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6、第 6 章

　　龙脑香，沉水香，白檀香，苏合香。
　　安息香，鸡舌香，熏陆香，波律香。
　　降真香，甘松香，水盘香，雀头香。
　　都梁香，白膠香，木蜜香，紫述香……
　　青铜瑞兽香炉吞吞吐吐，若有若无的缥缈幽香随着乳白的轻烟缓缓弥散，幻化成海外仙山般的虚幻图景，香气渐渐溢满了整个飞霜殿。
　　阿愈坚持了半个时辰开始面色惨淡，摇摇欲坠。我见势不妙，递了一小罐银芽紫笋的茶碎过去，换来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香茗碎末气味清苦平淡，最适宜醒神醒香。阿愈趁着敬训俯首的空暇赶紧深深嗅了一阵，还未缓神，香炉内的香气又变。
　　甲香，蕙香，芸香，兰香，
　　乳香，丁香，木香，怀香……
　　都夷香，辟寒香，月支香，
　　茵墀香，百濯香，辟寒香……
　　“今日还有几种香未品？”敬训在珠帘后闲闲问道。
　　挽青轻声道：“回长公主，还有三十三种西域奇香。”
　　还有三十三种。
　　我哀叹一声，推开面前盛放银芽紫笋茶碎的小瓷罐，不欲再闻。即使最灵验的醒香方子用了数月都会逐渐失效，我每日不停品香数十种，仍然品不完内廷司御香司里浩如烟海的香料。
　　如此学习香道不过月余，早已令我和阿愈疲乏困倦，连每日御膳房新进的菜品都快闻不出菜香了。

　　阿愈支撑不住，终于蹭到敬训身边，攥着她的衣袖不放手。“……阿母……阿愈头目昏沉、体力不支哪……”
　　呼延老将军祖上世代男丁，阿愈是最近三辈里唯一的姬君。阿愈自幼在幽州将军府成长，上有祖父、父亲宠溺，下有三个兄弟爱护，自由散漫惯了，她这月余能随我一道安安静静坐下来品香如今已到极限。
　　敬训膝下三子一女，把最年幼的呼延洛留在幽州，却带了长两岁的阿愈上京，自然也十分珍爱重视。
　　然则她管教严谨，不似其他长辈宽松，阿愈喜欢在母亲面前撒娇，亦从不敢过分逾越。
　　我连忙上前扯住敬训的另外一只衣袖，求情时人多力量大，敬训总会对我宽厚一些的。
　　果不其然，被我和阿愈联手厮磨了一回，敬训抬起葱白手指按住太阳穴，无奈叹息：“罢了，罢了，后日就是登基大典，且容你们两个松快松快。”
　　我与阿愈相视而笑，登基大典是烛烈的荣光，与我们何干？有得休息且休息，日后如何再另行打算。
　　阿愈更是喜形于色，敬训冷不防道：“品香之事可以暂缓。九安说说，最近你们都在哪里玩耍？”
　　云阳宫小花园、御花园、东內苑……我和阿愈面面相觑，我们每日的行程去向，敬训早就了若指掌，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敬训摸摸我的脸颊，没头没尾道：“你带着阿愈还能去哪里？延祺宫还是永训宫？”
　　七哥广王、八哥浚王晋封亲王爵位，却年方十二没有成年，德昌帝发了旨意还要留在延祺宫住满十六岁出宫建府大婚。平日我到延祺宫走动无妨，却不能把阿愈也带上。
　　德昌帝的成年皇女全部出嫁了，烛烈的皇女们已经移居永训宫，阿愈可以前往，我做长辈的却不能跟着。
　　然而阿愈性子洒脱活泼，和那些规规矩矩、安静温婉的帝姬处了几回觉得不甚自在，终究还是喜欢跟着我一道到处乱跑。
　　我没有同龄人陪伴，阿愈亦没有玩得来的姐妹。可宫里的皇子皇女们从小亦是如此成长，没有玩伴……很重要么？
　　阿愈嘟着嘴，闷闷道：“韫庆、韫修她们几个要跟着女官嬷嬷学规矩，都不理我……其他人我又不认识，和人家玩什么？好没意思。”
　　韫修是太子妃齐氏的嫡出次女，比我大一岁，还不到迁居永训宫的年龄，怎么齐氏舍得把她送到永训宫？入了延祺宫、永训宫的皇子皇女，如若没有帝王、皇后的允许，每月只有一次给生母请安的机会。
　　敬训对阿愈的抱怨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微微一笑温言道：“嫡妃娘娘处处效仿你外祖母，礼仪规矩看得极重，行事举止自然比旁人稳妥慎重。”
　　我隐约觉得这不完全是赞誉之词，然而敬训话锋一转又柔声安抚起了阿愈。
　　“阿母知晓委屈了你，可宫中人人均是如此行事，少不得要收敛起你往日的脾气。幽州不比宫里，阿愈是懂事的孩子，可明白阿母的意思？”
　　阿愈委委屈屈应下，又辩解道：“阿愈从未在人前使性子，每次在宫里见了几位皇舅，皇舅们都夸阿愈明理懂事、乖巧温雅呢。”
　　我和敬训都撑不住笑了。
　　阿愈明理懂事不假，乖巧温雅之类的纯粹是几个哥哥睁着眼睛瞎说了。她小小个头就敢和我成日爬树抓鸟、追猫赶狗的，胆子大得很，连烛烈都说他的几个皇子加起来也没阿愈一个闹腾。
　　敬训忍笑道：“是么？可见皇舅们平日偏疼你了。女儿家从小都要学各种规矩，往日在幽州被你祖父、父亲惯着，阿母就松懈了。如今在宫里头，又有最好的女官嬷嬷，你的课业少不得也要立起来。先玩几日罢，过得几日，你还得和小皇舅一起学品香。”
　　一番话说得阿愈重又垂头丧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