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娘出嫁记》芸香青柠

15、东海珠（五）

　　大雨倾盆，沧州大堤处，一条青色巨龙在空中低低徘徊着，沧州百姓都指着那条巨龙，啧啧称奇。

　　甚至有人跪拜下去，求龙神赐福。

　　但那巨龙徘徊了一会，却突然向大堤撞去。

　　就算是再坚固的大堤，也无法抵挡这一撞，大堤瞬间粉碎，东海之水倾泻而出。

　　沧州顿时一片人间炼狱。

　　敖瑾救出了被压在大堤下的父王，虚弱的东海龙王对敖瑾道：“瑾儿，收手吧，否则这次，我也救不了你。”

　　敖瑾摇头，她眼神决绝：“父王，我这次，就没想活着了。”

　　她让闻讯赶来的东海兵卒带走东海龙王，她则立于滔天巨浪之上。

　　楚涣，你不是最爱这沧州城吗？我就毁了它。

　　可惜，你看不到了。

　　刚刚敖瑾，已经亲手杀了楚涣，在她说完所有故事后，她一把匕首，送进了楚涣的心口。

　　负心薄幸的人，就该是这种下场。

　　眼前是洪水中凡人的渺小挣扎，耳边是哭喊和号叫声，敖瑾慢慢坐在巨浪之上，她面容平静，捉拿她的天兵天将，应该很快会赶到吧。

　　但是她已经无所畏惧了。

　　一个老者挣扎着要游到她面前来，敖瑾认识他，他是楚涣府中的老管家。

　　他刚才亲眼见到她杀了楚涣，也是他，扑在楚涣身上嚎啕大哭，然后，似乎要和她说什么。

　　但是她不想听。无非就是些骂她的话。

　　可如今，她也快死了，听听也无妨。

　　敖瑾抬手，让浪花将老官家送到自己面前。

　　那老管家跌跌撞撞，第一句就是“阿瑾姑娘，大人从来没有负过你。”

　　敖瑾最大的恨，就是楚涣在她为他牺牲之后，居然娶妻生子，之后最爱的，也是他的亡妻，仿佛从来没有过敖瑾这个人一般，但是在老管家的口中，却是另一个故事。

　　敖瑾莫名消失后，楚涣并没有忘记她，而是一直在找寻着她，只是他在以往的相处中，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敖瑾是仙人，非是他这种常人能够妄想的。

　　但是楚涣痴心未改，他甚至前往薛家，退了之前订的娃娃亲，可薛家大小姐此时，却突然未婚先孕了。

　　薛家小姐泪眼涟涟，说是楚涣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冒出了的女子抛弃她后，她心有不甘，就一人出去喝酒，却被歹人趁虚而出，搞出这桩事来。

　　最糊涂的事，她酒醒后，连这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薛家大小姐绝望之下，整日寻死觅活，薛家父母跪求楚涣，希望楚涣收了女儿，不敢求当他的妻子，只求当一个妾，为女儿肚中孩子寻个名分。

　　楚涣和薛家关系亲厚，他不忍两位老人失去女儿，只好先娶了薛家小姐，他与薛家小姐相敬如宾，但薛家小姐最终还是难产而亡。

　　之后楚涣从未动过再娶的念头。

　　人人都以为他的最爱是亡妻薛家小姐，但是老管家知道，楚涣的最爱，从来只有那个不知是仙还是妖的阿瑾姑娘。

　　敖瑾听完后，怔了很久。

　　原来是这样么？

　　他从来没负过自己么？

　　不，他还是负了她，若他那般爱她，为什么还要娶别人？

　　可是她又对自己说，她不是楚涣，她又怎么能理解楚涣的处境？一边是恩，一边是情，他最后选了恩，甘愿认下一个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男人？

　　可若非他这么傻，她也不会爱上他。

　　所以，还是她错了，她错杀了楚涣。

　　敖瑾闭目，两行清泪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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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兵来捉拿敖瑾的，是天界的太子少珈。

　　敖瑾此番大错铸成，少珈亲自前来，他相貌俊雅，负手立于云端，他摇头道：“可惜，可惜。”

　　旁人问他可惜什么，少珈道：“这般美貌的东海公主，却为了一个凡人闯下弥天大祸，岂不可惜？”

　　他言行轻薄，但敖瑾此时心中悔恨交杂，也并不在意这些，而是闭目受死，只是少珈吩咐天兵锁拿时，阻止的，是早已死去的楚涣。

　　楚涣多年来在沧州颇为政绩，因此死后上天特地让他有了仙身。

　　少珈傲慢道：“楚涣，你好不容易修成了仙，还不速速退开。”

　　“一切皆因楚涣而起。”楚涣慢慢道：“之前东海龙王为了赎回三公主一命，甘愿被压在大堤之下，是不是说，只要有个仙人愿意用性命洗涮三公主罪孽，三公主就能罪不至死？”

