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觅长安》慕溦莹

1、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楔子
　　墨染，昭华奇物。为玉器，形不详。可生死人，肉白骨，至于颠覆天下。医药世家莫氏传之数十代，至灭门，失其所踪。
　　——《齐物录》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昭华文德二十二年春，揽樱殿。
　　四月初，红樱开得正好。殿中遍目红樱，暗香浮动。洛愔樱坐在樱树下抚琴，时时抬头看一眼面前舞剑的玄衣男子，眉眼藏笑，粉面含春。
　　她一直都记得他们的初见。那年，她刚满十岁，听说宫外的街市繁华，便威胁侍卫带她溜出宫。因幼年时体弱，父君特意为她寻了师傅，教她习武，却不料让她养成了活泼好动的性子，每隔几日总要闹腾出些什么，为此父君可没少罚她。
　　那时，她方甩掉了念叨不停的竹禾，正四下张瞧着去哪玩个尽兴，忽地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愔樱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桉树下立着一玄衣少年，面容冷峻，眼神却略显迷惘，让她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儿时养的玄狐，顿生怜惜之意。
　　“你是何人？为何一个人在这，你的家人呢？”愔樱走上前，问道。
　　“永泽、青桉，无亲人。”少年答得极简短，却难掩音色的动人，像低沉的萧音，令人沉醉其中，只是语气虽淡却带着孤助和不安。
　　“你可愿跟我走？我许你一世长安。”大约是他说这话时的眼神太过纯净和可怜，像极了那已逝的玄狐，她不由自主地便问出了这句话。待说完，又忐忑地仰头看他，眼睛扑闪，像是怕他拒绝。
　　少年沉默良久，终是点了头，道：“好。”
　　“从今往后，你便叫洛常桉。”她想摆出公主的作派，却怎么都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少年有些惊讶，因为“洛”是昭华国姓。昭华帝君洛峋只有一后，年逾四十方得一女，小公主甚得帝心，甫一出生便被封为“华樱公主”。后君后病逝，宫中除却帝君，便只有这位公主独大。
　　他垂首单膝跪下，道：“常桉谢公主赐名。”语气带了恭敬，却并无畏惧。
　　空气中隐隐有桉树青涩的味道，可愔樱却从中嗅出了甘甜的气息。

　　她带他回了宫，自然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她拉着他跪在父君面前，求他留下常桉，颇有些苦命鸳鸯的味道。父君却一直不肯答应，甚至吩咐侍卫带她回去。
　　将要被抱到殿门时，她朝着带着怒容的洛峋道：“父君若是不答应，那从此世上再无华樱公主。”
　　“胡闹！”洛峋怒斥，挥手让人带她下去。
　　愔樱一回揽樱殿便摔了上月洛峋刚赏的青瓷绘纹瓶，故意弄出很大动静，吓得一群宫女太监手忙脚乱。她正闹着，就听见侍女回话说：“公主，帝君答应了让那位公子留下，说是先住在揽樱殿中，做公主的伴读。”
　　她忙屏退了侍女，迎常桉进来。瞥见地上还未收拾干净的青瓷碎片，笑道：“你瞧，一个青瓷瓶换一个你，是不是很划算？”语气颇有些自得，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常桉看了一眼后垂眸，敛去了所有情绪，道：“公主其实不必为常桉如此费心。”他方才在殿外听到那些宫女说那是她极喜欢的物什，每日里都要把玩一番，却为了让帝君答应，说摔就摔了。
　　“常桉，我既许诺于你，便绝不会食言。”她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他低头不言，只是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又悄悄松开。
　　愔樱忽然瞥见他身上略微褪色的玄色衣衫，有些嫌弃：“你这身衣服太素了，明日我让人给你做些新衣。”
　　“常桉只喜玄色。”
　　听到他的回复，愔樱蹙了蹙眉，忽而又眼前一亮，笑得狡黠。
　　隔了几日，她便带了一堆衣裳去寻他。
　　“你瞧瞧，这些可还合身？”她指了指侍女手上的玄衣。
　　他依言拿起一件，待看到衣角上绣着的落樱时，面色沉了沉，气势更冷了几分。
　　站在他面前的侍女有些害怕，举着衣服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可是知道这些衣服都是公主特意吩咐赶制的，每一件玄衣上，或衣角、或衣领、或袖口都有着各色落樱花样。好看是好看，但这位公子显然不喜欢。
　　愔樱看出他不高兴了，忙讨好般上前拉住他的袖子：“这些花样可是我特意寻来的，又好看又不会显得阴柔，你就穿它好不好？”她一脸期待地对他眨眼睛，待看到他点头，满意地笑了。她才不会让他穿那些显得老气横秋的衣裳呢，一点都没有少年该有的样子。
　　此后，她练字，他便在旁看书，她学琴，他便舞剑，二人几乎形影不离。洛峋初时来看了几次，便放下心，再不管他。宫人皆传那捡回来的洛公子荣宠极盛，日后怕是要娶了公主，夫凭妻贵。众人皆知帝君膝下无子，只有华樱公主一女，谁娶了她，也就意味着得了半个昭华。

　　仲春，愔樱完成课业和常桉在偏殿用午膳。她新奇地尝着今年上贡的梨花酿，只觉酒味醇香。想到樱花或许也可以，她当即做下决定：“常桉，我要去采些樱花来酿酒，你去吗？”
　　常桉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她来到院中，看她在最大的一棵樱树前停下。他刚要飞身上去帮她摘红樱，却见她回头语笑嫣然：“常桉，你抱我上去好不好，我想自己摘。”
　　十四岁的少女笑靥如花，一袭白裙站在树下，裙摆上大片的红樱和树上的红缨交相辉映，清纯与妖娆在她身上交织。一双大眼睛明亮的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看着他时，仿若她的全世界只有一个他。他的心蓦地动了一下。
　　偶有樱花飘落在她肩头，她轻笑着将其轻轻拂去，抬头见他仍站着不语，又撒娇道：“常桉，好不好？”声音清甜，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他回过神来，闭了闭眼，才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抱着她飞到树上。
　　愔樱在树干上站稳，又赶他下去，让他在下面拾落花，而她自己在树上挑拣着，时不时凑到花上轻嗅，又折一朵簪在发间。她正要叫常桉，想问他好不好看，却见他弯腰拾得认真，虽神情冷漠，不含悲喜，手上动作却十分轻柔，像是怕碾碎了花瓣。
　　她看得入神，一时竟忘了自己还在树上，身子向前倾时才回神尖叫了声。常桉立即丢下手中的竹篮，飞身上前接住正往下落的她。
　　愔樱偷笑着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常桉落到地面就想要放下她，她却怎么都不肯松手。她想起宫中的传言，看着他笑得开心，仿佛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冷漠。她又看向头顶漫天的红樱，伸出一只手接住飘落的花瓣。
　　“常桉，”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待红樱再开之日，我便嫁给你，好不好？”她未看他，只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妖冶，嘴角轻扬着，可无人知晓她内心到底有多紧张和不安。纵使是年少不知羞，到底也会怕心仪之人拒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