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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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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鬓厮磨,宣昭帝捧着那孩子的脸,额抵着额,鼻触着鼻,唇贴着唇。他轻轻的笑,“奴儿,你要醒了吗?”
没有声音,那孩子却泪流满面,就是没有睁眼,没有清醒,他还是一直在哭,哭的他的心都要碎了。伸手拭去他的眼泪,宣昭帝又笑了笑,捏了捏他的鼻子,“小家伙,哪有那么多的泪好流。你这孩子是水做的吗?流完了血就开始流泪。”
他喃喃自语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救你,她说我没救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若是死了,奴儿你会很伤心的吧,我虽然舍不得你伤心,但......”他闭上眼,心里有一些苦涩。这孩子还是这么的年轻,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今后还有好长一段人生。也许他以后还会爱上别人,那时他子孙满堂,想起少年时的激情狂爱也许只会留下微微的会心一笑。
宣昭帝轻轻地咳着,他微微的叹息,“奴儿,你要快一点醒来,多多陪我一会儿,要不然你以后定会后悔的。”他触摸着那少年俊美的脸庞,“奴儿,我没杀你姑姑,她要是死了,你醒来定会生我的气吧?”
崔延廷躲在帘后,背过身,默默地擦着眼泪,这个帝王他看了多年,冷酷无情,嗜血残忍,却把倾生的情感都投注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宣昭帝来回抚摸着那少年的脸,悠叹道,“其实说来我还是比你狠心。奴儿啊,若是你处在我如今这种情况下,怕是会一剑杀了我,再杀了自己吧?但我动不了手,我舍不得你死,真不知是我狠心,还是你狠心?”
宣昭帝的话语突然顿住了,因为他看到那孩子的眼睫正在无意识的微颤。
是了,他要醒了。
凤破弩朦胧中只能听见一个人在耳边轻轻说着话,他听不到是什么内容,只知道那人不停的说,时而愤怒,时而微叹,时而怜惜,时而怅然,可是无论怎么变,都有一种满满的温柔,那温柔霸道的把他拉出了甜黑的梦境。不许他再睡,催促着他醒来。他的心暖暖的,温暖的就是想哭。他从来不知道他是一个如此好哭的人。不过,反正他在梦里,他病着,他痛着,所以他放肆的哭,他一直都很放肆,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纵容他。
那个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第一眼看到时,他眼里没有别人,很寂寞很孤独很傲慢。他努力了很久才让那个人真正看到了自己,那时他的眼里有一丝温柔有一点怜惜还有一丝杀意,很复杂很难懂。然后他用爱情缠住了那人,他的眼里温柔多了,怜惜重了,杀意没了。直到后来,他最后一眼看到时,那人的眼里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他知道他赢了,那人终于爱上了他就像自己爱他一样深。他们的爱终于平等了。
所以他高兴,于是泪流的就更多了,然后那些眼泪又被一个人温柔的抹去,他唤着他,让他醒来。那是他爱的人的愿望,所以他醒了,再大的痛楚他也会醒,只要那人希望他醒来。
凤破弩艰难的睁开眼,红尘万丈,望眼千年,他只为了看到那个与他一同结在一根相思藤上的那个人,在那根相思藤上,他种下了自己的爱情,结出的果实是这世间最最艳丽的,却含着剧毒。他无畏他无惧,他采下了那棵毒果,自己吃了也俯身喂给了那人。
“长空。”凤破弩活动着手指,勉强抬起拉下他的头,瞬间咬上他的唇,很粗暴,用尽全力咬出了血腥,他张狂的笑道,“阮长空,你完了!”因为他知道,阮长空会越来越爱他,就如同中毒一般,也许有一天还会超过自己对他的爱。
宣昭帝一看他醒来,任他吻了个够,然后再也顾不上和他说一句话,急急忙忙的唤来一众太医一个个为他仔细检查。在众太医都确认凤破弩已经没事,不会再度昏迷时,宣昭帝这才放过他们。
凤破弩伤在后心,基本都是趴伏在床上,此时他眯着眼睛,看着宣昭帝为他细细聆听着太医交待的一些注意事项,他微微的笑。他痴迷的看着,宣昭帝偶尔抬起头,时不时与他目光相接,而后也淡淡的笑了。
待他伤好一些,宣昭帝就带他启程回了紫宫,凤破弩曾经问过姑姑的下落,宣昭帝只是淡淡地说,遣人送到别处安养。那时他的脸色不怎么好,凤破弩自然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自回到紫宫后,宣昭帝每日在他身边呆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凤破弩都觉得太过,数次提出一些怀疑,都被宣昭帝淡淡的挡了回去。宣昭帝依然我行我素,他陪在他身边,更多时候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默默地坐在窗前,看他服药。有时也静静的坐在床上,拥着他,良久后才偶尔问上一句,“奴儿,还恨我吗?”