　　少珈嗤笑：“是又如何？难道你愿意为她牺牲好不容易得来的仙身？”

　　楚涣环顾四周，水上尽是沧州枉死的浮尸，周围全是失去亲人惨厉的哭声，楚涣恻然：“这些人都是因我而死。”

　　鬼界的勾魂使者正勾走一个个魂魄，为首的勾魂使者身穿黑衣，相貌俊美，他冷冷看着楚涣：“纵然你是仙人，但也无法阻止鬼界带走他们。””

　　楚涣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敖瑾，轻声道：“阿瑾，由爱生恨，由恨生嗔，愿你从此忘了我，好好生活吧。”

　　敖瑾忽感觉到他要做什么，她厉声喊道：“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

　　但是已经晚了，楚涣已化作血雨，仙人的血雨淋在沧州城，勾魂使者沾到这些血雨，都化作一缕缕轻烟，为首的使者衣服也都被灼破，他戴上斗篷，冷笑道：“算你狠。”

　　鬼界使者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前枉死的人都纷纷苏醒，敖瑾看着他们或茫然、或高兴的神色，喃喃道：“凭什么你要我忘了你，我就要忘，我偏不。”

　　她化作青龙，青龙在空中凄厉长啸着，然后撞到早已毁损的大堤上，以血为泥，以肉为骨，一座新的大堤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珈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他回过神来，才鄙夷道：“为了一个凡人，何必？”

　　他悻悻然：“本以为锁拿敖瑾，能多点功德，为本太子历天劫加点砝码，如今又白跑一趟了。”

　　失望的少珈带着天兵天将遁去，留下满目疮痍的沧州城。

　　大堤之下，一个青色内丹孤零零地落在堤下，这是敖瑾的内丹。

　　她与楚涣，均已灰飞烟灭，一个化作血雨，救了全沧州城的人，一个化作大堤，守护着楚涣最在意的沧州城。

　　一切终究是化作尘土。

　　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捡起敖瑾的青色内丹，他喃喃道：“这就是，东海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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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绫在姻缘殿看到了这一切，她为楚涣和媚儿伤心不已：“他二人都是心地善良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结局？为什么相爱的人，却不能在一起？”

　　太阴上仙答道：“因为姻缘簿上，他俩无缘。”

　　“为什么要靠一本簿子决定两个相爱的人命运？”红绫质问。

　　“姻缘簿是从三生石而来，三生石是上古女娲娘娘所封，掌三世姻缘，这天地万物，都是女娲娘娘和盘古大神所创造，我们无法违拗。”

　　“就算历经千辛万苦，修成了仙，也无法抵抗三生石所赋予你的命运吗？”

　　太阴上仙道：“是。”

　　“那为何还要成仙呢？”红绫喃喃道：“做神仙，到底有什么好呢，如果敖瑾不是东海三公主，她就不会违抗天条，不会修改降雨时辰，不会这般遗憾和楚涣错过，她会和楚涣成亲，生儿育女。”

　　“她若是凡人，兴许会有其他磨砺，他二人姻缘簿无缘，这就是她的命运。”

　　太阴上仙虽劝着，但红绫还是伤心，太阴上仙只觉背上剧痛，他没告诉红绫，红绫两次私自窥探凡人内心，犯了天条，按律要受十下神杖之责。

　　但红绫刚被魔界之人打伤，如何能受得了刑罚？太阴上仙最后选择代红绫受责，十下神杖，纵然他是上仙，后背也被打得鲜血淋漓。

　　他默默看着红绫，忽然道：“红绫，敖瑾因为与凡人之爱，害了东海，也害了自己，你已经见识过什么是爱情了，你不要去下界了吧，回到姻缘殿，我就去和天帝说，让他另派人去寻找万鬼指环。”

　　红绫抚摸着脖子上的万鬼指环，摇头：“不。”

　　“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红绫茫然：“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去找万鬼指环，他应该会很高兴吧，但是他伤还没好，嘴巴又那么毒，我不去照顾他，还有谁愿意照顾他？”

　　“你是说……湛如镜？”

　　红绫点头：“我不能不辞而别。”

　　太阴上仙深吸一口气，他站起转身，漠然道：“你要去，就去吧。”

　　红绫道：“多谢上仙。”

　　太阴上仙背对着红绫，红绫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只听他轻轻道：“收集完万鬼指环，就回来吧，这姻缘殿，才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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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红绫回来时，已过了三个月。

　　沧州大水已退，湛如镜的伤势也养好了，他对红绫的回来没有表现出什么欣喜：“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回来你不高兴吗？”红绫问道，她也没指望湛如镜说出什么好话，她甚至做好了吐槽他的准备。

　　但是湛如镜却说了句：“我很高兴。”

