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世界》胡于伊

18、悲凉

　　“小雨，你现在开心吗？”操场跑道上，泽天走在小雨的身后，闻着小雨身上浅浅的玫瑰花香。
　　“开心，当然开心，和你在一起都很开心，怎么突然这样问啊？”小雨背着手，沿着跑道上白色的分割线，一步一步地走着一字。
　　“开心就好，开心的话，那我问你过去的事，你生气的几率就会小了很多。”
　　小雨回过头来，看到泽天小心翼翼的样子，既开心又心疼，想来泽天是太害怕失去自己。“嗯，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小雨温柔地回答道。
　　“你之前说给我解释迟到的事，现在还能说吗？”泽天一边问，一边观察着小雨的脸色，“因为你之前都没有给我好好解释过。”
　　“泽天，如果我说无法解释，你会生气吗？会原谅我吗？”小雨挽住泽天的胳膊，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泽天，“如果让我为你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会毫不犹豫，只是有些事情，我可能真的无法跟你解释，或者，还不是时候，但请你相信我，我在乎你，胜过我自己。”小雨很认真很严肃地说着，她望着泽天的眼睛，想给他施以魔法，让他忘记忧心的事情，让他看到自己的内心，上面满满的都是他的名字，小雨害怕失去他，更不想因为同样的事情，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让彼此变得不愉快，甚至失去信任。
　　“好，我相信你。”泽天紧紧地握着小雨的手，笃定地说道。
　　小雨没有想到泽天这就不再追问，她安下心来，内心窃喜，自己的一通“解释”，在泽天的一句“我相信你”面前，显得如此多余。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地牵着手，在跑道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享受着夕阳落下后，夏日傍晚的美好。现在的泽天，似乎也明白了小雨的心，他相信此刻小雨看自己的眼神，相信小雨有不得已的原因，虽然他想替小雨分担一切不好的事情，但他更应该懂得尊重小雨，她无法说出口的，他应该学会静静地去等待，去守护。
　　“泽天，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泽天说到浩宇时，已不再像往日那般眼神空洞、没了灵魂，他懂得了等待，重拾了信心，而且有小雨陪在自己身边，再大的事情，他都有勇气去面对，“工作室还需要人打理，大家也都在等着他，在他醒过来之前，我打算先替他照管工作室了。”
　　“可是这与你的专业？”
　　“这你就不懂了吧？物理，还有你的数学，如果我们以后不从事科研、教学等方面工作的话，其实主要培养的是我们的逻辑思维能力，有了这个，做什么都不怕！我的同学，有的签了IT行业，有的去了证券公司，还有的跨专业考了金融，也有留校读博的，出路多得是。”泽天兴致勃勃地讲着，似乎在小雨这个学妹面前，有了懂得更多的自豪感。
　　“哦，原来我还是学数学的啊！”小雨嘟着嘴说道，感叹自己始终逃不过虐自己千百遍的数学，更感叹两个世界的相似之处，“那我现在就可以想想，毕业后想干什么了。”
　　“真想看看你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老忘记事就算了，自己学啥的都不知道了嘛！”泽天双手捧着小雨的脑袋，轻轻地摇了摇，“嗯，还没有水声，看来还不算太坏。”
　　虽然泽天是在取笑自己，可小雨还是被逗得咯咯大笑。小雨想，付出再多的时间，经历再多的累和心酸，能换来这一刻，也是值得的。
　　“泽天，等下送我回宿舍吧。”开心一过，小雨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她没有忘记她的目的，多了解这个世界，让自己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会儿，让眼前的这份开心，最终不会化作悲凉。“是否这里的大学室友，也是潇潇她们呢？”小雨在心里想着，想在这里认识更多的人，了解更多的事，更加多地了解这里的自己。
　　“遵命~”泽天扶着小雨的手，开心地行了个礼，似乎他此刻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逗小雨开心，“我恨不得每天都把你送到宿舍楼下呢，可是你一直都不让我送，说什么不想让室友们羡慕嫉妒，不过可能你的顾虑也是对的，错就错在我长得太帅，太优秀了。”
　　面对泽天的幽默和自恋，小雨已没了言语来回应，只紧紧地抱着泽天的胳膊咯咯直笑。

