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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中 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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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之五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正和二十六年的暑气有些深重,密密地遮压着仿佛绿荫都不太碧绿。立政殿旁的桃树也显得有些暗淡,透着一股暑气疲惫。树荫是浓密的,纷纷扰扰遮盖住了立政殿朱红的砖瓦,显出一派剔透晶莹之态。正殿之中,凉气自盛着冰的小瓮之中丝丝散发而出,沁出一片冰凉。案几之上,安放着浸过井水的瓜果,熏出淡淡的果香。
明皇后披着一件饰有青竹纹样的外衣,斜斜倚在软榻上支着下巴听着宫女读书。
掌殿女史朱徽茵轻柔的声音细细地念着缠绵的情诗,婉转而玲珑。有着千万情愫在诗歌中汇集,交织出难言的绮丽色泽。
少顷,念过一段,朱徽茵正待再念,却看到中宫转过头,微微笑了起来。
“徽茵念了那么多,可知里头的意思吗?”
她眸光流转,是兴味调侃的模样,朱徽茵被看得脸上一热,不敢再看,讷讷道。
“娘子……妾、妾不知……”
“呵”地轻笑一声,明诚熄了再逗弄朱徽茵的心思,自软榻上起身,慵懒道。
“罢了,不逗你了。阿朱,备笔墨来,孤要作画。”
朱徽茵“喏”地应了是,便下去为明诚准备纸笔了。
周帝明楼踏进立政殿的时候,便觉一股清凉扑面而来。明诚负手立在案几之前,挥毫泼墨,掌事女官朱微茵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为皇后奉着纸笔。
“圣人安康。”朱徽茵的目光触及到了明楼的身影,赶忙福身一礼,明楼点点头,挥手示意朱徽茵退下,径直走到了明诚身侧笑道。
“当真是悠闲自在啊,阿诚。”
“大兄来了?”明诚搁笔道,“我也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
“能清闲些总是好的。”明楼走进,在一旁浸湿了帕子递给明诚擦手,“阿诚倒是好自在,可惜我那里,一群人为淑妃事纷纷扰扰的,实在恼人。”
明诚拿了帕子擦手,口中笑道。
“怕是您贵体多劳罢。”
“不说这些,诚妹在画什么?不若画好我裱起来放到麟德殿里?”看明诚擦净手,明楼接过,放到一旁面盆里,又陪着明诚在榻上坐下。
“止随手涂抹两笔而已。自养了大郎(指明台)同白娘两个,我是少练画技了,如何敢献丑呢?”明诚眉眼弯弯。
“我倒觉得阿诚画得好。”明楼伸手拿了甜瓜破了递给明诚,口中恭维她。
房中人早就识趣退下,明诚接了瓜,笑道,“大兄说罢,想要如何?”
“煽动萧选对王世子猜忌,乃至诛杀七万赤焰军一事,看着淑妃那样,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说着过意不去,口中却是轻描淡写,毫不在意的样子。“之后还要问诚妹意欲如何?”
“不料大兄也心软了——还是该说怜香惜玉?”明诚笑笑,答的却自如,她本摄政多年,久经政事,毫无惧色,“大兄想对北梁略松松手了?”
明楼低笑,伸手环住她腰身,柔声道。
“并无,只是想着,要不要缓缓手,权当为我们孩儿积极德。”
“大兄原知晓了。”明诚低头看一眼小腹,眉目柔和,却未消杀气,“只是大兄,你却是想错我了,这孩子若是不能安然诞下,那便是与我们二人无缘,又何须积德不积德的。再之,北梁虽然近来安分,但也毕竟是诸侯,能消去它些许势力便是万喜之事,哪里需要计较手段不手段的?”
明诚声音悦耳,一字一句却从牙缝挤出,杀气腾腾。
明楼一笑,“诚妹果然是当世名将,话语中全是兵戈气。那便继续安排人渗透北梁罢——我明日传王天风。”
“英国公倒是能者多劳。”明诚戏谑笑道,“我倒听暗间那头说,英国公在北梁被梁王看上,要把妹子莅阳王姬嫁他?不料英国公倒是天生有驸马命了。”
明楼被逗得一乐,“这话你同他说去,我看他如何说,倒是宁夫人有河东之性,若是知晓,怕是会大发雷霆?”
