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喜欢的都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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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贪得无厌，想要你的全部。
——那就给你好了。
许墨推开souvenir的门，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他游历一年，终归还是回到了这里。
“欢迎光临。”蔡老先生看清来人怔了一下，缓缓笑开，“欢迎回来。”
她离开已经一年了。
一年。
可以发生很多事。
也有很多事情完全没有改变——比如souvenir菜肴的味道。
“这是今天的菜单。”
许墨看着熟悉的菜品有些发怔，对上蔡老先生包容的笑容，默了默，有礼地谢过：“看来我今天运气还不错。”
蔡老先生浅浅点头致意，便要转身走进厨房。
“等等。”许墨唤住这个他难得可以和他谈起她的人，提议，“可以陪我聊聊吗？”
蔡老先生颔首：“当然可以。”
执起筷子，将菜缓缓放进嘴里，记忆中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开来，灵魂与身体具是一震。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的味道，也是她最喜爱的味道。
他还记得和她第一次一起吃饭，就被她拉着来到了这个两极评价的餐厅。
“这家店虽然服务很一言难尽，但是味道是真的不错！你应该可以吃的多点。”
对上她那双发亮的眼睛，许墨不忍说出自己的情况，只是笑着看着这道黑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只要和你在一起，吃什么都好。”
“……你又来了。”似羞似恼，瞪了许墨一眼，熟稔地和蔡老先生打了声招呼，便开心地等着菜上来。
蔡老先生先是去了趟厨房，才走出来注视彬彬有礼的许墨，嘴里却问着小姑娘：“这回不通知周先生吗？”
许墨挑眉，眉眼斜向她：“周先生？”
小姑娘微囧：“周棋洛啦。Souvenir还是周棋洛告诉我的呢。”说着小小地瞪了看戏的老先生一眼。
蔡老先生毫无愧疚地笑的一脸正直。
菜一道道上了上来。
“你尝尝。”她满脸期待，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倒影，“味道真的很好！”
睫毛微垂，骨节分明的手掌执起筷子，将菜缓缓放进嘴里，第一次，味蕾上蔓延开食物的味道，神经颤栗深深震撼心脏。
他尝到了味道。
过于震惊，许墨全身僵住，呆坐着一动不动。
“……许墨？许墨？”
仿佛从天际，仿佛从灵魂，小姑娘的声音破开一道光，色彩从眼底蔓延向全身、深入灵魂。
许墨深沉地看着她担忧的脸庞，柔和的光芒映着她本就漂亮的面孔，温暖得不可思议。
“嗯。”迟钝地发现声音有些发紧。轻咳一声，许墨深深地看着她，眉眼温柔：“很好吃。”
“只要和你在一起，吃什么都好。”
——他强调地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小姑娘又脸红了。
许墨忍不住轻笑。
然后又被瞪了。
那真是无比美味无比愉快的一顿饭呢，两个人的饭。
许墨和蔡老先生坐在餐桌前，看着和第一次完全一样的菜品，许墨将筷子平稳地放在盘子上。
“味道一如既往很好。”——这是真话。
只是少了点什么。
“菜有点多啊。”——这也是真话。
明显的两人份菜量。
啊，是这样啊。
——少了那个笑颜如花的小姑娘。
——也少了那个难得尝到味道进食甚多的大学教授。
蔡老先生一怔，慈祥的笑也染上淡淡的悲伤惆怅：“没关系，慢慢吃。”
纤细柔弱的手指再次执起筷子，伸向小姑娘最喜欢的一道菜肴。
虽然他精神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但是身体诚实地感受到味蕾绽放的欢悦。
许墨笑了：“慢慢吃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毕竟——他现在——她现在——只是一副小姑娘的身体啊，只有小姑娘那不多的胃量。
他可以尝到味道。
他可以看到色彩。
他如普通人一样生活，用小姑娘的身体生活，已经一年了。
她离开已经一年了。
沉默在souvenir里蔓延开来，只有筷子与餐盘相撞的清脆和咀嚼的声音，连厨房内都安静得没有传出一丝声音。
似乎是受不了这样的安静，蔡老先生咳了咳，推了推眼镜：“方便谈一下这一年的旅游吗？”