那个时候,凤破弩就会回答,“不,我爱。我爱阮长空。”
再后来,他完全好了,长空就会要他,不停的,疯狂的,好似永远也要不够。他不知道原来阮长空也会有这般热烈的激情。不过,他更欢喜。他回应着,反击着。这辈子他只是着迷于一个男人,他着迷于阮长空。若是死后能见到哥哥,他会跪下请罪,无论他罚什么,他都会承受下。但他还会告诉哥哥,他不悔,他会骄傲的告诉哥哥,他爱着的那个人也同样的爱着他。这辈子,他幸福。
然后,他发现长空明显的憔悴下来。
又是一年的冬天。凤破弩无比的憎恨冬天,因为冬天带走的不仅仅是人的热情,世间的缤纷,还带走了一个人的健康。
永兴十八年十二月初,宣昭帝从入冬后就常常生病,太医们束手无策,众口一致的说皇上只是因太过操劳国事,因而龙体欠安,只要好生安养,慢慢调息,不久定会痊愈。
于是,凤破弩信了他们,亲力照顾起那个人,但无论他怎么小心翼翼,宣昭帝依然越病越重。他一天天的消瘦,脸色一天天的发白,他的生命就如同被冬天带走的温度一样,怎么留都留不住。
每一夜,那人都在吐血,还小心翼翼的不想让他发现,凤破弩只觉得心如刀绞。直到一天夜晚,那人背对着他轻轻咳着。黑暗中,凤破弩盯着他的背影,脆弱,消瘦又压抑。
脆弱?他曾是这世上最强的男人,他曾轻轻吹一口气就能让神州翻云覆雨,轻轻跺上一脚就能让神州地动山摇。仅仅宣昭帝这三个字就能让天下群雄齿寒,令无知幼儿止哭。怎么会脆弱?
消瘦?他少年时就能托梁换柱,力搏猛虎。乱军之中,弓开满月,百步穿杨。他曾一臂就能把他用力抱起,飞旋的转圈。怎会消瘦?
压抑?他登基了尽二十年,翻手乾坤定阴阳,拍马西风指江山,如何的狷狂豪情。怎会压抑?
而如今,他这样是因为自己吗?凤破弩盯着他的背影,想起来多年前他曾经要杀他,最后他还是没有动手,那时他叹息道:奴儿,终有一日你会害死我的。突然愤怒的想哭,一把翻过了宣昭帝,看着那人叹息的擦拭着嘴角的血,微微笑道,“奴儿,还没睡?”
他就这般无事人一样,浑然不在意,多日来积累的不安与恐惧统统爆发了,他一把揪住他,暴怒道,“长空,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凤破弩不是傻子!”
宣昭帝只是微微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奴儿,我只是病了,人都会生病,你的长空不是神,自然也会生病。”
凤破弩盯着他,看了良久,一字字道,“你骗我。阮长空,我不会永远被你骗。”猛地翻身压在他的身上,紧紧禁锢牢他,“长空,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告诉我实话。”
“我病了。”
狠扇一巴掌,直打得宣昭帝嘴角又溢出了血,凤破弩轻轻道,“不对,重说。”
宣昭帝转过头静静的看着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然后轻轻的笑,“奴儿,我病了。”
反手又抽了一巴掌,咬牙道,“重说。”
“病了。”
“你!”手又扬起。
宣昭帝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叹息道,“狠心的小畜牲,再打我,看我不收拾你。”他抱着他,悠悠的笑,“奴儿,你下不了狠心。第一个巴掌有些痛,第二个巴掌就缓了力道,第三个巴掌没下来,你就松了禁锢。奴儿,你是个好孩子,心肠并不狠。”
“阮长空,我只是爱你!”凤破弩只觉得心力交瘁,他红了眼眶,轻咬着他敏感的喉结,“长空,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黑暗中,宣昭帝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面色平静如常,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凤破弩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泄露了他心里某些不为人知的情绪。半晌后,他展颜一笑,“奴儿,我没骗你,我真的是病了。太医们不敢告诉你实话。因为我这病,有些严重。”伸手掩住那孩子急欲张开的口,他轻声道,“不过也不是无药可救。”
凤破弩拉下他的手,急忙道,“怎么救?”
