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三百歌无邪》归酌

12、芣苢云外

　　我自小便知道，父亲是大官，可父亲教导我向来严厉，从未对我笑过，故而我也努力的好好表现，处处取得第一，可父亲并不高兴。我十岁那年，老师要我们作诗，我听了题目下笔成书，一旁的钱富抓耳挠腮，他父亲是司盐，他向来仗着自己的身份横行霸道，我看他总是很不顺眼，他也是如此，总是暗地里嘲讽我只知读书，毫不知风雅。此次我又是最拔尖的，我很是高兴，倒不是在乎前后，只是想让父亲开心。只是我兴高采烈的回家拿给父亲看的时候，父亲却狠狠的训斥了我，他说要我清楚自己的身份，君上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出谋划策的父亲，而不是父师和他出彩的儿子，我那时小，听不懂，以为父亲是嫌我不够好，于是我就更加努力，习文练武，可是父亲却愈加阴沉，叫我去祠堂跪着，之后我才真正懂了父亲的意思，于是我成了我最瞧不起的钱富的样子，不再去认真读书，今天上街去砸人家铺子，明天去调戏民女，日子肆意潇洒，渐渐的，我的恶名也传了出去，只是我总会在夜里悄悄的去赔给早上被我祸祸了的铺子，我这样花天酒地，但暗地里却帮着父亲接手了许多，手上沾满了鲜血，知道的事比父亲还要多，朝堂上的事大多都是我给父亲出谋划策，帮他扳倒了不少对手，只是我志不在此，我不愿做这种阴狠的事，我所盼的太平，却从不属于我。
　　我走在街上，人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指责我，只是在我走过去之后低声议论。我甚至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其实我也已经习惯了，也没有什么的。只是有些不甘而已。三年以前我便将自己的地方与爹娘隔开了，回到父师府，原本想回自己的院子，却被父亲叫了过去。父亲说他同僚的女儿见了我一面十分欢喜，她爹今早便来探了探，父亲想着王家姑娘素来平平无奇，结亲倒是毫无错处，便答应了下来，现在只是来通知我罢了，我摆了摆手，心想娶谁都无所谓，便回房了。第二日，我外出游玩，见天上有大雁飞过，一时手痒，挽弓便射了下来，只是落了好远，只得策马追了过去，谁知并未见到大雁，只一女子拿着我射下的大雁四处张望着，我平日里调戏小姑娘习惯了，笑着调笑了两句，但那姑娘却是十分有趣，明明紧张的不得了，偏偏还一副“我不怕你”的样子，好玩的紧，我拿了大雁，看了她一眼，上马走了，今日心情不错。隔日我依旧是打马上街，却看见钱富在欺负一个女子，我虽是小霸王，可也是有底线的，绝不伤人，但钱富不一样，他可是毫无底线的闹事，还有便是，他也在暗中做事，甚至有些方面更甚于我，他做事更狠更绝，只是他到底不如我，有些事须得听我的安排，他假意在我面前服小，背后给我使了不少绊子，我也是知道的，但现在还不能除掉他。我上前阻止了他，却发现那姑娘是昨日的那个，我心想昨日那么厉害怎么今日就不行了，一想钱富这人最是记仇，这姑娘也算是与我有缘，我便亲自送了她回去，谁知比起钱富她一点都不怕我，还对我说了那样一句话，我只觉得浑身暖了起来，那样一句单纯幼稚的话，却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却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说了出来，心中悸动。
　　我总是想起她，她笑时弯弯的眉眼，我派人去查，知道了她叫殷殷，我知道她是一个好姑娘，我知道。。。我喜欢上她了。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她，趁早离开的好。
　　可是之后，有人与我来报，说她家失火了，她阿爹没了。我想，她一定很伤心，我正要起身，他又说道，那火烧的不寻常。我一震，想到了钱富。可钱富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我派人去查，最终却查到了我爹。我怒气冲冲的跑去问他，却换来他一句轻描淡写的，“你与王家姑娘下月成婚。”
　　原来，我的欢喜在我爹那里竟然如此不值一提。那是我第一次违抗我爹，我以我一手建立的情报网交换，最终换来了机会，父亲请出家法处置了我，带我去王家赔罪，只是因为王家与我的情报相比不算什么，但他也不想放过这样好的一个资源。等我痊愈，已是半月有余了，等我再次去找她，她已是一身素衣，看得我心疼。这次是我没能护好她，之后再不会了。之后，我便提出说要娶她，我那时那么紧张，却不敢让她知道，但她似乎并不喜欢我，我心中很是失落，不过没关系，我会好好对她，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天知道我有多高兴，比我写文章得了父亲认可还要开心。成亲那日，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感觉到我的手都在激动的颤抖。她偷偷的将一个荷包别在了我的腰间，我才知道，她原来那么喜欢我，我像得到了最好的东西，日日别在腰间。
　　她要报仇，只是我一直没有告诉她真正的凶手，我下不去手，也怕她厌恶我，最终只告诉她钱富。她要亲手杀了他，那么善良的一个小姑娘，竟是被我害成了这样么？她一定要自己报仇，我只得暗中帮她，其实杀了钱富对我只有好处，她这样给了我很大的便利，可是我不忍心。
　　她还是成功了，只是病了很久，我很怕她一病就再也起不来了，她是我的阳光，她若不在，留我何用？
　　还好她醒来了，像是我刚认识她时的那样，那么快乐，那么自由，让我以为一切都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这却都是我以为。忠于我的手下告诉我，父亲等着一个孩子，一个可以让人挟制的还在，给我看，也给君上看，他的权利越来越大，却怕君上起疑，怕我不忠，但他发不下啊，只得将我的孩子交给君上，也让我不得不听命于他。我不能让他发现我已经得知了他的动作，所以我给她下了避子药。其它的一切我都不在乎，可她若生下孩子，以父亲的性格一定会除了她，给我娶一房于他有利的继室。我不能没有她。我在她身边待的时间越来越少，只为她安好。
　　可她还是有孕了。她的药被人停了，是王婶动的手脚。王婶被父亲骗了，他说我给她下了避子汤，他说我娶她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我的父亲，竟对我至此。这些年，我也算还了他的恩了，从此，我不再听命于他，只是我羽翼未丰。
　　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殷殷那空洞的眼神，让我不敢看她，我说要给她最好的，如今却生生掐断了她的翅膀。
　　父亲终于是让我娶了王家姑娘，我已经要成了，只要我再握住一条消息，我便成了，我心中盼望着，快一点，再快一点，之后便好了，我可以给殷殷赔罪，我可以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我终于不用再担心会伤了她。
　　只是殷殷没有等到。
　　她一直是这样决绝。
　　我甚至没有告诉她我喜欢她。我爱她，就像她一样爱着我。
　　可是都晚了，我固执的用我的方式保护她，却最终伤她最深，像个笑话一样。
　　我用半年拉下了父师，父亲不容置信的眼神，我只一眼便走了，可我终究是将他留在了我的府中。王家姑娘我送走了，此后再未见过。王婶，我将一切告诉了她，她泣不成声，几次想要自裁，都被我拦住了，殷殷说要她活着，那她便得活着，余生便是对她的惩罚。
　　也是我的。
　　我回到了殷殷家中，对她来说，父师府从来不是她的家。不过没关系，她走了，我便去找她。我看着她看过的风景，过着她过的生活。余生太长，都是对我的惩罚，只希望，她还没有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