“当然。”许墨很好说话。他一直都这么好说话，轻而易举就能解下人的防备，让人有种如沐春风般被珍视的错觉。
他正要将随身携带的相机拿出来——他旅游这一年一直带着相机，突然想起来小姑娘曾苦哈哈地说过souvenir的规定。
“抱歉。”许墨很自然地将相机放在桌子上，朝蔡老先生的方向推了推，“我忘记了。”
他很想说没事。但蔡老先生还是向厨房的方向看去，数秒后仍没有传出声响，他才回过头：“没有关系。今天是特别的。”
说着主动拿过相机，打开前还是询问了一下：“可以看吗？”
“请便。”
打开相册，里面装满了这一年内游历的所见。有再寻常不过的景物，也有美妙绝伦的景色。
蔡老先生一张张翻过，感受到从厨房内传来有如实质化的视线，忍不住想笑出声。
许墨探过头，用着小姑娘的身体，和任何人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远不近地望过去，见到屏幕里的照片，突然笑了。
“这是玉带凤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有色彩的蝴蝶。
原来蝴蝶是那样漂亮，和她隽秀的五官一样。
“这是山顶日落。”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日出。
原来阳光是那样明媚耀眼，和她的笑颜一样。
“这是乌尤尼盐湖。”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纯粹静美的一派纯色，和她透彻的眼眸一样。
他喜欢蝴蝶，也喜欢湖面。
蝴蝶像你，湖水像你，我喜欢的都像你。
伴随着偶尔响起的许墨的解说，内存的照片一张张闪过，偶尔看过几张有人的照片，却从未出现过许墨、或者说小姑娘的身影。
哪怕是看得出路上认识的旅人的合照。
“人缘还是这么好啊。”蔡老先生意味深长地感叹。
许墨面不改色地微笑：“不过是习惯罢了。”
很明显，相机里那些留有照片的女生们，都在某方面和小姑娘极为相似，尤其是笑起来若有若无的可爱酒窝。
许墨本就是彬彬有礼撩妹于无形中的人，即便是换了具身体，面对爱笑的酒窝女孩仍是有礼地特别照顾。像是将已经无法对某人倾泻的好一股脑散播出去。
她曾无奈地笑语：你是不是觉得撩我很有成就感啊。
他当时回答的是：不，逗你开心本来就是日常任务。
而现在这个日常任务，已经变成再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了。
他也曾像照顾小姑娘那样试着对别人好过。旅途中那些女生，哪怕知道她是个女孩子都忍不住心动。其中有个人甚至在离别前，鼓起勇气和她正式告白过。
“我喜欢你。”那个女生小动物一样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就像小姑娘之前无数次依靠自己时闪亮亮的眼睛一般闪烁。
然而。
许墨垂下眼眸，女性的嗓音柔和歉意：“抱歉。”我不喜欢你。
哪怕仍是一样带着别有目的对这个女生好，却仍是不一样。
他对这个女生没有心动的感觉。
他果然，只喜欢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单纯爱笑，笑起来还有小酒窝。
许墨一开始只能看到那一个满身色彩的女孩，彼时他觉得她是特别的。
后来他见过大部分女生都衣着多彩，很多女生都有酒窝。
但不是每个女生都有酒窝。
不是每个有酒窝的活泼女生都像她——他的小姑娘，他独一无二的小姑娘——是特别的。
他的小姑娘无可替代。
哪怕是占据了她身体的他也不再是他的小姑娘了。
所以许墨拒绝将他现在的样子印入相机。
他的小姑娘无可替代——他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沉溺在回忆中的许墨被敲门声惊醒。
下意识抬头向声源看去，却是厨房传来的声音。
蔡老先生起身示意了一下，便走进厨房。
门发出吱呀声，便将厨房和餐厅隔成两个空间。
又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沉静空间。
夹了几筷子菜。明明是温热的菜肴，少了上次来吃时劝菜的笑声，灵魂深处传来孤寒的冷意，愣是让冷静如许墨都狠狠一颤。
分明这一年下来已经习惯一个人吃饭了。是因为熟悉的环境吗？
环视布置温馨的餐厅，视线最终还是落在空落落的身侧，犹豫了一下，拿起蔡老先生放回桌子上的相机。
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拿进来相机老先生允许了还如此放心，估计她又要生闷气了。
想到她鼓起来的脸颊，许墨忍不住嘴角上扬。相机里装满了他这一年的回忆，不过每一张都是想起她才拍摄下来的。
比如这张星光璀璨的星空。
