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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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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太阳缓缓沉入高耸的居阳山。
陈壮扛着锄头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田埂上,马兰提着篮子在后面慢慢跟着。
陈壮看了一眼只剩半边脸的落日,回头问:“这个点了,也不知几个小的吃了没。”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马兰就开始后悔。
明天陈述要去学府报道,陈升就上山打两只野味好送给学府的夫子。地里只剩最后一点秧子没插完,陈壮一个人腿脚不行,马兰就想着跟去把最后一点尾巴料理完。走在路上的时候,马兰才反应过来,她这一走,家里边就只剩了几个小的和梁缘待一块儿。
刚开始,马兰还安慰自己别多想,但以前梁缘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一下午她脑子里都不安生,越想越害怕。忍到这会儿已经后悔得不行:“我真不该出来帮忙的。升儿和述儿都不在家。要是梁缘不做饭,几个小的岂不是要饿一天?可要心疼死我了。”
陈壮终究是汉子,想得开些:“几个小的哪有那么笨,干饿着不知道自己做啊。”
马兰是个宠孩子的主,一听就激动起来:“自己做?梅梅就比灶台高一点,久儿还没灶台高,哪里放心让他们动手做饭?梁缘不做饭还算好的,我就怕他趁我们不在欺负几个小的。”陈壮听马兰这么一说,也有些急了,两人都加快脚步往家里赶去。
不一会儿,两人就看到陈家的小院儿,马兰刚要推开院门,就被隔壁住的林婶儿叫住。
“陈壮家的,你们家煮了什么东西啊,这么香?”林婶边说还边探头往陈家院子里瞧,暗暗吞咽唾沫。
马兰当然毫不知情,闻着香味儿,疑惑道:“林大姐,我这不刚回来吗,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然后也不多说,赶紧随陈壮推开门回去。
等陈壮放好锄头,马兰又把篮子放好,进到堂屋时就看到几个小的围坐在饭桌边,目光死死地盯在桌上的大碗,还时不时地吞吞口水。陈家长期喝糙米汤,几个小的饿得面黄肌瘦,陡然看见一碗香气四溢、泛着油光的吃食,两眼像夜色里的狼一样,发出贪婪的光。
由于陈壮马兰晚归,屋子里的光线已经不好,陈述就特意把他房内的油灯拿出来,立在桌子的中央。橘黄色的光线里,桌上一碗冒着热气的吃食显得格外诱人。
陈梅陈久看到阿爹阿母终于回来了,忍不住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把碗筷摆好。陈东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别别扭扭地夹着筷子往碗里伸。
陈升和唐洛川坐一块儿,看到人回来了,就起身去灶房里把锅里温着的白米饭舀好,端出来。
马兰和陈壮一落座,几个小的就争先恐后地开始抢菜。马兰和陈壮干了一天体力活,闻着香味,肚子里的胃液都开始翻涌。
陈述为了省钱,买来的油灯很暗,平时晚上温书的时候,都要伏在书桌上才看得清字。现在油灯摆在桌子中央,只勉强看得清碗筷吃食的位置,再具体是看不清了。马兰和陈壮也就没发现自己正在吃着的竟然是人人嫌脏的猪下水。
八个人进食的速度都极快,没几分钟一大碗卤煮就见了底。陈东没吃够,开始敲着碗闹腾,马兰把他的饭倒在卤煮碗里,用油汤拌着给他吃了,这才作罢,摸摸滚圆的肚皮,傻兮兮地说好吃好吃。
马兰擦了擦嘴,才后知后觉地问:“梁缘,这是什么肉啊?吃着不像猪肉。”
唐洛川还有点不适应别人叫他梁缘,反应了一会儿才说:“这是猪下水。”
马兰瞪大眼睛,讶异道:“猪下水能吃吗?”
