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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留浆 ...


  •   半个时辰后,霍去病才在将军大帐召见那术师三人。此时天已大亮,朝阳甚为光明的照临在嘶马铁衣声顿起的霜堡寒碛之上。帐中遍地通明,霍去病重新换过一身皂色军衣,端坐于毡席,对着席下三人形容沉稳,打量中颇有些置身事外的冷淡。
      他本就对这些神鬼巫师不屑一顾,只是听那件李敢口中的宝物才兴起了召见的意味,现下三人已被带至他面前,他倒想看这些人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神力。
      三人皆穿一袭白衣,浸雪又蒙渍涝,在军中关过一夜后,已然衣衫褴褛,不尽落魄。居中是个白头老翁,塌鼻细眼,胡须覆面,看起来颇为健壮,其右居一少年,散发结成细辫,垂身时微微抖动,很是害怕的样子,其左居一青年,头发披散,蓄着胡须,两人进帐后都只顾低着头站在老翁身后。
      霍去病沉静不语,目光却在他们三人身上兜转。
      外表虽然看不出什么异同,但三人伏跪时露在身前的手明显伤痕不一,特别是那青年,除却老翁不说,他的双手比起另一人,更多了些仿若烧伤的痕迹。
      霍去病想了一想,忽而朗声问道:“是谁说请见骠骑将军?”
      译官忙不跌翻译给三人听,只见那老翁与少年听后微愣,抬头小心撇过一眼霍去病,却像是感受到逼人的霸气似的,心中都是一悸,等缓了良久才听老翁对着译官谨慎开口,小心翼翼说了半刻。
      “回禀将军,此人说他叫居候律,后面两个都是他的奴仆,他们是月氏人,先祖曾为月氏王的巫师,专侍王庭卜辞,匈奴与月氏战乱,他随先祖一同被虏回匈奴,因是月氏的神官,后被单于用作赏赐送给左贤王,便是他请见将军。”译官言道。
      霍去病眼中透不出情绪,他目光扫过老翁,见他的双手不断去扯自己的衣摆且频频回头去看身后的青年,便低声笑了一下。
      原本只想见识这三人口中能获他人垂青的挚宝,如此荒诞之物是果真存在,还是装腔作势,但见他们形神诡异,颇显可疑,即使真是细作,霍去病也不会放在心上,所以他方按下不表,想看看对方打得什么主意。
      于是骠骑将军又托腮问道:“你是居侯律?我听闻你在左贤王部,专替他占卜运势,侵扰大汉,可是事实?”
      这番话前半句是李敢说的,但后半句就完全是霍去病自己信口胡言的了,又加他自身威严,光是打出名号就能在大漠回收成堆人的胆子。自然,那居侯律还没转向译官,一下变了脸色,待听完是立马单膝伏下身体,张口疾声道:“并没有这种事!并没有这种事啊!请将军饶我们性命!我们月氏人在王庭是可以被随时宰杀的绵羊,性命都摆在匈奴恶狼的刀子下,就算是不得不为他们办事,绵羊又怎么会得到狡猾的恶狼的信任!”
      老翁声音颤抖,直震的霍去病耳朵疼,但他径自取来案几上的玉卮,未装酒液,只饮了一口浆水。
      军队中出现如此华贵之物,实不多见,是因刘彻怜爱,特地亲授宫中所用给霍去病作为军需,已示恩宠,这玉卮触手温润,有暗调内温的功效,适而放置许久,喝到口中还是温热烫唇。
      那居候律见霍去病久不作答,更是惶恐至极,一连再道:“还请将军宽恕!虽然我们为匈奴人做过事,但我们只是想保存性命,返回故地而已!”音色无不惨烈,连着右侧少年都颤动起来,低低趴着身体,而左侧青年却只是低头,不时抬眼从居候律瞥到霍去病身上。
      霍去病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发一语,只对着赵破奴摆摆手,赵破奴心下会意,知道霍去病吓唬他们够了,便出声道:“不用害怕,将军已知足下是月氏人,不过在匈奴为俘,若无他心,便是到了长安也是我大汉款待的贵使。”
      那居候律松了口气,先是回身看了看,才道:“多谢将军。”
      霍去病放下玉卮,见席下三人反应不一,尤其在少年恨不把脑门贴到地底去的对比下,散发男子仍一动不动,他转而厉声再道:“但是本将却觉得有一事情很为奇异,我听闻匈奴人确实只崇一神,名曰昆仑,是以想问,你既是月氏术师,又是如何在他的王庭里呆到今日呢?还是说……尔等故地是真,言辞为假!我再问一遍,你真是月氏的术师?”