难得天气清爽。说是晚上夜空璀璨。得知他许久都不用睡觉，她特意将自己约出去看星星，还嘟囔着晚上总看黑白电影对眼睛不好。
当时他只是看着她四处忙活。打听好哪里观赏角度最佳、算好时间、抢过去占据最佳位置，看着她为自己忙成一团，沉于海底的心脏像是照进一道光，竟感到一丝翘悦。
两个人赶到看星星的位置，她深深吸了口气，五官极为放松，全身都舒展开来：“真凉爽。”
无奈地摇头，将准备好的薄衫披在她的肩上：“那也要注意不能着凉。”
和白天比只是黑色占据更多的世界里，闪着微弱光芒的她微红脸庞垂下脑袋，拢了下外套吐吐舌：“知道啦。”
眼珠提溜转动，她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脸庞，昂头看向星空，生硬地转移话题：“看天空！很漂亮！”
许墨微笑看着她的侧颜：“嗯，很漂亮。”
她又开始瞪他：“看天空！”
本想再调侃她两句，见小姑娘实在有些羞恼，难得妥协放过了她：“好。”
那时他只看到了一泼墨的黑幕上闪烁的点点白光。直到后来，他才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真正的星空。
原来那时他们看到的是这样美丽的景色。
他很想告诉她星空真的很美。
“很漂亮。”许墨坐在原野上，望着漫无边际的星空低语。
清澈的女声散溢在空中。
可惜，他没办法用他的声音回应——你的眼睛比星空更璀璨。
她已经听不到了。
他也没办法说出了。
“咳。”蔡老先生双手背后，神神秘秘地走过来。身后的厨房门及时掩上，没有露出里面的人一丝身影。
“要付账单了吗？”许墨看了眼剩了近一半的菜，也不担心老板特意为难自己。
蔡老先生闻言一顿，摇头失笑，将背在身后的手移到身前，连带着手里的东西展现在他的眼前：“特别附赠。”
——是布丁。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在站起来的前一刻，许墨才回过神稳住自己。置于桌子上的手掌握紧成拳，神色复杂。
深深看向厨房的方向，许墨提高音量，真诚道：“谢谢。”
似乎听到了一声冷哼。
深知某个人的性情，许墨和蔡老先生对视一眼，均是默契地抿唇一笑。
白皙纤细的手指捏着小巧的勺子，平稳地搭在布丁上，缓了数秒，才轻轻挖了满满一勺。
捏着勺子的手没有丝毫颤抖，许墨淡然地将她生前最爱的甜品放进嘴里，他并不很喜欢的甜腻在舌尖绽放，精神在身体的愉悦和灵魂的漠然间拉扯。
“你……”
见到蔡老先生惊讶的表情，许墨才迟迟感受到脸上的湿润。
许墨顿了顿，将嘴里的甜软咽了下去，嘴角上扬，声音平静：“抱歉。”细看去还能见到一丝无奈的宠溺，“女孩子比较感性。”尤其是小姑娘那样直率可爱。
面色的平淡和脸上的泪水大相径庭，却又诡异的和谐。
蔡老先生摆摆手站起来，取过几张纸巾放在桌上。
许墨伸手拿起一张，将小巧精致的脸仔细擦净，放下纸巾，转眼间便已平静下来：“让您见笑了。”
蔡老先生看着眼眶通红、眼底却一派平静的女人，叹息：“这有什么。”
吃过饭，果然他被留下来洗碗。
许墨没有意外将盘子都捡到厨房，蔡老先生也过来帮了把手。不出所料厨房空无一人，而许墨的相机则放在外面的餐桌上，厨房门合上。
已经能习惯这幅身体，许墨稳稳地洗净所有盘子，擦拭台子时蔡老先生看着他熟稔的动作，突然开口：“看来你这一年不止去过很多地方，也做了很多事情啊。”
许墨叠抹布的动作一顿，淡淡垂眸：“已经这个样子了。”
“想去的地方，已经都去过了吗？”
“……去过了。”许墨声音低哑，陈述，“见过了很多墓地。”
“什么？”蔡老先生觉得自己听错了。
许墨细细擦净手，观察了一下细腻的手上没有一毫米的损伤，耐心解释：“我说，我去了世界各地的墓地。”
“……”
当初许墨占据了她的身体后，并没有消沉太久。在所有人的或气愤或担忧还未平复下来时，便背上行李，说着自己有想去的地方，便去周游世界了。
一去便是一整年。
原来他想去的地方竟是墓地么。
“我见了各式各样的墓碑，去过大大小小的墓园。最后我发现，我最想见的墓碑，最想寄托思念的坟墓，这个地球上哪里都不在。”
他用她的身体吃遍全世界的美食，看遍全世界的美景，最后在看到极西之地的双彩虹和烟花后，才发现只有以前黑白世界里她眼里的彩虹和烟花最好看。
他找遍了整个世界。只是连坟墓都没有的她，哪里都不在了。
“我想要你。”你的全部。
“那就给你好了。”
——我贪得无厌，想要你的全部。
可是她不在了。
死去的人，没有坟墓的人，世界上哪里都不在了。
——我尝遍了味道，看遍了色彩，占据了你的身体。
——他什么都得到了。
他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喜欢的都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