明诚也一笑,却很快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不玩笑了。英国公素来擅长搅动风云,若是诸事顺利,北梁怕也不出二十年,必归王土。”
“就是这手段,说出去有些不好。”明楼笑了笑,却只是说一说,并不是正当作一回事。
“有何不好?大兄御极之初,就有荡平九州六合的志向,如能达成此愿,纵用什么手段也无所谓。当初方侯安分,贵妃又如何不无辜?可毕竟是诸侯,那便无须心软。”明诚说着突然站起身,向着明楼躬身。
“我要向兄长提前道喜才是。兄长大志,必可使九州宾服王道,四海臣服。”
明楼对着明诚一拱手。
“同喜。”
他眉目柔和地看向明诚小腹,“希望这孩子长成之后,九州已然四海一统。”
窗外的天空剔透,落花散落,仿佛极尽的——
清白。
次月,安康宫。
赵启平正对着妆镜打理着自己的面容。她已然快有而立的年纪了,镜中的美人却看不出一丝年纪,婉丽多姿,婀娜秀丽。珠玉步摇在乌发之上比划了一番,她微不可查地露出些忧容来。
“赵卿在愁今日的装束么?”
镜中伴着周帝低沉带些调笑的声音,显出了周帝英挺俊朗的面容,随意搭着外袍的帝王走进,伸手搭住镜中美人的肩头。
清润含情的眼眸斜睨了明楼一眼,然后柔婉清媚的声音带许嗔意响起:“我不知道,圣人还关心这些。”
“赵卿美丽,观之赏心悦目。”周帝合手笑起,然后他启开梳妆盒,取出一支碧玉盘凤钗,插到面前人如云的发丝里,斜斜簪着,平添一分慵懒,恍若美人初醒,梳洗方毕。“我觉得赵卿适合这支。”
“我的秩位,如何可以用凤呢?”眼波微转,她唇微抿,轻声开口,唇瓣上点着一点艳红口脂,仿若片片残红,眼光里似是含情,又似只注视着帝王的面容,但最底处却是一派平静,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明楼一笑,收了调笑的心思,温然道。
“我只是觉着,赵卿肤色若雪,配上碧色正好。”他这么赞美了一句后,突然一笑,“赵卿身居安康宫,也就侧殿住了一名才人,怕不是会孤寂吧?”
赵启平宛然笑道,“许才人温顺,妾倒是不觉孤苦。”
明楼没有要听赵启平回答的意思,他合掌一笑,“朕瞧着,婆娑一人住在清波宫,也难免害怕,不若让婆娑住过来?”
赵启平一怔,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善解人意地颔首。
“妾奉命。”
明楼“哈哈”一笑。
“婆娑性情温驯,是个好孩子,赵卿应是能相处的不错——赵卿入内,也有六年了?”
赵启平点点头,“圣人睿智,整六载了。”
“好好。”明楼伸手拉住赵启平的手,温柔道,“朕找个时间,给赵卿晋位吧——德妃如何?”
他说着含笑看向赵启平,“这样,赵卿应也有资格用凤了?”
“妾领命。”她温顺地,冷漠地,福身下去。
明楼注视着面前这张美丽的面容,语气温和,却透着微微凉意。
“赵卿素来聪慧,婆娑想必也能教的好罢——朕看着,暂把婆娑记在赵卿这里,日后,朕封婆娑个梁王,赵卿想必也能享享王太后的福。”
赵启平没有纠正梁地目前还在梁王手中,更没有质疑周帝的话语,她只是更加,更加恭敬地,福身下去。
极致地冷静,冷漠。
正和二十六年九月,皇次女,襄城公主被抱到赵昭仪的清波宫抚养。
也是同月,赵氏启平,晋德妃。
这是她入宫的,第六年。
此后,乱事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