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多情无悲鸣》碧海蓝桥

1、第 1 章

　　彼时，我是凤凰山中的一只花喜鹊。
　　每天，老何会打着哈欠催促我吸收山川灵气，努力修炼，以图日后飞升。而生性惫懒的我，只对山间飞禽之间流传的八卦消息感兴趣，比如天帝家的三皇子被赶到人间渡劫，东海龙宫的敖广又因新纳了房姬妾而和龙后大打出手，等等。老何总是痛心疾首地看着我，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他万余年前开始修炼的时候，每日是何等的精进，如今只因机缘未到，每日和我这个不思进取的喜鹊为伍。我对老何的理论向来嗤之以鼻，总说他还不如我这不满三百岁的小娃娃活得明白。法力高强如何，成仙又如何。想那卷帘大将，不过失手打破玉帝的一个杯子，就被贬下界来，且日日受酷刑折磨，只能困在流沙河中，境遇何等凄惨。万事还是随缘莫强求的好。
　　我和老何日复一日打着嘴官司，好像打我记事起，就只有老何这棵老何首乌陪伴在我的身边。我曾问他是从何处将我偷来的，他举着手，痛心疾首地说，他只是滥发好心，保护了一枚遗弃在梧桐树下的鸟蛋，哪知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我对他的话是半信半疑的，百余年前也曾去他讲的梧桐树下打探，但未得到半点关于我那不负责任的爹娘的消息，后来便将此事丢在一边。
　　今天是我三百岁的生辰。一早，我就兴冲冲地敲老何的窗户，因为他答应我，会在今天用法术助我幻化成人。敲了几下，老何房内毫无动静。我十分纳闷，便用力冲了进去。好家伙，老何居然无影无踪。难道他吝啬法力，又碍于脸面，躲了出去？可明明说好的啊，他答应时也是一脸真诚。唉！ 又被骗了。
　　我百无聊赖地待在门口，心中默默骂着老何为老不尊，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温柔地抚摸我周身的羽毛，那种抚摸是我平生从未感受过的。我惊醒过来，眼前是位艳若桃李、纤腰楚楚的仙子，仙子旁边站着一位身着青衣、面无表情的小童，老何则抱着一堆红艳艳的东西站在仙子的另一边。
　　这是什么情况？老何请来了瑶池的仙子姐姐为我庆生？可他上不了九重天啊？看那仙子姐姐泪光点点的，难道那青衣小童是老何和仙子的私生子？太乱了，太乱了，我盯着老何，刚要张嘴，仙子姐姐先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额……我应该叫小喜鹊吧。”我思考了一下说道，心里暗骂老何怎么从未想过给我起个响亮的名号。
　　“你不是喜鹊，是红鸾。”神仙姐姐未理会我诧异的眼神和张大的嘴巴，接着说道，“这位是青鸾，以后他会陪伴和保护你。老何怀中的鱼尾冠和火绢衣是我送你生辰礼物，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您哪位啊？”我冲着她袅娜的背影喊道。
　　“我是你姨母。”她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姨母？那就是认识我那不负责任的爹娘喽。我刚张开翅膀想飞过去一问究竟，老何已把我摁入怀中。
　　“到底怎么回事？”我冲老何嚷嚷。
　　“哎呦，我也搞不清楚。一大早，我就被这位仙子给强行带出去了，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问题。然后……就回来了，再然后你就都知道了啊。”老何看着我的脸色支支吾吾地说。
　　“你看看你撒谎的样子，”我气愤地说道：“别哄我，你们分明认识。”
　　“真不认识，”老何脸都涨红了，“我也正纳闷呢，这仙子是什么路数？瑶池的？紫府的？”
　　接着老何冲青衣小童叫道，“你们哪来的？”
　　青衣小童继续保持面瘫，“你们无须思虑太多，我会谨遵上仙法旨，照顾好红鸾小姐。”
　　我和老何面面相觑。眼神交汇间，我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 “老何，老何，快助我幻化成人形。”
　　“好，好！什么时候都忘记不了占便宜。”老何无奈地点点头，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我坐在院子的藤椅上，眼巴巴地望着老何。老何叽里咕噜不知在念叨些什么，然后一股热流注入我的体内，我感觉整个身体开始向外膨胀，羽毛像雪花一样洒落一地，翅膀像扇子一样被合起来变成白白嫩嫩的胳膊并长出五根纤细的手指，锋利的爪子则变成了圆鼓鼓的脚趾。看着自己的变化，我兴奋地对着老何大喊“老何，老何，你太棒了，我爱死你了”。然而当我准备用双手抱着头跳几下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嘴还是长长尖尖的，于是我气愤地对着老何喊道：“破老何，你想把我变成四不像吗？”老何忙不迭地道歉 “失误！失误！”，然后闭上双眼，加快语速，念念有词，这时我感觉自己的头就像快要融化一样，片刻之后又像被浸入冰水一样，我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老何，想着他肯定是像作弄我一番，以报我平时对他不尊之为。须臾，一阵清风吹来，我从那冰与火的世界中挣脱出来，感觉神清气爽。我想一定是幻化成功了，急忙用手去摸自己的脸，软软的、滑滑的。“老何，老何，你快看我是不是成人了？”我迫不及待地向老何招手。只见老何笑眯眯地点点头，一副美满自得的样子，说：“风度翩翩，风度翩翩啊！”
