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冰也要谈恋爱》之琚

17、桃花醉（三）

　　祥启六年三月十五，是青云镇一个难得的好日子，一连几天的阴寒料峭终于到了头，一时晴空万里，连平日里羞羞答答不愿露面的阳光都不要命的泼洒大地，晒得人暖洋洋的。
　　暖洋洋的谢今朝今天颇为高兴，除了天气让他很满意之外，他那不争气的徒弟今天终于把桃花醉练到了第三层，虽然他无数次讽刺过他那个笨徒弟，但是好不容易看到他徒弟有点出息了的样子，颇有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成就感。
　　于是谢今朝同志兴致冲冲的自己去桃花林里，七拐八拐的找到当年自己做了标记的桃花树，十分不温柔的用掌风从树底下刨出一坛酒来，也不嫌脏，双手抱着屁颠屁颠的回到了房间。
　　然后把还在练武的卫芥和思索晚上吃什么的方知遇一股脑喊到了面前，慢悠悠的开了腔：
　　“我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方知遇维持了面瘫脸的风范，纹丝不动。
　　卫芥还是少年脾性，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不解和疑惑，忍不住问出了声：
　　“所以呢？”
　　“我觉得我们可以庆祝一下，笨徒儿你负责装饰屋子，天干还是负责炒菜好了。”
　　被布置任务的两人有些头疼，不知道谢今朝在整什么幺蛾子。但是两人可能在天长日久的打压折磨中适应了这种生活模式，虽然对谢今朝突如其来的“安排”无可奈何，但终究也没想着抗争，顺从的按照谢大爷的指挥去工作了。

　　这时才刚过寅时，对于夜夜笙歌的风月场老手还早的很，但是对于偏居一隅没有夜生活的三人组来说，过不了多久就能吃晚饭，静待黑夜来临了。当然这个过程一般都伴随着谢今朝的随时随心的突然袭击式的作妖。
　　按照往常，一般一个时辰之后便是晚饭开始，但是今天因为突然加了这么一个“即兴节目”，谢今朝决定把晚膳的时间延迟一个时辰。
　　对于厨房，虽然谢今朝没有“君子远庖厨”的概念，但是他对自己的厨艺有着比较清晰的认知，所以非常克制的没有去厨房捣乱。那他的注意力就集中放在了——
　　“徒弟，给门上栓个红绳。”
　　“徒弟，剪窗花会吗，红底那种。”
　　“床上，绑个蝴蝶结吧，红色的就行，喜庆。”
　　“扯块红布盖桌子上啊，亮眼。”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而被他使唤的那位徒弟，虽然被这种神鬼莫辨奇诡难测的审美风格搞的心力交瘁、五雷轰顶，倒还是任劳任怨的服从了指挥，实打实的表现出了“温恭俭礼让”的风度。
　　最后的结果就是当谢今朝终于停下他的尊口的时候，卫芥想拯救也无力回天了，一时心情十分复杂，细看还颇有些痛心疾首的味道。
　　长安城里他生长的方圆几里，大到没座府邸布局、排列，小到路边花草树木形状种类，无不精心设计谋划，耗费无数顶尖匠人心血打造而成，风水、美观、地位切合，样样精雕细琢之后的最终品，从来没见到如此辣眼睛的房间造型。不过卫芥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最初这件茅屋的造型如此诡异，毕竟跟主人一脉相承嘛。

　　方知遇在厨房准备的差不多之后，出来看到这间被“着重打扮”过的房间，倒是淡定的多，只愣了那么一小会，便淡然接受了。他毕竟之前就跟过谢今朝几年，对于谢今朝同志比较神奇的审美了解颇多，被之前谢今朝折腾过的“乱花”已经迷过了几次眼，练就了些许“任你随便折腾，我自岿然不动”的定力来。
　　此处值得一提的是，青云镇下那座高大的格格不入的建筑物，就是谢今朝同志自己监工的，虽然他自己早就忘了这事。

