜，开出玫瑰

　　那一抹温柔的阳光斜斜地射在广袤无垠的沙滩上，明媚的光彩，绚烂无比。夕阳的颜色是温暖的橙红，在空中洇开了那样柔和的光芒，细腻得不可思议。仿佛烟花开了一瞬，那残留的美丽，也是心上最美的花朵。
　　凌若站在那幅画前，久久，不愿离去。
　　已经多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画？这一种熟悉到彻骨的疼痛袭来时，她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站立着，用那样无措的姿态，思绪纷飞……

　　十六岁的凌若，爱极了苏格兰长裙的摇曳，最喜欢穿着长长的裙子，蹬着粉蓝色的自行车，一路微笑，在樱花满地的小径穿行。风吹过来，轻轻掀起裙摆，飞扬着的，是无限的青春。
　　那个时候，天是无边无际的蓝，云朵飘飞，益发衬得少女的裙裾洁白——那样美丽无暇的年华呵！
　　凌若从来都不是淑女，穿长裙只是因为爱上了那一种飘逸的舒适感，日渐成了习惯，于是，再也改不掉。十六岁的凌若，爱上了一个人，同样日渐成了习惯，从此一梦经年，再也改不掉。

　　很多年以后，凌若回想起那一段记忆的时候，只是微笑，平静的面容上没有裂痕，让人看不出情绪。没有人的时候，她会用指尖轻抚过一张张的照片，那里，有她少女时代最甜蜜与辛酸的回忆。这样痛并快乐着，一天天、一点点，直到伤口结痂，再也流不出泪来。

　　“春眠不觉晓/ 庸人偏自扰/ 走破单行道/ 花落知多少……”那样的年纪，最爱的是王菲，慵懒的天籁，声音纯净而美丽，唱着不知名的忧伤。就这样听着音乐哼着歌，日子一天天过去，懵懵懂懂，亦不去思考未来。
　　凌若爱的那个人，是一个孤独的男孩子，沉默、低调，骨子里却有着近乎执拗的坚持。他从不刻意张扬，却依旧可以轻易成为众人的焦点。他有那样闪亮的眸子，嘴角微抿，永远带着疏离的笑，从不与人亲近。他的样子，凌若至今仍可以清晰地回忆出来——年少时的记忆那样深刻，永不能忘。
　　凌若最喜欢他的手，指节修长有力，白皙却不失阳刚，有种动人心魄的力量。后来，凌若常常想，是不是在某个瞬间，爱上了这双手，才会爱上这个人的呢？后来，她把这个想法告诉过他，他只是低低地笑了出声，宠溺地揉一揉她的发丝。这样的手是艺术家的手，注定了要与众不同的。他没有学过钢琴，但是选择了习画。琳琅满目的画笔在他的手下熠熠生辉，幻化成缤纷的颜色，令人目不暇接。
　　人总是会沉醉于美丽的事物吧！于是，凌若常常会在那样的颜色里迷失。她常常在放学后，一个人偷偷地站在画室外面，心砰砰地跳着，不安地向里看。画室里，她的王子在安静地作画，神情专注，仿佛眼前的画布就是全世界。而对于凌若来说，画布后的那个人就是她的全世界。只要能够这样偷偷地看着他，心里就会很满足很满足，蜜一样的甜。她会在王子离开之前迅速撤走，骑着她心爱的车子，落荒而逃……
　　有时候，凌若也会觉得苦涩，是不是他的眼里就只有画呢？有没有其他，抑或是，有没有她？当然，她不敢问。这个问题常常困扰着她，让她恐惧，于是，她不敢再往下想。他或许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这样偷偷地爱慕着他吧？暗恋如野草般滋生蔓长，凌若却从未想过有显山露水的一天。
　　终于，当凌若第一千次走过那条落英缤纷的小径时，有人叫住了她。那一刻，夕阳还未沉没，远处依旧是红彤彤的颜色，温暖醉人。凌若困惑地回头，长发在风中散成千丝万缕，裙摆轻轻地飘动着，她看见了她的王子，正对她微笑，眼神温暖。
　　凌若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那一刻的心情。她只记得，那一刻，她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是一个惊人的秘密，以自己无法预期的速度扩散开来，她的心底有巨大的失落，却又盈满了惊喜。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尹——尹尘风——”声音低到了极处，连自己都听不见。她懊恼地低头，手指绞成了结……那天最后的记忆，是那个叫做风的男孩子，在夕阳中微笑着走来，执起了自己的手，轻轻地说：“凌若，我喜欢你……”而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了出来：“我也是！”映入眼帘的是男孩肆无忌惮的微笑。他的瞳仁中也有自己，真好！凌若觉得幸福得要醉了……
　　从此以后，凌若的天空仿佛也绽开了大片粉红的樱花。那样温馨的颜色时时充盈在她心里，挥散不去，是此生此世最美的记忆……