      这是一句分量很重的责问,便是真的居候律听见,都要仔细屡屡清楚,更何况一直不敢抬头正视霍去病的此位白发老翁。
      他一听此言差点没把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直接吐出来,只见大帐中所有军士纷纷握上剑柄,老翁更是头皮发麻,果然该听主人的话,霍去病岂可是能轻易欺瞒过去的。
      原来这老翁只是术师居侯律身边的一位奴仆,叫做若吉,他们趁着左贤王部溃败逃出来,一直在瀚海边伺机离开,未曾想昨晚被当成细作抓了回来,主人慎思后愿献宝换得三人安危,但若吉怕汉人扣下居候律,而自己又答应过老主人,必保主人平安返回故乡,这才强求与居候律交换了身份,替他面见霍去病。
      现在,他后悔不已,目光涣散,却忍住不去看看真正的居候律,未出一刻,虚汗缀满额头。
      “请将军饶过老奴的自作主张,他年岁渐高,具是神灵庇佑,便也请将军能庇佑他一二。”忽而间,原居左侧的青年抬起头,竟上前向霍去病行礼。
      李敢大吃一惊,只因这青年出口却为汉话!这是哪一出?李敢顿时深感变故大生,“你!不可对将军不敬。”
      霍去病神色如常,“你会讲汉话。”
      那男子将摇摇欲坠的老翁拉到身后,“养我长大的是和亲公主手下的奴隶,我勉强会一些,说的不好。”
      “那我如何称呼足下呢?”霍去病笑道。
      “将军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便是居候律。”
      李敢又是一惊,但见其他人都是副早已料到的模样,只留自个目瞪口呆的样子,恨恨嘟囔道:“啊!你们这群混蛋。”
      霍去病看了他一眼,李敢立刻不吱声了。
      居候律缓道:“我在匈奴,虽说占卜之用,却因月氏人的缘故,始终受到猜忌,先祖远离故乡是因匈奴之害,有幸将军溃败阿狐奴我们才能逃出,到此,我也不说拿挚宝贿赂将军的话了,将军放我们返还故地,我也是自愿把此宝送与将军。”言毕,他单膝及地,手臂覆于胸前,对着霍去病又行一礼。
      霍去病眉头微微一皱,“你如何得知,我一定会放你回去?”
      居候律但笑轻语,“我虽然替阿狐奴做过事,但预算世事的本事是真的没有,可我信神明,神明会指引将军做出决断,而月留浆能由我带给将军,想必也是神明的安排。”他回头对着跟地板相对至今的的少年,不是汉话也不是匈奴语道:“把月留浆拿出来吧。”
      “对!对!我等是为献宝,快将月留浆拿出来。”僵硬的若吉立马跟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月留浆?便是李敢所说,能引精气,助所求之人垂青的宝物?霍去病心中闪闪飘过一方伟岸挺拔的侧影来。
      居候律从少年身后羊皮取出一木盒,双手奉上道:“此乃月留浆。”
      李敢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将宝盒俸给霍去病,心中不由腹诽道:“这便是将军要帮陛下验看的宝物,怎么……这也太轻了吧。”
      木盒呈上,正欲打开之际,赵破奴上前一步,谨慎道:“将军,小心异变。”
      霍去病朗声道:“不必畏惧。”
      但盒子一打开,众人却又都变了,尤其霍将军更是还不由自主抿紧了嘴唇,指尖往那盒子上点了有点,低沉道:“这就是….宝物?”
      是的话,你还是别回去了。
      李敢生怕他家将军直接把盒子砸出去,先一步闪出恼怒道:“大胆……居然随便拿一破石头糊弄我们将军!”
      闻言,只见右侧少年又趴回去了,可居候律一本正经道:“将军错怪,不是石头,而是一颗实打实的葡石。”
      李敢脸色大变,心想你耍我玩呢!更加怒道:“这不还是石头么!”
      居候律虔诚道:“西域各国崇敬月神,月神是母神,更是生殖之神②,我部古来拜月而生,此物乃是王城圣地藤架上结出的果实,受月神的精气,我怎会糊弄将军。”
      “传说而已,不可皆信,将军还是……慎重。”赵破奴声若悬钟,到底却又底气不足了些,他早年身在匈奴,深陷鬼神怪力信仰之中,不是没有听过月神的传说。
      古说月留浆是一株神树得出,此树浸润月光而生,不死不灭,只在月氏历新年第一次的月圆之夜,以万道金丝,累串垂下,藤条受此精气,将月神之力存于果实之中,是以化为一颗葡石,状似果实,只在月夜焕发精气,诱以男女情开。单人得之,可送出此物,若那人逢月夜佩戴,便会死心塌地的情动于所触之第一人。
      霍去病眉毛一挑,眼角微微抖动强迫自己从又看回盒内。
      一颗酱紫的圆润石体静置在最中,无论怎么想象都无法跟月华精气联系起来。
      这般东西,真的会有人奉为挚宝?霍去病并不相信,但手指迟迟不肯从边缘处抽开。
      居候律不慌不忙又道:“其实将军要我们一并前去长安也无妨,我能借将军之运逃脱出来已经算是神力的庇护,兴许神力也只是引我将此物交给将军。”
      霍去病听后却是嗤笑道:“我并不信有神灵,你如何说因指引将此物交与我呢?”
