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向南》雪中石

1、第 1 章

　　绿皮的列车以K字打头，却不怎么快。列车由北向南穿过了高山丘陵，去往平原旷野，窗外建筑的屋顶也由四十五度的斜倾变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平角，方小芳一眼不眨地看着窗外，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也是她第一次去往北方，那个诗里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地方。
　　“老兄，你这鸡蛋买了多少钱啊？”
　　“一袋十五。”
　　方爸爸看了看车厢外叫卖的小贩，正打算起身。“要买鸡蛋吗？我这有”，一个声音急切却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传来，方爸爸抬眼望去，一条巨大的灰色围巾绕着脖子连着脑袋一起包裹起来，那个看起来巨大的头里，一张小了一圈的脸上一张嘴不停开合着：“老板，我这鸡蛋比外面的便宜，就十块。”
　　“小芳，别看了，看了一路还没看够”，方爸爸笑着把刚买的鸡蛋推到女儿面前：“吃的东西买得太少了，不过这火车上的桶面要比外面贵两块，还是鸡蛋好。”“爸，你请了几天的假啊？”方小芳剥了个鸡蛋递给了父亲，然后才又剥了一个，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一周”，方爸爸接过鸡蛋看着女儿吃心里很是满足：“本来想多请几天，可是你林伯伯说下周有重要的客户要来。”方小芳点了点头，心里默默地算了算从泉城到并州要38个小时，三天两夜，这样父亲最多能在学校呆一晚，方小芳心中有些不舍，却又不敢说，因为她知道父亲比她更难受。
　　车厢里的灯倏地一下亮了起来，车厢里热闹了不少。古时候，太阳一下山人们就停止了一天的活动，后来电灯取代了蜡烛油灯，夜晚可见的范围就变大了，甚至犹如白昼，人们开始更喜欢在夜晚狂欢，不知道是因为夜晚的凉风，还是其他。方小芳看似平静的脸掩饰着她的不安，别人随意的搭讪她也只是“嗯，是”“嗯，不是”的回着，同张桌子两侧的小年轻相约同前头的人凑在一起斗地主，剩下的中年大叔喝了瓶小瓶装的红星二锅头，啃了根鸭脚，就有些醉醺醺的，他头朝里放在自己的座位上，身子占据了那个小年轻的位子，腿伸长把那个还有没有人坐的座位，连同过道一起占据了。
　　似乎被大叔传染了睡意方小芳揉了揉眼，“睡吧”，父亲的声音让她安心地闭上了眼。靠在窗户的窄小边沿，随着列车一下一下的划着，方爸爸试图把女儿的头挪到自己的肩上：“靠在爸爸肩上睡。”“不要，这样你更不好睡。”方小芳迷迷糊糊地应道。方爸爸看着即使在睡梦中也固执地不肯顺从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女儿从小就长得像团面，白也胖，性子看着软，却像夹心的，骨子里硬得不行。
　　当太阳和月亮还在抗争的时候，马上要到站的人都起来洗漱了，偶尔的磕碰在凌晨显得格外清脆。方小芳睁开还有些迷离的眼，看看一旁窝在窄窄的座位上，脚踩着行李箱，原本还算高大的人，蜷缩得像个孩子，方小芳突然心中有些难过：父亲是改革开放的春风下长大的，少年时意气风发，也是村里数得上的青年才俊。后来母亲病了，他卖了厂房和房子，再后来母亲走了，他带着我，离开了安河到了泉城，离开的那一天他说：“爸爸带你去泉城玩。”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回到那个称作家乡的地方了。
　　方小芳拎上自己和父亲的保温瓶去打热水，静静看着茶叶在热水里旋转，舒展：这好像是父亲仅剩的年轻印记了吧。回到座位时，父亲已经醒了，正和坐在对面的一对父女说话，那位父亲有着阳光的味道，被阳光染成的肤色，带着阳光味道的爽朗笑声，交谈中，方小芳得知这也是一位送女儿上大学的父亲，她们的车票写着同样的目的地，巧合的是她们的通知书有着一样的红底金边，父亲们约定放假回家时让孩子们结伴同行。
　　这是我上大学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她名字叫乐乐，姓乐，名乐，和她的父亲一样，带着阳光的味道，所以子女的身上都刻着父母的印记，如乐乐的阳光，我的固执。
　　列车一次次的靠站，又一次次的转动车轮，方小芳一个个的记着站名，却在记下了一个车站名字的同时忘了上一个的名字，“你为什么不用笔记下来呢？”乐乐的脸有些红，我知道她同我一样，有着见到陌生人的紧张羞涩，可是她比我勇敢。“我想记在脑子里。”乐乐完全不明白记在本子上在记到脑子里和直接记到脑子里究竟有什么不同，然而方小芳却固执地认为那是不同的。
　　再后来上车的人拒绝了乐乐父亲换位子的要求，他们只好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我们一会一起下车啊！”乐乐的父亲的声音穿过一堵堵人墙，依然清晰，方爸爸也努力的大声回应，可惜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淹没了。
　　人生有很多约定，最初我们抱着满满的诚意，可是太多的可是，让它们消散在了风里，就如方爸爸与乐爸爸的约定，如同方小芳和乐乐的约定。
　　并州站到了，方爸爸与方小芳提着行李在过道排着队，终点站是所有人的终点站，此刻的过道挤得连微微的屈身都做不到，方爸爸高举着行李袋，方小芳拉着行李箱，他们已经无暇去寻找乐乐父女。挤出了火车，又被另一辆火车的人流冲击着，两股人流汇聚，将方小芳父女带到了车站门口。
　　方小芳看见写着各个大学的红色牌子，就兴奋地一个个寻找，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学校。后来一个唤她学妹的学长告诉她，自己的学校明天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