陈升怕唐洛川发火,赶忙替唐洛川接了话头,向马兰细细解释。马兰虽然一时无法接受,但看着干干净净的卤煮碗,又实在说不出什么。
陈壮默了一会儿,问:“既然猪下水能吃,明天再去买?” 几个小的眼睛刷的亮了起来,明晃晃如灯一般。
唐洛川摇头:“不行,猪下水不能经常吃。”
几盏灯又灭了。
正值陈家饭桌上相顾无言,李翠芳和杜兰英两人跑来送鸡蛋和面粉了。李翠芳把唐洛川拉出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陈升家的,我赶明儿去买一副猪下水,你看能帮着做不?”
唐洛川想说“你别叫我陈升家的,我可不是陈升的。”但又想到不让人叫“陈升家的”,叫他梁缘其实也挺膈应人的。
他索性不提这茬,看着李翠芳说:“猪下水不能经常吃,特别是老年人,容易吃出毛病。”
李翠芳被吓了一跳,赶忙追问:“那多久吃一次合适啊?”
唐洛川其实也不太确定,只是以前听说内脏特别是肝脏,吃多了容易沉淀毒素啥的,但具体也不清楚,就保守地说:“差不多隔一个月吧。”李翠芳一听要这么久才能吃上一次,有点不甘。就像守着一座金山,却被告知一天只能采集一克,心里憋得慌。不过李翠芳也不敢拿吃的开玩笑,就怕因为一时贪嘴,吃出了毛病。
李翠芳和杜兰英送了东西,还了碗,很快就走了。
唐洛川回去的时候,被陈述叫住了。他心里纳闷,平时陈述简直把他当个透明人,今天叫住他是要做什么?
陈述身上穿着件儿大周朝书生贯穿的青色长衫,将头发高高束起,浑身上下的书卷气很浓。他站在月色里,朝唐洛川鞠了一躬。
唐洛川被吓得眼皮直跳。明灭的月色里,唐洛川看到他眼睛都红了,预感他不会说什么好话。
“大嫂,拜托你好好照顾我大哥。”
陈述第一次叫他大嫂,唐洛川浑身都不自在,说:“我没法照顾他,我只顾我自己。”
“出嫁从夫,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古今圣贤皆如是说,焉能以顾己为荣?”
唐洛川摆摆手,“别跟我掉书袋,听得我头大。实话跟你说了吧,一个月之后,我就跟你哥和离,所以你哥和我,没啥关系,懂吗?”说完,唐洛川就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踱着步子回屋去了。
陈述忧心忡忡地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还是回了房间。他明天就要去学府报道,不得不连夜把行李打点好。
青牛村的夜是寂静的。春天没有蛙叫蝉鸣,只偶尔听得到几声犬吠。柔柔的月光洒落在静谧的山村,透过树梢、院门,投下斑驳的阴影。
陈升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一声狗吠,在炕上翻了一个身。他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眼前却浮现出一头乌黑的发,细细软软,勾勾缠缠,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松了松领口,又翻了一个身,将视线落在窗外。院子里满地月光,澄澈如水,他却仿佛看见了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流转淡淡光泽。
他无奈而又无力,索性闭上眼。脑海里却走马灯一样浮现各类场景。一会儿是梁缘以前的烟行媚语,矫揉造作,他心里觉得膈应。一会儿他又想起最近那人脸上淡淡的表情,一皱眉、一撇嘴、一瞪眼,全都历历在目。
陈升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他了,这是多么危险而愚蠢的事!
但头脑仿佛失去控制一般,反反复复,不由自主。
想他抬头时衣领露出的修长脖颈,想他挽袖时滑出的藕节般的手臂,想他藏在鬓发后圆润的耳垂,想他曾经在山上不经意露出的两点粉红……
星火一般燎原。
陈升不断地翻身,借以掩饰此刻尴尬的情形。他和陈东陈梅陈久睡一个炕上,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帘子,几度翻身就把临近的陈久给吵醒了。
陈久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问:“大哥,你怎么了?”
陈升的声音微哑:“没事,你赶紧睡吧。”
陈久迷迷糊糊,腾的一声又倒在炕上继续呼呼大睡。
陈升也不再动了,任由全身烧着一把火,直挺挺地躺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没想到梦里也难得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