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第一公约》毛厚

35、第 35 章

　　关于酒这一点，李临溪还真冤枉白惑了，白惑这人虽然嗜酒，但在龙宫这种地方，他是绝对不会沾的。

　　李临溪发现，越是靠近龙宫的位置，白惑越是沉默，甚至可以用凝重来形容他的神情。

　　李临溪后知后觉到，或许白惑本身并不想来这个地方。

　　“看什么？”白惑从前面的骡子身上回过头来。

　　山路难走，李临溪还没长翅膀不会飞，白惑又是个病号，干脆在山下买了两只骡子当马骑。好在两人一个瘦一个小，勉强不算虐待动物。

　　“龙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李临溪问。

　　白惑折了根细藤条，做了个花里胡哨的花环强行套在李临溪头上，答非所问：“你看我们像不像电视剧里的神雕侠侣？”

　　“神雕侠侣是什么？”

　　白惑给了个“这可怜的孩子”的眼神，踢了下骡肚子走到前面去抓野兔子，朗声道：“龙宗嘛，族长住的地方，河清谷秀，鸟语花香，里面奇珍异兽无数，珍宝堆金迭玉，连溪水里都铺满了珍珠和金子，你可以去长长见识。”

　　“除了这些呢？”李临溪又问。

　　白惑回头，只笑了笑：“其他的，得你自己去看。”

　　两个人在树林里穿梭，很快到了连骡子也走不了的地方，明明是正午，周遭却开始弥漫起白雾，白惑刚松了骡子的绳栓，这畜生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挣脱白惑的手，惊叫着跑了。

　　李临溪本想去拽回来，看见白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于是作罢，顺着白惑的视线，眯眼看向迷雾深处，问：“前面还有路吗？”

　　“上来，我背你。”白惑只说。

　　再往深处走，路面愈发坎坷，好几处断崖两个人都是连跳带飞才勉强过去。

　　“这路这么难走，景师叔会安全到吗？”李临溪在白惑龙背上问。

　　“有人接应的话，这段路可以直接飞过去，不必通过地面。”白惑解释，“这里雾太浓了，哪怕是龙类，不看地形也很容易迷失方位。”

　　李临溪小声“哦”了句，盯着白惑的侧脸看。

　　浓雾打湿了白惑的额发，好几颗小水珠凝聚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在雾光里泛着晶莹，愈发显得琥珀色的眼珠水润澄澈。白惑专注于辨路，对后背投来的视线浑然不觉，兀自交待道：“等到了龙宗，你记得跟紧你景师叔，多看多想，少说话。”

　　李临溪沉吟片刻：“知道了。”

　　白惑听他答得迟疑，又说：“要是想我的话，也可以来找我。”

　　李临溪嘟嘴不言。

　　路途崎岖，一路上罕见的险峰奇景令人眼花缭乱，李临溪趴在白惑背上，眼里新奇不已。

　　白惑有心给孩子长长见识，因此后半程放慢了速度，碰到几处有意思的山峦峭壁，干脆飞过去一探究竟。

　　“那个湖为什么在冒热气？”飞过一处山脚，李临溪指着不停冒白气的水潭问。

　　白惑想起这孩子在冰雪覆盖的北川长大，还没见过温泉，有心戏弄他：“想过去看看？”

　　李临溪眨眨眼，点头。

　　白惑笑了笑，他总觉得这崽子性格很奇特，常常看上去一本正经，让人忘记这是个孩子，可等真把他当大人看待，他又会在某些地方露出点孩子气，让人不由地心软。

　　温泉水堪堪达到微烫的地步，白惑试了水温，率先跳进去，舒坦地游到岸边，忽悠李临溪下水：“愣着干什么，快下来。”

　　李临溪对扑面而来的热气略有怀疑，但本着信任白惑的原则，也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白惑被水花溅了满头，抹了把脸，抬头一看李临溪，发现他眉头紧皱，双手捂着脑袋，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好笑道：“怎么了？”

　　“热。”李临溪热得两个龙角都冒了出来，捂都捂不住。

　　龙幼崽都不耐烫，一烫就容易灵力失控现原形，白惑使劲忍住了才没笑出来：“这里又没人，怕什么。”

