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在阳光下》Chun夕

15、年夜

　　又是无尽的黑暗，坠落的速度好像更快了，心里面也没有最初的害怕，害怕都归于平静。坠落了多久根本无法判断，除了下落的速度外，所有感觉就像失灵一般。不过时间也不是那么重要。
　　过了很久，黑暗好像在渐渐变淡，转换成朦胧的灰，他看清了四周，似烟，似雾，就像工业革命时期的伦敦。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有星星点点的红色。他并不喜欢红色。还有，这里到底是哪里？
　　可答案还没想出，一股巨大的阻力开始出现，对抗着因坠落而产生的重力，紧接着，他的身体穿过一个无形却密度很大的空间，坠落在一瞬间停止，他也因穿过空间时而产生撕裂般的疼痛感而昏了过去。

　　陈沐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还保留着梦中的记忆，那股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一时无法坐起身来，过了一会儿，疼痛消失了。他有些想不明白，梦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吗？就连醒了之后身体竟然还能感受到梦中的感觉，这难道就跟梦醒之后还会记得梦中内容是一样的吗？
　　“儿子，该起床了，赶紧收拾收拾就去你奶奶家了。”母亲的声音隔着房门响起。
　　“知道了，我起了”陈沐边回答边坐起来。
　　窗外的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透过云的折射发出粉红色的光芒。陈沐拉开窗帘，是朝霞，他这样判断，朝霞好像并没有晚霞出现的频繁，会出现一定代表着幸运的事情降临。他微笑着，心情都变得和天空一样。今天是除夕，晚上要全家聚餐，他看着书桌上的成绩单，努力把朝霞带来的幸运依托在这上面，毕竟年级第一并不是谁都能得的。他很快就洗完澡，换上新衣服，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多年的习惯让陈沐并没有期待晚上的聚餐会发生什么变化，有他妹妹陈奕的地方，他连绿叶也称不上，反而更像是托在花朵之下毫不起眼的花托，总是被人忽略。他只希望能如往年一般平静的度过。
　　他们一家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邻市的奶奶家，期间陈沐昏昏沉沉的，隐约听到父母商量吃完年夜饭就回家的事。在他的印象里，什么时候走都是奶奶说了算的，所以就算商量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是徒劳。他换了个姿势继续昏睡。
　　奶奶家到了。这里的一切是陈沐记忆中最模糊的，也是最不愿想起的，所以每每都会有陌生感。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寒暄，除了陈沐爷爷时不时问问陈沐的近况外，其他人就像面对空气一样面对他们。陈沐妈妈忙着整理，以免落下更多的话柄。陈沐爸爸则坐在沙发上，手里摆弄着电视遥控器，目光在电视与奶奶之间游走，时刻做好待命的准备。陈沐只好默默地随处闲逛。
　　奶奶家房间的格局不算大，刚好是三室两卫的设计，经过第三个房间时他看到有一个人在里面，这是三间卧室里最大的一间。
　　“陈沐，你之前都不闲逛的。”房间里的人回过头看着他说。
　　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陈奕的房间。为了避免过多的解释，陈沐随口应声道：“是啊，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房间原来这么粉，你还是小孩子吗？”
　　“我乐意。”陈奕翻了个白眼，不再看陈沐，也不再和他说话。
　　陈沐离开后竟产生一种念头，他觉得要是奶奶不重女轻男的话，现在陈奕的房间会不会就是他的了。但他知道这种可能性比在梦中梦到还要难实现。他不再闲逛，坐在客厅沙发上，和父亲一起看着无聊的电视。
　　晚上的聚餐在离家不远的美食街当中的一家餐厅，由于除夕当天异常火爆，他们四点半就走进了两个月前订好的包间。
　　窗户两侧各有一棵发财树，圆桌的中间摆着一盆水仙，白色的桌布干净的没有一点污渍，八份餐具旁的小玻璃杯里放上了鲜红的康乃馨，墙纸的原生色配上橘黄的灯光，打造出温馨的感觉。这样的布局在陈沐眼里十分熟悉，好像每个饭店单间都是这样，又或是以前的聚餐也来过这里，无论是哪种，他都觉得无所谓，吃饭而已。当陈沐踏进门的刹那，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回响，那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可是走廊上的服务员并没有改变从容的面貌去找寻碎裂的声音，好像声音并不是从任意一间包间里传出的一样。自己听错了吗？
　　餐桌上，陈沐一点都不在乎奶奶是如何对他妹妹嘘寒问暖的，看着她们明明住在一起还要问那些心知肚明的问题，他只觉得可笑。
　　“陈沐最近怎么样啊？。”
　　他抬起头，看到姑姑问自己，微笑着谦虚地回答：“还行吧，就那样。”
　　“哎呦，我听说这次期末考试你考的不错啊，年纪第一是吧。”
　　这一定是母亲帮忙时说的。
　　“嗯，这次是碰巧了。”反正她们也不是出于真心的，陈沐懒得解释，敷衍道。
　　“妈，你还别说，这孩子一开窍真是不得了，想当初他那么费劲才考进茗夕，这才过了多久啊。”姑姑拿腔拿调地语气中带着往常的冰冷。
　　奶奶并不言语，爷爷却搭起话来：“陈沐挺聪明的。年级第一可不是容易得的，就连陈奕也没得过第一啊。”
　　“年级第一有什么，将来岂不是要变成只会学习的傻子？男孩子学习好就有出路了？”奶奶听到爷爷这么说，立刻反驳道。