宣昭帝弯了眉眼,整张脸都柔和了,“奴儿,他们说我需要另一株芙蓉血。”
“芙蓉血?”凤破弩又惊又疑,“我只听说天下只有一株芙蓉血,我已经喂给你了。”他几乎急得要哭了,语无伦次道,“长空,怎么办?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拿它喂你缓解情毒,不不不,我根本就不该给你下毒。”
宣昭帝伸出食指按住那孩子开开合合的红唇,轻声道,“奴儿别慌,有人说芙蓉血是菩提树下的一对灵草,原本是一对,佛祖无意间丢失了一株,就落到了灵山。而另一株因为失去了同伴日益枯萎,佛祖心生不忍,于是把它抛下尘世。所以说,这芙蓉血是两株,而不是一株。”
凤破弩揪住他的衣襟急忙问,“真的?那另一株在哪里?我立刻替你寻来。”
“另一株,我也不知道啊。”阮长空轻轻道,“不过应该是在某一座山上吧。”
某一座山上?
凤破弩扑在他的身上,握紧双手,生怕一开口,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呵,神州大大小小的山峰没有千余也有百余。怎么寻啊?
他背着手胡乱擦了擦眼睛,眼中信念无比坚定,他笑道,“没有关系,只要有,凤破弩一定替你寻来。”
宣昭帝听闻含笑,浅眸中波光盈盈闪动,似乎很开心,他抱着他轻轻吻着,柔柔唤道,“奴儿,我的傻孩子。”
凤破弩倾身一吻后就立刻跳了起来,手脚麻利的穿好衣服。想了想又回到床头,在宣昭帝的唇畔落下轻轻的一个吻,目光有着浓浓的深情,“长空,我这就去。你等我。”一旋身,不再看那个男人,飞掠出去。
慢慢的披衣下床,冰凉的指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唇瓣,宣昭帝站在窗边望着那一道远去的身影,神色悲伤又温柔,他淡淡的笑容里有着落寞的幸福,徐徐的叹息在黑暗中响起,“你这个傻孩子。”
“皇上。”崔延廷轻手轻脚的把一件披风搭在了宣昭帝的身上,“您为何要这样做?他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宣昭帝轻轻道,“崔延廷,若是今后他回来,你告诉他,朕真心爱他。朕亦不会绑住他。”寻找那一株根本不存在的芙蓉血,怕是那小蠢蛋要花上好几个年头吧,也许那时,那孩子已经抚平了伤痛,不再那么的爱他如飞蛾扑火,不再没有他不行。到那时,那孩子若还是爱着他,他自然会在幽冥等他,若是他不再那么爱他了,他也自然会在幽冥祝福他。毕竟他还只有十九岁啊,那么的年轻,自己怎么舍得他就这么死了?
“皇上,这最后一段时日,您怎么舍得?”崔延廷抹了抹眼角。
“朕记得他,他的每一分,每一毫,他的笑容,他的眼泪,悲伤,怨恨,睡颜,娇嗲,他的激情狂爱,他的疯,他的痴,他的傻,他全部的一切,这些的这些朕都记得清清楚楚。朕,忘不了他。”
宣昭帝轻轻笑起来,“所以朕不需要他留下,朕一闭眼,他就在朕的脑海里。朕一睁开眼,他就在朕的四周,到处都有他的身影。他永远不会离开。”
他对着漆黑的苍穹叹息一声,“再者,朕是王,王者怎么会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露出最脆弱的一面,王者不会让心爱的人看着他的衰弱和灭亡。王者只会让心爱的人永远的记着自己最强的一面。”宣昭帝轻轻的合上眼,这是王者的骄傲,也是王者的悲哀。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处处是沧桑。
崔延廷望着那个帝王孤单的身影,就算是在一步步走向灭亡,这个天下最强的男人依旧是这么的寂寞和高傲,永远也不会低下他尊贵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