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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心动的声音 1 ...

  •   一

      “今天晚上真邪门,一个急性胰腺炎一个车祸肝破裂两个肠扭转。连老范(范遥)都给叫回来上手术了。咱俩跟急诊手术室一共开了九个缝合包。”张无忌转着脖子对杨不悔说,看了看表“三点了,可算消停了。”

      杨不悔抱着双臂转来转去,不住地唠叨,“饿疯了饿疯了,我现在眼冒金星腿发软。你有吃的没有?”

      “有吃的我还能留到现在?明早上我请你吃拉面去。”

      “明早?那我就饿死了。”杨不悔绝望地靠在墙上,“现在谁要是给我一碗肉丝面吃,我这辈子就跟定了他。”

      “方便面行么?”

      杨不悔还没说话,殷梨亭从外面走进来。

      杨不悔和张无忌一个叫了声殷老师一个叫了声主任。殷梨亭今年才32岁不到,却已经在去年破格晋升为副主任医师,外科第二分区的主任。汴医系统极少数最年轻的主管之一。

      “殷老师,手术做完了?”张无忌问了一句。

      殷梨亭嗯了一声,“刚才手术的病人家属送了好多肯德基的汉堡和可乐,你们要不要上去吃点东西?”

      杨不悔吹了声口哨,一跃而起,“殷老师您太急人民群众之所急,想人民群众之所想啦。走走,我靠我正饿得发狂呢”

      张无忌也站起身,忽然看了杨不悔一眼,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殷梨亭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杨不悔脸红了一红,骂道,“他饿得久了,大脑缺氧,傻了,疯了。”说罢心虚地扫了殷梨亭一眼。

      殷梨亭却并没再追问,转身往外走,张无忌杨不悔跟着他上楼,张无忌推了推杨不悔的肩膀说,“说话可得算数的。上有神明啊。”

      “滚边儿歇着去,我说的是肉丝面。”杨不悔踹了张无忌一脚。

      殷梨亭没有理会他们的笑闹,心情却突然间有点落寞。8年前,他自己才开始做住院医的时候,也曾经跟一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实习生在忙完了一批病人之后在楼道里说说笑笑,还曾经在值班室里分吃晚饭剩下的半只鸡腿。那个女孩子不像杨不悔这么闹,不会说我靠,滚,和孙子王八蛋;那个女孩子微笑的时候轻轻地低下头,他看她的时候她会不安地揉弄起白大褂的扣子。

      殷梨亭缓步地跟在杨不悔和张无忌身后,看着她三步一个台阶的往上冲,脑后的马尾巴跟着步伐轻快地跳跃。她上到楼梯转角处又停下来,靠在楼梯上回过头等着他,站没站样儿地趴在楼梯转角的扶手上,双手支着下巴,腮帮子鼓着,像一只小小的,有点卡通味道的猪头,猪头上面两只晶亮的大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殷梨亭怔了一怔,问张无忌说,“消化科那边一直打电话催会诊,你过去过么?”

      “那个胃出血的学生?”张无忌说,“我过去看过一眼,他们说输液血压还是升不回去,是咱们科的事儿;可是我看了腹部外科体征并不明显。赵半山说让过去一个主治医以上的,我往手术室给咱们范头儿打电话了,头儿说甭理他们,跟他们说主治医以上的都跟台上呢。”

      殷梨亭想了想说,“那些鸡腿汉堡就在第二病区的护士台呢,你们先上去吧。我过去看一眼。”说罢往消化科急诊值班室去了。

      张无忌迈步上楼,见杨不悔依然趴在楼梯转角处,望着殷梨亭的背影出神。他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不是饿疯了么,怎么还不走。看什么哪?”

      杨不悔懒洋洋地直起身子,慢慢地往上走,脸上有一个笑容让张无忌觉得很费解。这个笑容让大大咧咧的杨不悔忽然显得非常地。。。。。。温柔。

      吃完了一个汉堡三对鸡翅之后杨不悔站起身来,对张无忌说,“看样子急诊那边也不会再有太多病人了,我转悠转悠活动活动筋骨去。”

      张无忌说行啊你自己玩儿去吧,我回去继续镇守。

      于是杨不悔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慢腾腾地在急诊楼里转。现在楼里已经很安静了,灯关了一半,零星见到的几个人,都是住不进病房,临时躺在楼道的长椅上打吊瓶的。除了杨不悔的脚步声,和几声轻微的□□,就只有粗重抑或微弱的呼吸。

      昨天有一个摔断了腿,胫骨戳出皮肉之外的民工被工友送来躺在骨科急诊外面的长椅上。他工头给留下了两千块钱就招呼着所有的工友走了,他昨天整晚躺在长椅上□□,□□声由惨烈变为微弱;张无忌带着杨不悔从此经过的时候,摇摇头对杨不悔说,这个人收住院做手术的话至少得5000的押金,他肯定没有。杨不悔皱了皱眉头。