　　李临溪摇摇头，身体警惕地往水里缩了缩，像鳄鱼一样只露出两只眼睛，头上两个龙角像个树杈。

　　白惑游过去，化出爪上的龙鳞，贴上他的脑门，冰冰凉凉的。

　　李临溪忍不住舒服得眯起眼。

　　白雾笼罩了四周，周围很静，连虫鸣声也没有。李临溪捱过最初那阵烫，已经适应了水温，眼珠子瞟向白惑的后颈，那处有一个芝麻大的青斑，正是那根玄针的位置。

　　“你感冒好些了吗？”李临溪微微冒出水面，脸颊被泡得通红。

　　白惑喜热，泡温泉加撸龙毛，早爽得神游天外，半晌才回过神来：“啊，早好了，我是什么人。”

　　李临溪心中叹气：“你以前常来这里吗？”

　　“那当然，”白惑吹道，“你爸我小时候别的不行，上山打鸟，下湖泡澡，样样都是第一，我是这片山头最帅的龙——”

　　白惑的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李临溪扭头。

　　白惑没说话，微微皱起眉。

　　李临溪见他的表情，顿时警觉起来，他嗅觉尚且不如成年龙类，但仔细去嗅，也能闻出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混在硫磺味里飘过来，是龙血的味道。

　　他下意识要起身，被白惑不动声色地按了回去，轻声道：“你待着别动，我去看看。”

　　李临溪想说你现在灵力受限，过去反而有危险，但话还没说出口，白惑已经一个翻身爬上岸，朝某个方向跑了。

　　这一片已经接近龙宗的边界，按理说应该有人把守，可白惑一路过来，连个龙影子都没看见，本身就不太合常理。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阵抖动，白惑轻手轻脚地追过去，伏低身体。

　　地上的血迹越来越浓，看出血量，实在是不太妙，白惑在原地犹豫了两秒，草丛里忽然飞出一块石头，直朝他面门。

　　白惑虽然没有灵力，但身手还在，侧身闪过，紧接着扒开厚密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一只血淋淋的龙类正有气无力地伏趴在地上，浑身不受控地抽搐，他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出血，血肉模糊中，肌肉的纹理和血管走向却清晰可见——这分明是被活生生剥了龙鳞。

　　白惑被震慑在原地，直到地上那只龙通红的眼睛转过来，他才勉强回过神来：“你……”

　　血龙还勉强维持着意识，喉咙里动了动，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能听见我说话吗？”白惑额头冒了些冷汗，“你是谁？”

　　灌木丛外传来另一道的脚步声，地上的血龙挣扎着滚动了半圈，再次趴回地上，他显然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彻底无法动弹。

　　“白惑？”外面的人小声叫道。

　　“别过来！”白惑大吼。

　　李临溪听话地没进来。

　　“你……”白惑看着地上的同类，想说你撑着点，我去喊医生来，但他知道这话没用，伤成这样，哪怕是景蓝在，这龙也活不成了。

　　血龙明显也心知肚明，喘了几口气后，微微侧过头，开始用一种疑惑的目光审视白惑。

　　白惑被这双赤红的眼睛看得后脊背直冒冷汗，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人类看见骷髅架的恐惧感，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片刻后，那双眼睛里的光渐渐淡了下去，白惑看着他咽气，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血龙的身体很快不再抽搐，喉管里依然有奇怪的咕噜声，白惑的喉咙忍不住滚动了两下，走近那具尸体。

　　血龙不再有意识，但嘴巴还在上下开阖，白惑猜想这应该是龙类的死后反应，他正想伸手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同类合上眼，抬手间却发现血龙还有微弱的鼻息。

　　很快白惑意识到，嘴巴开阖并不是什么肌肉抽动，而是这位勇士在用最后的力气竭力长大嘴巴，他的嘴唇边缘咬着什么东西，想让白惑来取走。

　　白惑深吸一口气，眼睛望向远处，两指探入血龙的口腔，意外地，他夹出了半块鳞片，视线再收回时，血龙已经彻底闭上了眼。

　　白惑低头默哀，同时手指抹掉鳞片上的血迹，片刻后他抬头，发现手中的鳞片颜色不太对，那居然是金色的。

　　李临溪立在灌木丛外，半天没听见动静，开始觉得不安，又叫了一声：“白惑？”

　　白惑回过神来，把鳞片收进袖子里，沉默地看了眼地上的血龙，转身绕出去。

　　“里面发生了什么？”李临溪见他脸色发白。

　　白惑不知怎么回答他。

　　未等他想出一个合理的方式为李临溪讲解生死，高空的浓雾深处传来两声尖锐的龙啸，几条全身武装的火龙杀气重重地从天空俯冲下来，迅速将二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红龙手持一把弓箭，瞥见白惑，浓黑的眼睛蓦然大睁，从身后的箭筒抽出一根银箭，直指白惑：“白惑，呵，你还敢来龙宗？！”

