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求常相离》晨光灼灼

196、第196章 止战6

　　所有人都傻了眼，王章平从没想过战争还未来，这些为战争所逼迫的苦命人们就要遭受这样的磨难。
　　原本，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些已是他所能想象人间最惨烈的悲剧了，却没想到还有人会死在自己国家的官兵手下。
　　那一瞬间，靖国的阿念，和自己顶头的上司，两个人成了神鬼，在他脑子里来回转动。
　　谁是神，谁是鬼，他已经失去了判断力。
　　“金至年，你这是，在做什么？”
　　最先开口的是元琅，他平日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底的吊儿郎当样，此刻却是满脸阴翳，黑不见底的眼睛睨着金太守，那目光充满了无法言语的威慑。
　　金太守肥硕的身躯早在阿念匕首飞出的那一刻就挣脱了束缚，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此时七郎以及官兵们也都跟在他身后，他又是摇身一变，变回原来那个官威赫赫的太守大人。
　　“那些都是与淮王妃勾结的乱民，死有余辜。来人呐，给我把淮王妃拿下！”
　　早在听到淮王妃说要见孙瘸子之时，金至年便了解了她的目的，是以提前做了准备，却没能一并烧死淮王妃。
　　不过，也不要紧，他手上拥有的权利，还办不了小小一个淮王妃。
　　元琅却是当先站了出来，挡在女子身前，他厉声道：“不把话说清楚，谁敢动一下试试。”他一动，元氏亲卫立刻围了上来，与金太守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兵形成对峙之势。
　　士兵自是听太守大人的，可这位世子是皇帝亲派下来的人，身份那是高不可攀，别说他们，就是太守大人，深山里的王爷那也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是以，官兵们虽然举着刀，也还是没动。
　　此时，元氏亲卫旁边有几十人是平日跟着元琅巡街的官兵，与王章平带领着的来自驿站的几十人，他们处于中立状态，夹在中间是左右为难，完全无法理解方才那炼狱一般的画面到底代表了什么。
　　王章平眼睛里烧着比海上烈焰更炽热的火，他拼命压抑着怒火质问金至年：“大人，那些人都是城里出来的百姓，怎么就变成了乱民？”
　　金太守冷哼一声：“他们，还有那些桃花坞的，都是与淮王妃勾结的乱党，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剿灭乱党乃是职责所在。王章平，本官现在令你，拿下敌国奸细淮王妃。”
　　王章平回头看了看弟弟和那些桃花坞因长途跋涉而狼狈不堪的村民们，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他道：“若是我不，是不是也成了谋逆的乱党？”
　　金太守冷声道：“你倒是识时务。”又转脸去看元琅，冲他扬声道：“世子，今日之事本官自有苦衷，请你分清敌友，事后我自有交代。”
　　寒冷的海岸边上，除去已经上船的四五十人，桃花坞来了二三十人，余下的人都是泾渭分明的对峙着，至于王章平手底下那几个人和普通平民，他是不放在眼里的。
　　若是元琅带着他的亲卫和那些弟兄转向，淮王妃以及桃花坞那些人是必死无疑。
　　毕竟元琅的亲卫队个个武力不可小觑，而七郎手底下那几个凶兵猛将若是与他们交上手怕是讨不了什么便宜。金太守权衡利弊，耐心劝阻了一句。
　　元琅非但不傻，还十分聪明的判定了局势。他不动如山，冷冷一笑：“交代，人都死光了，要交代还有何用？”
　　“你，”金至年看着元琅，说不出话来。他不喜欢与这位爷打嘴仗，又不能与这位爷真打仗，连王爷也只能小小的整治他一下，半根毛是不敢动他的，他一个小小太守，更是不敢。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去把那些乱民抓起来，如有反抗格杀勿论。”金太守见元琅不肯让，又指挥手底下的人去抓被吓傻了的桃花坞村民。
　　官兵们早就磨刀霍霍了，得此命令，犹如猛虎出闸，对着岸边瑟瑟发抖的村民就冲了过去。
　　“大人，不要啊，他们都是无辜的。”
　　一马当先的，王章平冲在前头，这回他没再向金至年下跪，目光中的祈求却是灼热的。
　　官兵们忌惮元琅，却是不忌惮他的，顷刻间就掠过了他。
　　金至年冷冷看着王章平：“滚一边去，本官得空了再收拾你。”便拖着沉重的身躯掠过他走到元琅面前。
　　他最终的目的始终还是淮王妃，只要她一脱离元琅的保护，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元琅正在皱眉思索，却见青色的影子一闪，那女子提着长剑就奔向了七郎。
　　七郎跟了金太守多年，脑子也是非常灵活，基本太守说一句，他就能想到后面要说的三句。是以什么如有反抗才格杀勿论是不存在的，他一抬刀就是杀招。
　　村民本就吓傻了，别说反抗，就连躲避的反应都来不及，濒死之际只瞪大了眼，看着那抹锋利的刀光。
　　鲜红的血光冲天而起，一颗头颅飞了天，哀嚎声响彻了整个海岸。
　　元琅远远的看着，青衣女子身形再快，也只不过赶在头颅飞天后才对上了横刀转身的七郎。
　　他以为会看到女子愤怒的表情，却没想女子面容是冷肃从容的，若非手中那柄杀气腾腾的剑，凛冽森寒的剑势，她身上简直连半点怒气都寻不到，只有令人脊背发寒铺天盖地的冷意。