      现在这个人已经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人会好奇地问,毕竟这样的人每天都会来到汴医三院的急诊科,然后在一天,两天或者三天之后消失。或者之间会有他们的亲戚或朋友----同样衣衫褴褛但是健康的人抱着医生的腿哭求或者指着医生的鼻子痛骂。他们并不清楚每个月急诊科主任拿着一摞欠费的单子怎么口干舌燥地跟院长解释。杨不悔的父亲,大宋著名的脑外科专家杨逍曾经说过,医生也不过只是职业,不是天使,医院只是一个机构,不是天堂。金钱在其中的位置,跟在其他任何行业一样,举足轻重。

      然而,病人却习惯在发现天使还需要养家糊口的时候愤懑地认为他们是魔鬼,发现天堂也需要金钱来正常营运的时候大骂它是一个吃人的魔窟。作为医疗行业的一员,杨不悔有时候觉得委屈郁闷,但是看见那些面色灰白蓬头垢面血迹淋淋的人出现然后又消失的时候,她又觉得难过,并且愤懑。

      每个人都有权利生存。好像某个人权倡导者曾经站在街头的高台上慷慨激昂地振臂高呼的那样。但是显然每个人生存的权利并不均等。

      比如说,刚才在外科外科第二分区的护士台吃鸡腿汉堡的时候,那些护士就说起来今天消化科收诊的那个胃出血的学生。

      杨不悔插嘴说殷老师刚才到消化科那边去了,护士长摇摇头说小殷其实不用过去了,刚才范头儿已经亲自过去会诊,连麻醉科主任一嗔都从家里叫了出来。

      张无忌吓了一跳,被一大块鸡肉噎住,倒了半天气儿才颤颤巍巍地说,“难道真大出血了?我觉得不能够啊,手术指征不太。。。。明显啊。。。难道我…..”

      护士长一摆手,“咳,那倒没有,老范过去的时候情况已经稳定了,不过那孩子是完颜鸿烈的儿子,完颜鸿烈知道不?汴大总医院的副书记。老家伙换了件手术服闯到手术室里去找老范,说范遥你们北城医院外科大夫死绝了么?我儿子躺消化科急诊好几个钟头了,就过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会诊?老范当时刚刚完了一个手术本来还要上下一台,立马跟着完颜鸿烈去消化科了。”

      张无忌跟杨不悔对望一眼,杨不悔摇摇头,汴总的书记也不用到这儿来耍威风吧,他儿子就他儿子呗也得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既然稳定了闹腾什么啊还。咱们范头儿不像这么趋炎附势的人啊。

      护士长说孩子你这就不懂了,汴梁大学医学院的几个教学医院之间同属一脉,大夫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说老范当年在汴大总医院实习的时候,还得叫完颜鸿烈一声师兄。完颜鸿烈那不但是权贵而且也是权威,咱们外科有不少主治医当年都在他手下实习过。他又不是大宋御林军退伍之后分到汴总当书记,正经是一大厚沓子论文垫上去的。大夫们藐视权贵的有不少,但仰视权威这是知识分子的习惯。再说哪行哪业不都是多少有点香火之情,你妈要是汴大附中的老师你还能考60分也进强化班呢。再者,从另一个方面说,汴医的附属医院又是竞争的对手。现在几家附属医院年年量化评分的时候拳打脚踢,完颜鸿烈要是跟会上说一句北城医院外科跟消化科科间斗争草荐人命,估计院长任我行回来得把范遥的脑袋敲穿。科间斗争无处不在本没有什么,但是让兄弟医院的头头抓住了把柄就大大的不对了。

      杨不悔听得一愣一愣的,才知道胃出血可以躺消化科急诊外面楼道里一礼拜,胃镜电灼止血禁食加药物治疗,也可以让外科的大老们倾巢而出集中开个会并且叫麻醉科主任副主任手术室待命研究几套后续方案之后,再送消化科单人病房然后胃镜电灼止血禁食加药物治疗。

      杨不悔觉得心里有点堵,尤其在楼道里晃荡的时候看见那些无奈的□□的病人以及低声啜泣的家属的时候,不自禁地对完颜鸿烈那个胃出血的倒霉儿子产生了一种很厌憎的情绪,一张汤镇业所扮演的电视剧霍元甲里面,龙海生奸诈的小白脸就被杨不悔安在了杨康的身上;虽然后来杨不悔发现杨康其实长得更像苗侨伟所扮演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小王爷,那种厌憎的情绪也并没有很快消减,并且让杨不悔开始质疑自己小时候的审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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