　　李临溪下意识抓住了白惑的衣角，视线快速在两个人之间巡睃。

　　白惑顿了一下，默默将李临溪护在身后，抬头打量了红缨一番。数十年没见，这名嫉恶如仇的贵族少爷还是那么宽大魁梧，剑眉星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白惑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好久不见。”

　　“谁跟你好久不见！”红缨血统纯正，化了人形后，头顶正中间有一簇红发，被他梳成了飞机头，在一干身穿黑色警卫服的龙类中显得无比另类，白惑一直觉得“怒发冲冠”这个词特别适合他。

　　“头儿，这边有情况。”一旁的警卫说。

　　红缨咬牙切齿地收了箭，一头扎进灌木丛。

　　李临溪扯了扯白惑的衣角。

　　白惑没回头，只在他头顶上拍了拍：“我在呢，别怕。”

　　李临溪看了眼白惑，欲言又止。

　　再出来时，红缨的脸色已经由怒火中烧变为难以形容的阴沉，看见白惑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不知哪根筋不对，迅速搭起手中的银箭，朝白惑“嗖”一声飞了一只出去。

　　白惑没有灵力，压根儿来不及躲避，银箭在空中被另一只龙骨剑斩成了两截，破空的弦音戛然而止。

　　“红缨，使不得。”身后有个清冽的声音说。

　　众人回头，纷纷低头行礼。

　　长衍收回龙骨剑，大步走过来：“怎么这么冲动？”

　　“你自己进去看看！”红缨大叫，恶狠狠地指着白惑，“每次都是他，他就是个灾星，他一来我们就要死人！上次是——”

　　“别说了。”长衍走过去，把他的脑袋揉进怀里，“冷静些。”

　　李临溪已经完全傻掉了，抬起头，然而白惑侧着脸，看不清神情。

　　长衍哄了片刻，红缨终于冷静下来，他放开人，朝白惑客气而疏离地一点头：“你是白惑？”

　　白惑淡淡点了头，算是应了。

　　“舍弟行事冲动，冒犯了。”长衍气质冷冽，听上去毫无感情，与哄红缨时简直判若两人。

　　白惑耸了耸肩上的伤，红缨的银箭是特制的，杀伤力极大，哪怕被人隔空斩断，气流仍可伤人，白惑要是有灵力，这点伤自然能挡开，但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多少受了波及。好在伤口不深，并不碍事。

　　“小事。”白惑说。

　　李临溪从白惑身侧探头，发现有长衍在，其他人比刚才都正色些，他推测这人地位肯定不低。

　　长衍穿着简单的衬衫，衣料纤白，一尘不染，也跨进灌木丛探查一番，出来后开始指挥几个警卫搬运尸体，处理现场。

　　“有没有人能描述下前情？”长衍摘了手套，瞥向四周。

　　白惑知道他在问谁，简单道：“我来的时候他刚咽气，凶手可能还在附近。”

　　“贼喊捉贼。”红缨冷笑道。

　　“他是谁？”白惑没理会对面的嘲弄。

　　长衍也摇头：“鳞片都没了，认不出。”

　　警卫搬运时，白惑稍稍侧身，用身体挡住李临溪的视线，避免他看见血腥场面。

　　长衍注意到白惑身后还有个小孩，视线冷冷瞥过去。

　　李临溪察觉到，抬头与他对视，并不畏惧。

　　“你一出现人就死了，真是巧。”红缨看着血龙被运走，眼眶通红，“下一个你打算害谁？”

　　白惑表情平静。

　　“他不是凶手，我可以作证。”李临溪突然出声，他声音冷静，神情完全不似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白惑一下子就炸了，沉声道：“李临溪你别说话。”

　　红缨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你又是谁？”

　　“他灵力被封，根本无法造成这样的伤口，你们应该公正看待这件事。”李临溪开口道。

　　“我问你是谁？”红缨不耐。

　　李临溪扭头，脱口而出：“我是他……”

　　“景族长的亲传弟子，我想景族长应该有所交待。”白惑冷声道。

　　红缨顿时不说话了，白惑一见几人神情，就知道他的猜测没错，景蓝已经安全抵达，并着人来接应他和临溪。如果没猜错的话，来接应的应该就是这两位中的一位。

　　“都先回去。”长衍说，转身走在前面。

　　白惑故意放慢了脚步，和李临溪并肩走在最后。

　　“临溪……”白惑满肚子的话，刚开口就被打断。

　　“对不起。”李临溪垂头说，小手勾住他的衣角。

　　白惑突然没话说了，轻叹：“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