　　十七岁的情人节来得有些匆忙，还伴着阴雨绵绵的天气。才是恍惚之间，已见到街上的男女行色匆匆，相拥而走。凌若看见许多的女孩子手里抱着大捧的玫瑰花，脸上带着满足的笑。真难得，阴郁的天气里，也能够有这样的幸福，飞电般张扬地划破长空。
　　阴雨的屋檐下，凌若有些怔忡地看着雨中的行人，视线开始朦胧，浓浓的失落感包裹着她。今天是情人节，她也想像那些女孩一样，得到美丽的玫瑰。可是，尹尘风却什么都没有送给她。在教室里的时候，她偷眼看向尹尘风，看到的却依旧是那样招牌似的冷漠脸庞。
　　不会不失望的。所有的女孩，尤其是在这样的年纪，心里总是会抱有浪漫的期待，哪怕这样的期待是幼稚可笑的，也会是最真诚的盼望。
　　雨还在不停地下，凌若小声地嘟囔了几句，无奈而焦急地等待着。尹尘风让她在这里等他，为什么还没有来呢？
　　其实，她真的不贪心的。她知道，尹尘风的家境不好。而她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只希望他记得这个日子，会对她说一句“情人节快乐”，这样就足够了。可是，她害怕尹尘风根本就不在意这个日子……
　　正在凌若胡思乱想之际，尹尘风从雨帘中冲了过来，发梢还挂着雨珠，显然是急急赶过来的。凌若的眼睛里倏地生出了一丝光亮，脸上的焦急也不自觉地转换成了喜悦的微笑。
　　尹尘风从包里掏出一卷包裹得好好的画轴递给凌若，“送给你的！”凌若困惑地接过来，动手想要拆开，却被尹尘风拦住了，“回家再看！”
　　他的笑容那么神秘，凌若不由得充满了期待。
　　一回到家，凌若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幅画。映入眼帘的是令人欢快跳跃的红色玫瑰——那样明艳张扬的颜色呵！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巨大惊喜！虽然他没有送自己真的玫瑰花，可是，这比真正的花更令人兴奋。画的右下角是尹尘风飘逸的字迹——“给我最爱的若”。
　　这一夜，凌若在欣喜中甜蜜地入眠。梦中有一棵樱花树，不断飘散开缤纷美丽的花瓣，落尽一地的春光旖旎。凌若在那棵树下，快活地荡着秋千，身旁是尹尘风，面带微笑，轻轻地推着她……
　　这一个梦境在此后的时光中不断出现，从不间歇。饶是片刻的甜蜜，也会在心中积淀出那样深的怀念啊！

　　十七岁的凌若，眼里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从未想过以后的人生少了他会如何。可是，那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十七岁的最后一天，当凌若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她的生日礼物时，却等来了尹尘风的一句“我们分手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停地追问着。
　　凌若至今仍记得，尹尘风当时的神色有些狼狈。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他的脸上有一大片的阴翳，侧影斑驳。
　　他说，若，今天我和你分手，不是因为不爱。我爱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可是，我有我不能舍弃的东西。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孤儿，父母在我还未满月的时候就去世了，外婆一个人辛苦地把我带大，我不忍心让她失望。我选择了另一条路，不能和你一起……
　　在给了这些并不明了的理由之后，那个盛夏，尹尘风毅然决然地背起行囊，从此浪迹天涯，做孤独的旅行画者。这是他选择的道路，如此狠心地抛下了两个人的未来。凌若很想问他，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不问一问她的意见？为什么要固执地认为，他所选择的这条路，不能有她陪伴？那么多的问题，最后却只是腐烂在了心里。在他的忧伤眼神面前，她败得一塌糊涂。于是，此后她也成为了孤独行走的女子，晚风里的樱花瓣，再没有暖意……

　　此刻，凌若站在那幅落日图前面，又忆起旧时光。
　　如何能忘呢？这一幅画，氛围如此熟悉，笔触如此温暖，似乎可以看见画者在画布后面挥汗如雨。她毫不怀疑，这是尹尘风的作品。多年过去，他在画界也已有了一定的声誉。即使不刻意去关注，也能不时看到他的消息。无意中走进了这一个画展，看到了这一幅画，让她停住脚步。
　　而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了，也早已失却了那时的情怀。现在的凌若，已经很久很久不穿长裙了，身上穿的是纪梵诗的春装，连头发也是那样一丝不苟的严苛。
　　凝望了许久之后，凌若终于还是挪开了脚步，一步一步缓慢地自那幅画前离开。昨日的故事就让它停留在昨日吧！过去的终将过去，我们只能活在当下，活在未来。
　　或许，早在尹尘风放弃她的那一刻，她已决定了要遗忘。只是，情太长，思念也太长，她终究没有放过自己。前尘往事，固执地停留在了心间，她不肯抛下，于是挣扎了那么多年，纵使身边的人对自己百般呵护，也遗憾他不是最初的那一个。人啊，总是有这样偏执任性的时候。
　　走出会展中心大门的时候，凌若再次见到了画中的夕阳，美丽温暖，她终于可以和过去告别。那一个人，那一段情，就让它随风而去吧！留得住记忆中的最美，已是不易。更应当珍惜现在。
　　夕阳的余晖在她的身后绽放无言的绚烂，凌若忽然想起一首诗：
　　“他给了我整片的星空
　　好让我自由的去来
　　我知道我享有的
　　是一份深沉宽广的爱
　　在快乐的角落里　 才能
　　从容地写诗　 流泪
　　而日耀在园中
　　他将我栽成　 一株
　　恣意生长的蔷薇
　　而我的幸福还不止如此
　　在他强壮温柔的护翼下
　　我知道　 我很知道啊
　　我是一个
　　受纵容的女子”
　　如今的她，依旧是受纵容的女子。尹尘风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时间倾斜，也能开出玫瑰。他送的玫瑰她至今依旧保存着，留在记忆的最深处。可是，今年的情人节，她收到了更美的玫瑰。另一个男孩子，为她种了满园的玫瑰，对她说：“若若，我爱你”。她感动于那一刻的感动。
　　这一刻，凌若忽然怀念起家里的饭菜香。她知道，不管自己走得多远，总会有人，愿意用尽所有的力气来等待。她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能够遗忘。而那一个人，用了十年的心血，终于让时间倾斜，开出了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