　　七郎长刀出手，刚猛凌厉，带了血的刀锋招招奔着对手要害而去。
　　阿念剑势轻灵柔韧，身法诡谲，每每看似就要被刀锋击中，却总差了那么点。
　　二人都是以快打快，寒光摇动，搅动风雪。
　　跟在七郎身后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制住了村民，纷纷热血沸腾的掉头去看着二人拆招。
　　元琅这头也没再吵，金至年不能朝他动手，他也不可能为了敌国一个王妃朝金至年动手，是以，他和金至年纷纷安静看戏，等着分出个胜负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场打斗中，只有王章平，他所有的失望都用完了，木然的朝着身后的同僚使眼色，一行人慢慢往打架的地方凑了过去。
　　然而，这场打斗有个隆重的开场，却是十分草率的结束了。
　　阿念根本不打算久战，她的剑招虚虚实实，偶尔卖个破绽，叫对手警惕十足，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灵光闪动的剑锋之上。
　　真正的出手实则在另一只手上，十来招后趁着二人一个错身，她角度奇异的侧身，再一个反手，砍在了对方弯着的脊椎上。
　　众人只见二人一个错身，阿念的手似乎在七郎后背上击了一下，后者就猝不及防的倒地了，之后更是任凭太守怎么叫喊，也没能动弹一下，都觉得十分不解，这是什么招式。
　　只有元琅看了个分明，人身上有几处要害非常脆弱，是以习武之人会特意针对此做反应练习，时间长了就形成了惯性躲避。
　　只有脊椎是个十分微妙的地方，看似坚硬难攻，实则脆弱无比，却因为位置巧妙，难以寻摸，所以一般习武之人都不会攻击此处，也不会守此处。
　　也只有学过医的人，才会这般打架。
　　金至年不懂这些，他冲着那些围着村民的士兵大喝一声：“还不抓住她。”
　　士兵上前，女子却是毫不落下成，出手诡谲狠毒，招招毙命，杀人不见血，教人看得寒意一阵阵从脚底泛到头发丝。
　　似乎一炷香都不到，阿念脚下的士兵们已没一个能喘气的，她冲着金至年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还十分温和。
　　可金至年却浑身哆嗦着后退，他被阿念用匕首抵着脖子的时候都没这么怕，此时，却是浑身的肉都在抖。
　　她说：“这是你自找的。”
　　而后飞起一剑，那剑势简直比她踢椅子的力道狠上十倍，金至年肥硕的身躯后退几步之后，便被剑势带倒在地，呼啸而过的长剑狠狠将金至年钉在雪地上。
　　他瞪大到极致的眼底还残留着一抹雪亮的剑光，人就已经彻底变成了尸体。
　　吵吵嚷嚷的海岸不知何时已经静谧下来了，连风似乎都没了声音，几乎落针可闻，众人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清瘦女子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在雪地里烙下脚印。
　　她走到金至年身前，一把抽出长剑，血花四溅，空气里弥漫着浓稠的血腥，那画面诡谲到了极致。女子面容一如既往的冷肃，她拔出剑后就着金至年的衣服来回蹭了几下，才挥剑入鞘。
　　金属碰撞的声音再响起，众人回魂，看着她的目光还是惊恐万分的。
　　女子回头扫视一圈，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王章平嘴唇抖动半天，才颤抖的喊了一声：“阿念……”
　　那声音太小了，被风一吹，立刻就微不可闻的飘远了，女子远去的脚步没有半点迟疑，平静的走远了，背脊挺得那么直。
　　亘古的风又起，飞雪舞动，疯狂的事态总算终结了，而偏出了轨道的人们纷纷把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
　　还活着，就是上天的恩赐。所以，既然活了下来，就要把偏出轨道的事态一点点的往回拉。
　　“回城吧。”
　　元琅最先清醒过来，他手底下的人去处理太守府邸士兵的尸首，王章平那一行驿站的人怎样带着人前来的，又怎样带着人离去。
　　还有一批跟在太守身后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的士兵们，这些人不同于七郎等人，他们只是普通的官兵，被七郎调动过来的。
　　他们想不通火烧客船是为了什么，只知道那些人都是蓬东城内姜国的普通百姓。
　　更是不懂太守大人为什么要对居无定所的难民们下手，七郎那一刀砍下去，看得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所以，淮王妃手刃了金太守，以及金太守身后的七郎他们，看上去明明是大大的不妥，又好像只是为了保护平民。
　　这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虚幻，让人难以接受。太守大人就这么死了吗？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海面上燃烧的船只渐渐化作灰烬，没入海底，逐渐平复的海面上，只余那焦糊难闻、噩梦一般诡秘的味道。
　　元琅忙完眼前事再转头，那女子身影已经小的如同一根手指了，红色的马不知打哪里来的，甩着尾巴慢悠悠跟在她身后，那样子，像是一幅画，孤绝，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