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殿的棠棣最早开花,金灿灿的花朵在凛冽的早春里精神抖擞地绽放着,越发显得春光独好。
借着早春难得的晴朗天气,婢女们把我积年的衣物搬出来晾晒,她们拉起一根根干净的竹竿,把存放在紫檀木箱里的衣裳一件一件挂起来。
蜀锦、宋锦、云锦、缂丝、绫绢,繁华如天上云霞般的衣裳在风中微微飘摇,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我情不自禁地用脸颊贴近了这些衣裳,冰凉润滑的触感,一时间,好像回到了童年的光阴,敬训传递过来的暖暖体温,总是伴随着素馨花若有若无的清香。
“这些衣裳还是小主子小的时候穿过的,好想再看您穿一回呢。”滢滢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件绛红绮丝曲裾深衣,语气有一种梦幻般的陶醉。
雨后榴花般深沉的红色衣裙,在袖口、领口、下摆处,用相同颜色的深红蜀锦缘了边。锦缘上以玄色丝线绣出许多蛟龙,在层层流云中穿梭飞腾。每一条蛟龙都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能从衣料中飞出来。看似单调的绮丝上铺满了百福流云纹路,缠枝的石榴、蔷薇、杏花与牡丹纹路穿插间错。
我哑然失笑。这件绛红绮丝曲裾深衣还是两年前量身定做的,虽然依照的是十岁孩童的尺寸,可我长得极为缓慢,想要穿起来简直易如反掌。烛烈近年来已不再勉强我穿女装,我可不愿重蹈覆辙,重温往日男扮女装的煎熬日子。
“小主子……”
婢女们意犹未尽,都睁着水汪汪的美眸无声地望着我,眼神满满都是祈求之意。我被她们难得一致的高涨热切热吓住了,罢罢罢,穿就穿吧……反正,这又不是我头一回了。
有几个婢女合力帮忙,我轻轻松松地穿上了深衣。
我尝试着伸展双臂,腰封、袖长和以前差不多,我果然还是没长高吧……只比我大一岁的恒襄和阿洛这几年就像吃了仙丹般噌噌噌拼命拔节,而我还几乎停留在原地,想想就忍不住暗自神伤。
浅浅叹道:“真真是……小主子,这世间找不出比您更合适穿这衣裳的人啦。”
我正低头整理腰间的大带,闻言脸一下子黑了,这是夸赞呢还算讽刺?堂堂天家皇子,男扮女装比正常穿着还要顺眼,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抬头,看到了烛烈和百里炽繁。
他俩站在棠棣花丛前,午后的阳光如碎金从身上、脸上滑过,使得二人此刻的笑容不那么真实。
我忽然想起来,百里炽繁马上就要出征狄戎,烛烈已经为此举行过饯行宴,想必这回是前来告别的罢。“太常寺卜算了黄道吉日吗?”
“已经定下来了,三日之后。阿九可要去看看?”烛烈的语气极柔,神色温和道:“就算站在城门上也无妨。”
我从未亲眼目睹过百里炽繁率军出发的情景,旌旗猎猎,浩浩荡荡,百里炽繁执锐披坚纵马扬鞭,想想就觉得荡气回肠。可是,我摇摇头道:“算了,我还是不去的好。”
送雁侵胡月,惊霜点铁衣。
此番正式深入大漠征讨狄戎,前途未卜不可预测,比起之前攻打大宛更为凶险。百里炽繁能否凯旋归来还未可知,比起目送他一路远去,我更希望能够亲自迎接百里炽繁的胜利回归。
百里炽繁自然懂得我的心意,他笑了一声,伸手拂乱了我的额发。“当然,早春风大,阿九若冻出病来就不妙了。你且安心等着罢,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放心,百里定不负陛下所托。”
“……无论如何,都要以自身安危为上……珍重。”我紧紧握住百里炽繁的手腕,郑重地与他告别。
前路漫漫,望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