　　婵娟高悬，繁星点点，将原本黑沉的天幕缀的如梦似幻，两者交相辉映的光辉使得天空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靛蓝，深邃的不留余地的将迷人眼。
　　虽然已近辰时，但夜空明如碧洗，实乃喝酒聊天谈理想的不二之选。
　　偌大的庭院里，摆上了一个足以容纳八人餐食的四方桌，桌布上是那条鲜艳到晃眼的红布，除了经典的四荤四素一汤，还准备了桃花糕这类饭后甜点和凤梨石榴这种应季水果，样样精致，摆盘讲究，勾的人食指大动，恨不得马上张口欲食。
　　谢今朝从来不曾注意过什么餐桌礼仪，想吃便吃了，在下筷如飞的间隙也没有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基本礼节，只听他语速极快的说：
　　“阿误（遇），芥（这）个团（丸）子好次（吃）。”
　　“芥（这）个鱼也好次（吃），不过，下次可以多忘（放）点辣糕（椒）。”
　　“阿遇，我真是太稀饭（喜欢）你了。”
　　谢今朝一人吃的心满意足，却没有注意两人的神色。方知遇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眉梢一动，原本冷硬的不近人情的面容一瞬间就柔和了，如春风过境时，万里冰川解冻，幅员万里都是明媚温暖的气息；而卫芥这个家教良好的原世家子弟，皱紧了眉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师父稍微闭一下嘴。
　　谢今朝彻底吃饱喝足之后，抱出他那坛酒，酒名为“醉桃花”，谢今朝起名一向如此随意，十分的不动脑筋。
　　谢今朝给他们三人分别倒了一碗，酒水清冽见底，酒味芳香四溢，那香气一往无前的冲进人的鼻腔口舌，仿若立刻就要让人醉倒在温柔乡里去。
　　谢今朝望着酒坛愣了须臾，那一刻他一向冷淡的超脱物外的眸子里仿佛透露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下一刻尽数隐去，没入黑坛般的瞳孔深处。他开口：“这是我珍藏已久的醉桃花，平常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便宜你们了。”
　　另外两人默然不语。
　　“如果单纯喝酒那就没意思了，又不是借酒浇愁。再说了，我们本来就是三人，也不用学诗里的‘对影成三人’，那什么行酒令又太过无趣，所以，我决定——”
　　谢今朝闪身来到卫芥身前，从他怀里取走桃花枝，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将方桌收拾出一片净土，把桃花枝放在了上面。
　　继而他又道：“我们轮流转动桃花枝，桃花枝最后停下的方向离谁最近谁就得回答一个问题，问话者为转动的人，不想回答就喝酒如果自己转到自己，那就直接喝酒。”
　　谢今朝看了另外两人不以为意的脸色，又加了一句：“这酒可烈的很。”
　　说罢，他就毫不客气身先士卒的转起了桃花枝，也不见他如何用力，那桃枝转了上百圈才堪堪停下，最终指向了卫芥。
　　谢今朝挑挑眉，他问：“第一次梦/遗是什么时候？”
　　卫芥脸色红了红，作为第一个回答的如果直接喝酒实在有些扫兴，踟蹰良久后，他慢慢吐出三个字：“十二岁。”
　　谢今朝有些意外，卫芥正是十二岁的时候被自己拐来的，那个年纪好像有些早了，跟卫芥端正守礼的性子不太搭。不过他没有细想，示意到卫芥了。
　　卫芥轻轻晃动了一下桃花枝，毕竟是他现阶段的武器，实在不想毁了重新再折一枝。
　　桃花枝只转了十圈左右就停下了，指的还是卫芥自己。卫芥无奈的笑了笑，端起碗一饮而尽。酒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温纯无害，入口辛辣，从口腔一只凶猛的燃烧到肺里，卫芥没有防备，颇有些撕心裂肺的咳了许久，不过这股辛辣过后，酒香绵延不绝，铺天盖地的占据人的唇齿。
　　卫芥他爹从不禁酒，甚至因为从军缘故，尤爱辛辣入喉的烈酒，他那时候虽然尚小，但也沾染过不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不过这酒的烈，有点出乎意料而已。
　　接下来是方知遇，他好像用了某种巧劲，那桃花枝只转了几圈后便非常果断的停下了，目标直指谢今朝。谢今朝瞅了一眼，那些微末的小伎俩无所遁形，但是他好似全不在意，懒洋洋的说：“随便问吧。”
　　方知遇情感压抑的太久，想了解的太多，竟然不知道先问哪个好。最后他脱口而出的是——
　　“你最喜欢哪道菜？”
　　谢今朝突然笑了，从眼底逐渐蔓延开，扩散到整个光洁如玉的面容上，那双总是显得很薄情的嘴唇裂开一个很促狭的弧度，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仿佛前面狐狸修炼成精开始沾染尘世情/欲与因果。
　　“水煮鱼。”然后他又加了句，“你做的。”
　　方知遇看见他笑意的那刻只觉得世间万物一瞬间化为飞灰，周围所有湮没不见，五脏六腑轰然炸开，炽热的情感从里面喷薄而出，而自己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什么都不用问了，一切都足够了，这个笑容是给我的、专属于我的。”方知遇闭了闭眼睛，将里面翻江倒海般汹涌澎湃的情感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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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唔凌晨2点46
睡一觉明天起来再更吧
没写到自己最想写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