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25、1-24 集训

　　晚上十点半从画室出来，外面的街道只有在路灯或闪光的广告牌附近才显示出层次，其余全都融入了深沉无边际的黑暗里。“层次、光源、阴影！”老师不合时宜的急躁提醒和着一堆嗡嗡声扎进赵囤囤耳朵里，他下意识回头，才发现身后是合租的同学，一天高强度的练习让赵囤囤头昏眼花，幻听的内容竟然也现实得可怜。同学抡起书包砸了一下他的头，示意赵囤囤不要再发呆，攀着他就要一起去吃宵夜。

　　从暑假7月份开始，赵囤囤就进入画室进行全天候冲刺，起先为了省钱没有租房子，早出晚归一个星期后家里人看不下去了，出钱给他和同画室一个叫陶湛的同学在画室附近租了间卧室。上下铺，他睡上面。

　　按张牡丹的要求发过去了“下课了，一切顺利”的短信之后，热腾腾的馄饨糊了他一眼镜三鲜味的水蒸气。他狼吞虎咽了两口，准备看他们俩大小伙子吃完就收摊的老板娘坐在离后厨最近的桌凳旁，颇有些欣慰而疲惫地笑着。可惜刚用大厨最喜欢看到的粗鲁吃相吃了两口，赵囤囤就被烫了个生猛，张着嘴任半个馄饨滑进汤里，像一只狼狈的犬科动物，不知是在吸气还是在咬舌头。

　　忙乱中手机震了一下，赵囤囤艰难地把舌头收回去，摸过桌上的手机，就看到李壹的头像和备注连同□□对话框一起弹了出来。

　　“下课了没？我给你说今天学神在班里装逼弹吉他，被教导主任带走了哈哈哈哈。”

　　陶湛抬头就看见赵囤囤对着手机屏幕在疑惑无奈中不明其意地咧起了嘴。男孩全然不顾手上没洗干净的铅笔灰和颜料，端起碗喝了口汤，然后揶揄道：“又跟女朋友发短信啊？”

　　“神他妈女朋友，”赵囤囤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抬眼白他：“我妈查岗呢。”

　　自从赵囤囤进入画室集训，他铁了心在联考结束前尽量不回家，有时候逢个周末张牡丹会过来带走儿子的脏衣服，顺带买点水果什么的撂床上。鉴于赵囤囤早出晚归，她也就只能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见儿子一面，期间还要接受赵囤囤半死不活的疲劳丧，因此张牡丹来看他的兴致也不怎么高。

　　原本同班的同学现在已经进入高三上学期，李壹发给他的作业照片里，试卷厚度在以肉眼可见速度增长，天知道他还在照片边角里看见了李壹桌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不管是上课，画画或是作业，似乎一切都是日复一日一成不变，但赵囤囤偶尔会在削铅笔的间隙意识到一切都在天翻地覆，他选的路，他熟悉的社交圈，他的生活方式，意识到的时候一切已经骤然不同。每当这时他那“糊翔”一般的色彩练习作业都会如同一记猛锤，把他砸回现实，砸到画板上。

　　唯一不变的是李壹平常还是给他发一些自己班上莫名其妙的小事。

　　诸如他刚刚看到的日常年级第一的学神弹吉他被叫去谈话之类，毫无营养内涵的消息。使得他虽然身处另一个环境，但仍对他们学校尤其是李壹所在班级中发生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

　　这个年纪的人即使身处不同环境，经历的也是类似的鸡飞狗跳。那个跳闪着的□□头像除了有时让他觉得轻松外简直毫无作用。

　　连天的素描和速写让赵囤囤分不清日子，那天中午他和陶湛刚从画室出来打算去旁边小馆子里买担担面，迎面看到跨坐在自行车上的李壹时一下子愣了神，好几秒后他才意识到今天是周日，是高三学生一周唯一的休息日，又过了几秒，他又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弄错了关注点。

　　“你怎么来了？”

　　李壹从自行车上下来，明显对他刚才那稍显漫长的反应时间不满，他大大咧咧地攀上赵囤囤的肩：“这才几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他偏头往赵囤囤另一边身侧的陶湛身上看了看，好像无意识抽了抽鼻子。

　　“我来催催我的画，你不是说学好了要画个我吗？可不能翻脸不认账啊。”

　　“画人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你要个速写。”似乎对外行这种轻率讨要画稿的行为非常抵触，陶湛嘟囔了一句。

　　李壹再看过去的时候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杂糅在了一起，他轻笑了一声，说：“同学，我和囤囤从小长到大的，开个玩笑总不过分吧。”

　　赵囤囤倒是没理这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他伸手去抠李壹揽着自己的手掌，“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嘛？捏得老子肩膀疼。”

　　“走吧，这边有啥好吃的带我去吃，”李壹撂了个话题接着说：“好不容易这周作业不多我能出来晃一趟。”

　　担担面加上李壹，赵囤囤猝不及防就回想起了他小时候那篇“惊为天人”的作文——《我的爷爷》，而后在10月末的苍蝇馆子里，对着能刮下二两油的塑料桌面笑出了声。

　　李壹抬起头看他，嘴里嚼着面囫囵不清地担当起他肚子里的蛔虫：“……穿花裙子的爷爷。”

　　他们两个人笑地旁若无人，毫不在意地接受了自己和对方那糟糕的吃相。陶湛在旁边和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面面相觑，然后拼凑他俩话里的细节，一知半解地脑补了前面桌老爷爷穿花裙子的样子。

　　老爷爷无辜，他的想象实在有些辣脑子。三下五除二吃完面，陶湛同学给赵囤囤说了声“一会见”，就自行溜回了画室。

　　“第一次见你这么拼，真的这么长时间周末都不回家的？”李壹把手抄进兜里，一下一下拨弄着外套兜里的手机。

　　“没办法，我基础太差了，”赵囤囤扬起下巴深深呼了一口气，他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联考了，我这种半路改学画画的基本上就算是零基础了，底子太差，不抓点紧不行啊。”

　　李壹用重重的鼻音呼了一口气，他没太听清那是叹气还是应答。

　　“我们画室有一个特厉害的大神，前两天被送到北京做特训去了，说是要冲刺美院之类的好学校。我这样的就别说美院了，我就想联考稍微考好点，然后文化课尽量别太惨。”

　　他后半句明显语调降了下去。

　　“你也别压力太大了，人比人气死人，”李壹偏头看看他，踢起脚下一个塑料瓶盖，“我们班学神周周换女朋友，考试前一天晚上还在操场弹吉他，人家照样年级第一，如果和他比我还活不活了？”

　　赵囤囤没应声，李壹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接着问：“对了，联考哪一天来着？”

　　“12月8号，咋啦？”

　　“12月8号……”李壹默默念叨了几遍，然后摸出手机翻日历，“正好星期天，我还可以过去围观下画画大佬们的诞生。”看完日历之后，他戳开日期备忘，在本来空白的那天打了个勾。

　　“拉倒吧，在川美考，要去重庆。你还是把时间留给你宝贵的‘五三’吧。”

　　那摞在书桌上的厚重空白习题册的确够李壹喝一壶的，他没接赵囤囤的话茬，仍然打着哈哈说：“我刷不完的题多了，不差几本‘五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