　　我迫不及待地冲到河边，想欣赏自己倾国倾城的模样，并想起之前听布谷鸟讲的狐族魅惑国主、倾覆国家的壮举。待我下山时，定也能轰轰烈烈的。哈哈，我不由笑出声来。
　　水中倒映出我的模样，左顾右盼间，总觉得有些怪异。皮肤是雪白，头发是乌黑，可哪里不对呢？
　　“老何，你居然把我变成男孩子的模样！老娘是只母喜鹊。”我终于发现问题所在。想我虽从未下山，但从山间小妖手中辗转得来的人间画册中不乏绝世美女的形象，哪有如我现在这般的？
　　我掉头回家找老何算账，想着他要是不能把我变成仙子，定要拽光他的须发。
　　老何怡然自得地倚在门口的树干上，说：“没想到你这个小娃娃还挺俊秀的。”
　　“我是母的，母的。”我气急败坏地朝老何嚷嚷。
　　“哎呀，我知道。你忙着幻化人形不就是为了下山玩儿吗？就你那点儿道行，男装安全多了。再说男儿身多方便，你怎么还不知道感谢我？”老何撸着胡须说道，“再说了，我可没说要将你变成什么模样，你别挑三拣四的，谁让你平时不勤加修炼。要是你有本事的话，自己想变成什么模样不可以啊？”
　　我盯着老何觍颜无耻的模样，只觉头顶有无数乌鸦飞过。
　　老何将精致的鱼尾冠和红艳艳的火绢衣递给我，说：“这两个物什皆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你且先放着吧！”
　　我气鼓鼓地接过，随手放在一边，说：“这么漂亮的女子衣冠我要来何用”
　　老何瞟了我一眼，对于我纸老虎的做派不以为意。青衣小童依旧面无表情，僵硬的脸孔稍稍转向我:“红鸾小姐，鱼尾冠和火绢衣皆是西方昆仑山的至宝，我虽不明白主人为何慷慨赠与您，但窃以为，您悉心保存才不辜负赠与者的心意。”
　　“西方昆仑山的至宝？”我顿觉神清气爽。“宝贝有什么法力，是不是很值钱啊？”
　　“去去去……”老何把我推到一边。“我好歹悉心教育了你三百岁，怎么还是这点儿出息？你不是什么喜鹊，更不是什么红鸾。你就是只乌鸦，天生就爱财。”
　　他转身满脸堆笑地对青衣小童说：“上仙莫怪，小孩子家家的，没甚见识。”
　　我是懒得再搭理二人，可我若想走出这绵延百里的凤凰山，去看一下凡间是什么样子，就得有钱财，还得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红鸾小姐，恕我直言，以您现在的法力是催动不了这两件宝贝的。我这边有一柄羽扇，扇动时您心中默念想去的地方，便可瞬间移动，而且羽扇可随您心意变换大小，送给您，权且作为我祝贺您生辰的礼物吧！”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没等我讲完客套话，老何已经把羽扇抢了过去，只见他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念叨了些什么，就凭空消失了。
　　“他去哪儿了？”我气急败坏地对青衣说。青衣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我满心懊恼，只恨那老何一把年纪却还如此为老不尊。不过我转念想，老何从未无缘无故夜不归宿过，今日时辰已晚，我倒是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赶夜路若是出现个豺狼虎豹的，我小命也交待了。不如吃饱喝足，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早上路。再说了，我还得解决盘缠问题呢。听说老何的胡须头发在凡间很值钱，我且等老何晚上睡着后去偷偷剪一些下来，在凡间卖掉不就可以了。
　　我打好自己的小算盘，就转身对青鸾说：“你会不会做饭啊？我觉得肚子好饿，你做点儿好吃的孝敬我吧。”
　　青鸾转身离开了。我闲适地坐在小院的板凳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顺便畅想着无比美妙的未来。忽然，我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依靠我现今的法力，是变不回喜鹊的。天啊，我难道要用这小胳膊小腿自己走下山吗？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朝饮仙泉水、夜汲月华光。唉，想见识一下人间的万家灯火也是很不容易的。
　　“小喜鹊，小喜鹊……”等我回过神来，老何那张因兴奋而泛着红光的老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回来啦！”我故作不开心地对他讲。老何的脸凑得更近了，我顺势拽了他的一大把胡须。
　　“疼死我啦，你干什么呢？”
　　“要你管。”我得意洋洋地对老何说。
　　“是不是因为我提前把你变成了人形，你脑子还没长好啊？”老何气急败坏地对我嚷嚷。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自顾走进老何的屋子里，摸了摸他的床，躺上去闭起眼睛，原来躺着睡觉是这么舒服的感觉。之前我还一直鄙夷老何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起床呢！
　　我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待我醒来，天已蒙蒙亮。屋内的桌子上放着清粥小菜，老何与青鸾不知在哪里。我拿好自己的东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