      居候律恳切道:“我知将军身在高位,常人之所忧甚少,便是不信神灵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我想,将军能见此物便是有缘,听闻人生八苦,若心有所求,却又割舍不下,便是避生老病死,此物之精气便于将军有大用,得之为一幸。”③
      是夜,夜阑更深,霍去病对着烛光,竟还在看着那颗月留浆
      居候律等人他本就无意所留,从缴获辎重中列出一车一马,已经让赵破奴等人送出瀚海军营,向西而去了。
      他重新看回手中,圆润的石体又小又硬,真的只与葡萄一般大小,就算扔出去,也跟此地千里石山中的任意某块并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若定要说出不同之处来,霍去病怕给自己多下暗示,此物在夜色下格外透出亮意,触及又感微热。
      若是拿去赠给舅舅……会不会奏效?霍去病心上一跳,旋即冷淡下来。
      不行!还未知此石效用,怎么贸然拿此石去接近舅舅。
      雷厉风行的性格,断然想不到有一天也会心下又即系绊。
      霍去病捏紧指尖,心中微有恼怒,暗道自己怎么会为了一颗石子神叨至此。
      实在是……太愚蠢了!
      他忽然想把这颗惹人厌烦的石头扔的远远的,再不看到才好!
      可真扔出去了,霍去病又抿紧了嘴唇,凶恶瞪着手指。
      石头不大,一丢便即可消失在视线之内。
      他有有些着急了,拖着两腮,蹲在塌角,双眼只从帐子那边看到帐子这边。
      年少时最大之执念,不过把得到一人作为大愿。
      可若真得不到,又怎么样呢?
      ……
      好远之外,板车之上,阿狸咬下一口干饼,面色立变,飞快的给吐了出来。
      “这饼也太干了!都要给我硌碎了!那可是啃过狼骨头的牙!”
      “阿狸!”若吉轻轻拍了他的头一下,“嘘——主人正在休息!”
      被唤阿狸的少年讨饶似的咧嘴笑笑,拉着若吉的衣服小声道:“波瓦(爷爷),我饿了,我想喝羊奶,我还想吃肉脯。”
      若吉叹气道,“小狐狸崽子最是贪吃,忍忍吧,忍忍吧,等回到家就什么都有了。”
      阿狸无奈撇撇嘴,心想那还有好久呢,便转而把气撒到霍去病头上,那个什么将军的官也太小器了,他的马明明长的又壮又好,他的人明明数也数不完,才给他们找了这么匹小马,这样破的板车。
      哼!小气鬼。
      他朝着来路泄愤似的吐了吐舌头,丢出一大块石头。
      “阿狸。”居候律缓慢睁开了眼睛,平淡却似责备道:“别又无礼。”
      阿狸正准备再吐口口水,忽而听得背后冒出一句,吓的差点咬住舌头,回头只见主人紧皱眉头,一派威严的瞪着自己,惊惧之余赶忙拼命的点了点头。
      若吉看他一副乖样,忍不住捏捏小狐狸崽子的圆脸道:“下回可不许这般调皮,老做让主人不开心的事,饿狼会把你叼走的。”
      阿狸嘟囔道:“狼来了才不会把我叼走!我会把它们都打跑的,让狼去把那个什么将军叼走好了。”
      “狐狸崽子别瞎说,主人说了,那可是神明选中的人,咱们都该心生敬重。”若吉虽然今天被霍去病吓到够呛,但他心智单纯,唯居候律是从,听得小狐狸崽子这么说,立马捂住他的嘴巴。
      啊?谁想敬重那个小气又吓人的将军啊,神明怎么会选中这个人呢!
      阿狸很不服气的撅高了嘴唇。
      再说了,他倏然一乐,盯着原本包裹木盒的羊皮坏笑不已。
      哪里还有什么月留浆,早就被他不小心打碎了,阿狸又偷偷瞥了眼主人的脸,见他重又闭眼休憩才敢大摇大摆的扬起眼尾。
      至于盒子里装的那一颗嘛,阿狸摸了摸脑袋,只不过是他怕主人生气,拿来顶替的一颗月夜石罢了!
      虽说跟月留浆一样,都能在月光里明耀,且本身也极为罕见,但这两者间功效却大大不同,月夜石虽说和这挚宝长得很像,最多只能用做照明一事,若不细分,便是主人一时也看不出差异来,阿狸捂嘴偷乐一声,暗自腹诽道:得宝的将军啊,就请你好生使用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月留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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