　　红绫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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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绫和湛如镜去了楚涣墓地，沧州人感激楚涣的舍命相救，为他修了一座衣冠冢，秋雨凄凄，但是墓前还是不少祭品，坟头的青草也被人除得一干二净，楚涣的旁边，是敖瑾的墓。

　　沧州人对敖瑾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痛恨她的任性妄为，让楚涣丢了性命，也痛恨她的疯狂，让沧州遭受重创，但是另一方面，却又佩服她的敢爱敢恨，佩服她甘愿化作东海大堤，替楚涣继续守护沧州。

　　红绫在楚涣和敖瑾的墓前各浇了一杯酒，她怔怔道：“媚儿她如果知道死后能和楚大人挨在一起，一定很开心。”

　　“她最后死时，不是带着对楚涣的恨而死的，而是了解了楚涣对她的爱，她比素闲要幸运。”

　　想起素闲，红绫又是一阵默然，她想起她在姻缘殿时，偷偷翻了百里羲文的姻缘簿，看到了羲文的故事。

　　原来羲文做了三十年皇帝后，遇到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少女名叫素素，长相清冷卓然，和羲文一直珍藏的一幅踏雪寒梅图上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羲文对素素一见钟情，为了她不惜废了皇后，立素素子为太子，长子不甘心，起兵逼宫，并在皇宫放了一把大火。

　　大火中，羲文这才知道，素素是巫族烧的陶俑，根本不是真人，羲文从素素的口中，得知了三十年前的秘闻，也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叫素闲的女子。

　　他在火中看着烈焰下的素素被高温烧化成了一滩泥，他想起了素闲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千年，万年，我永生恨你。”

　　羲文被卫士拼死救下，但是英明仁德的明德帝却从此性情大变，他整日锁在宫中，画着雪中低头轻嗅梅花的少女。

　　但是却再也画不出和火中毁损的踏雪寒梅图一模一样的画像。

　　听说明德帝画一幅，撕一幅，然后再大哭一场，喃喃道：“不是她，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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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绫看完羲文的故事后，合上姻缘簿，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并没有告诉湛如镜这个故事，因为就算羲文如何想念，素闲都再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所以，楚涣和敖瑾在死前解开了误会，也许反而是幸福的。

　　墓前又来了一位少女，脸色如同鬼一般惨白，身穿黑色衣服，整个人如同暗夜中的鬼魅。

　　她在楚涣墓前浇了一杯酒，然后对一旁的红绫和湛如镜道：“我是楚涣的女儿。”

　　红绫震惊，楚涣何时有了一个女儿。

　　“也可以说，我只是他名义上的女儿，我母亲是薛氏。”

　　可是薛氏，不是未婚先孕，和楚涣成亲后，就难产而亡吗？她哪里又来了一位女儿？

　　少女颔首：“是的，我早就已经死了。”

　　怪不得她的身上，有一股腐尸的味道，少女又道：“我今日来，是想祭拜下我名义上的父亲。”

　　“十七年前，我的母亲薛氏，不，不能说她是我的母亲，她只是一个容器，我其实是一个未足月就夭折的鬼胎，阴年阴月阴日夭折，有人和薛氏做了一个交易，她除掉敖瑾，薛氏帮她将这个鬼胎孕育成人形，那时天降大雨，敖瑾被人三言两语点拨，犯下弥天大罪，最后抽去龙筋打入凡间，薛氏也如愿以偿嫁给了楚涣，可是世间哪有这么轻而易举的事，世人只知薛氏是难产而亡，哪里知道她是鬼胎成形吸干她的精血而亡。”

　　红绫道：“所以十七年前，并不是意外，由爱生恨由恨生嗔的，是薛氏。”

　　“不错。”

　　“那有心人是谁？”

　　“是鬼后。”

　　“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她要救自己的哥哥。”少女诡异一笑：“她的哥哥，是被封印在天河的魔尊，她遍寻极阴之物，想练成阴剑莫邪，闯入天庭救出她哥哥。”

　　红绫头皮发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因为我即将要被投入丹炉中练剑。”少女神情萧索：“我在薛氏腹中孕育成形，之后就被带到鬼界，时机一到就要被投入丹炉，和我一样的鬼胎有很多，鬼后视我们这些工具为蝼蚁，但是蝼蚁也会反抗，我偏偏不想让她如意。”

　　红绫道：“你想报复鬼后？”

　　少女坦然道：“我就想让鬼后不痛快。”她神情既疯狂又恶毒：“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让她不痛快，我告诉你，因为我妒忌她，鬼王对她千依百顺，爱她如爱自己的生命，她偏偏不知足，想尽一切办法要去救魔尊，她毁了我们的人生，我也要毁了她的执念。”

　　“我会告诉天帝鬼后的阴谋的，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一直没出声的湛如镜忽道：“只怕我们走不了了。”

　　“为什么？”

　　湛如镜指指红绫身后。

　　身穿黑袍的鬼界使者手执长剑，正冷冷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