　　“你这个人，孩子得了这么好的成绩也不知道鼓励鼓励。”
　　“鼓励有什么用，鼓励只会让他骄傲。”
　　爷爷摇摇头，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便转向另一边不再说话。
　　“陈沐啊，学习好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光学习好啊，你看小奕，又会舞蹈又会弹琴，学习也并没有落下，没考年级第一有能怎么样呢，咱们是多方面发展，是不是啊小奕。”奶奶用勺子挖了一大块狮子头递给陈奕。
　　陈奕笑着点点头，举起碗，接了过来。
　　陈沐并没有期待奶奶能说出什么好话，只想当作没听到一样，可心中燃起了一股不满的火焰。他看了奶奶一眼后便径自吃了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住那团火。
　　奶奶身后的窗户随着天空的变暗而渐渐反射出屋内的景象。这么看去，并没有特别的异样，就像同一时刻的每个其他房间，都是家庭温暖，节日祥和的气氛。陈沐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真正的和谐，那些表现出来的景象，都是在节日的烘托下抛开烦恼的表演罢了。但显然，奶奶不愿意表演。
　　这样的时光总是最难熬的，谁也不愿意在别人的无视中度过节日。这度秒如年的年夜饭终于在奶奶和姑姑一家无缝隙地聊了两小时后结束了。
　　冬日的六点钟，街上早已灯火通明。陈奕挽着奶奶的胳膊走出餐厅大门，其他人跟在后面。
　　“一会儿回去，奶奶给你包你最爱吃的猪肉大葱馅的饺子。”奶奶拍着陈奕的手说。
　　“奶奶，我已经吃不下了啊。”陈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又不是回去马上吃，等凌晨的时候再吃。”
　　“凌晨？我能不吃么？过了九点再吃东西该长胖了。”
　　“胖点就胖点，除夕的饺子必须得吃，吃了这个年才算过了呢。”
　　陈奕无奈地点点头。
　　“真好陈奕，你有奶奶包的饺子吃了。”陈沐无意识地插了一句。
　　“怎么，难道你不吃吗？”陈奕回过头说。
　　“我今年应该是吃不上了，反正奶奶也不欢迎我们，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不在这待着了。”陈沐说完，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他猛然回过神来，回想了一下刚才的那句话，虽然他父母商量过，但他们并没有开口，可自己竟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就把它说了出来，好像被什么人控制了一样。他知道自己这么说会惹怒奶奶，甚至父母也可能会生气，但话已出口，只能无助地看向他们。
　　“陈沐，这有你说话的份吗？”父亲的声音中带着惊愕和愤怒。
　　这句话在陈沐心里如回声般一遍一遍地重复，父亲是在怪他吗？
　　“人家说话你插什么嘴。”父亲继续说着。
　　他想到父亲会不开心，但没有想到父亲会说自己没有说话资格。陈沐知道父亲同他一样在奶奶的眼里不如姑姑一家地位高，父亲这么多年也不敢表露出什么怨言，从不言语，对陈沐也不闻不问，就好像这样才能疗好自己的悲愤。虽然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有相同遭遇的人总会相互给予温暖，但陈沐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在给了过多关怀之后又被无视的落差太大。
　　既然没有关心，那就应该继续没有下去，这样的话奶奶都没有说出，却从父亲口中听到，陈沐实在是难以理解，他又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为什么就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我…”陈沐突然明白了。那是他的奶奶，是父亲的妈，就算父亲心中有再多的愤怒也不会对自己亲妈发泄，只好在另一个不被重视的人身上发泄。
　　突然耳边清晰地传来掌锢的声音。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这声音与记忆中的两声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发烫的脸颊，发懵的状态就像从过去一直延续到现在。
　　那是父亲仅有的两次带着年幼的陈沐出去玩。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默默跟在父亲身后走在古代庙宇之中，父亲极少言语，他却十分开心，但就在他开心地跟着父亲走出一座建筑的时候，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由开心瞬间转为恐惧，而父亲没说一句话。后来他才明白自己是因为踩在了门槛上才被打的。另一次父亲带着他去新开的游乐园，他拿着具说可以拍照的玩具相机，央求父亲在相机里放上胶卷，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拍照片，可能是由于太兴奋了，以至于排队等游乐项目时，相机竟从挂在脖子上的绳脱落，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脸也挨了重重的耳光，二者的声音吸引了排队的所有人的目光，父亲依旧没说一句话。
　　真是一贯的作风。
　　“大伟，这是干什么，陈沐说的也没错，你们一会儿不就回去了么。家里本来就这么大点地方，人多了都没地方待了。”奶奶对着陈沐爸爸说道。
　　“妈！”
　　“好了好了，都回去吧。”奶奶说完，拉着陈奕的手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