　　小雨记得泽天的宿舍，却不知道自己住在哪儿，这近两年以来，梦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泽天在一起，虽然不知道自己另外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但按照梦里和现实的相似性，可能大致也差不多吧，学习、跑步，成绩优异，却也普普通通。除了自己记忆里和泽天的约会，这里的小雨和泽天在一起的时间，应该也不多吧？或者完全没有？只是自己丢失了一些记忆？小雨不知道事实如何，但她想，如果自己遗忘得太多，想必脑袋早已被泽天敲大了。小雨跟着泽天，顺其自然地向宿舍走去。
　　“好了，你到了，”泽天在十七栋宿舍楼下停下来，“上去后洗洗赶紧睡了，你也快要考试了，要养足精力。”泽天摸了摸小雨的头。
　　“嗯，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走了再上去。”小雨站在宿舍楼下，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还是十七栋，和现实世界里一样，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快两年了；陌生的是，楼里面来来回回的人，却没有熟悉的面孔，也不知道自己住的是哪一间。所以小雨只能选择让泽天先回去，接着自己再慢慢想办法。
　　“嗯，那我走了，晚安。”泽天笑了笑，抑制不住内心的开心，原来小雨也可以这样腻歪，有时候在小雨眼中，看到的是自己的全世界，而有时候似乎又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也许有些事情真是自己想多了，自己不够包容，原来和小雨和好，真的又能重新点亮自己的世界。
　　“嗯，安。”小雨挥了挥手，看着泽天不舍地离开，慢慢地消失在路灯的余晖里。
　　宿舍一楼的大厅里，很空旷，只有来来回回的女同学，和边上坐着等人的男同学，由于时间有点晚，大家的脚步明显快了起来。宿管阿姨坐在小房间里，时不时望一望外面，维持着基本的秩序，保护着这一楼的同学，免受不必要的干扰。
　　“小雨，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上去？”
　　小雨正思考着如何向宿管阿姨开口，问自己住在哪一间，阿姨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校外人员赶出去时，一个背着双肩包，穿着T恤牛仔裤，留着娃娃头，干净清爽的女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似乎和自己很熟的样子。
　　“啊，我准备上去了。”小雨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作答。
　　“那走吧，一块儿。”女生挽着小雨的胳膊，朝楼梯间走去。
　　“你知道吗？我今天教的那个学生，可调皮了，不知道他是故意刁难我，还是真的学习不好，他竟然连一减负一等于几都不知道，我当时都傻了，都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你说气不气？高中生连一减负一等于几都不知道，还参加什么高考？”女生兴致勃勃地向小雨抱怨着，言语中饱含对学生的恨铁不成钢。
　　“你又去做家教了吗？”小雨通过女生的描述，猜到她应该是去做家教了，不禁敬佩起来，自己上大学后，除了学习，就是和潇潇、浩宇哥他们玩闹，或者是发呆想泽天，没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不说，还没有去挣一分钱来减轻父母的负担，虽说家里不缺自己的那一份辛苦钱，虽说有拿奖学金，但自己还是应该早早地去锻炼，去拼搏的，现在似乎连拼搏的那股劲儿，都没了，小雨不禁惭愧起来。
　　“对啊，既可以挣生活费，又可以为以后当老师锻炼锻炼。不过快要考试了，我也得抽时间复习了，小雨，有几道题还要你给我讲讲呢！真佩服你啊，这次也肯定能拿奖学金吧？”女生挽着小雨，继续说着。
　　“还不知道呢，最近没怎么复习。”
　　“你太谦虚啦，不用复习也照样能拿的，哈哈，我们寝室可都以你为学习榜样呢！”
　　“我们寝室？”小雨小声说道，原来眼前这位干净清爽充满激情的女生，是自己的室友，虽然不是潇潇，但世界还是很小。
　　“对啊，到啦~”女生并没有怀疑什么，上前去敲门。
　　717，小雨看着门牌号，还是717，一切真的都没有变，只是想必已经是物是人非了吧。
　　“你们终于回来啦！”开门的女生敷着面膜，看不清脸，穿着睡衣，皮肤又白又嫩。说完便朝里面的一个床位走去。
　　“小雨，欣彤，你们好晚啊！我刚刚还在和杨梓担心你们，怕你们赶不上宿舍关门呢。”一个披着长长的头发，眼睛大大的女生，从床上探头出来说道。
　　“我们有分寸的，放心啦~”欣彤答道，她脱下书包，放在靠门床位的书桌上，准备倒水来喝。
　　小雨也笑了笑，走到另一个空着的床位边，想来这就是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快两年的地方，布局基本和现实世界一样，床在上面，下面是书架、衣柜和书桌。从刚刚的情形来看，和自己一起回来的那个女孩叫欣彤，热情而又积极向上；给她们开门的女孩叫杨梓，从穿着、皮肤和书桌上的护肤品来看，应该是比较注重保养，并且家境优越；床上那位长长头发的女生，还不清楚名字。对大家的了解，也仅此而已，但从寝室的氛围来看，她们四个应该相处得很好，虽然这里没有潇潇，也没有黄英和小冉，但似乎也是很不错的。
　　小雨开始观察自己的书桌，简简单单，整整齐齐，书架上大部分都是专业书，也有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小说，桌面上放着一个台灯，一个紫色的小熊，一个仙人球，一个玻璃相框，还有一本摊开在桌上的书，应该是自己正在复习的。小雨拿起相框，仔细地端详起来，那是一张和妈妈的合照，从背景来看，自己并不记得有照过这张照片，“为什么不放一张全家福呢？”小雨在心里嘀咕着。照片里的妈妈，和现实世界里的一样，甜美迷人，“难怪生出了这样的我！”小雨在心里暗暗地高兴着，照片中的自己，挽着妈妈的胳膊，甜蜜地笑着，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伤痛，没有像现实里一样，经历泽天哥哥小时候的那场车祸，所以眼神里饱含幸福，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只不过照片中的妈妈和自己，都比现实中的妈妈和自己略显年轻，“应该是两三年前的照片吧…”
　　“小雨，又想你妈妈了？如果你妈妈在天有灵的话，看到你现在这样美好，这样优秀，也会安心的。”欣彤看到小雨一直盯着照片，打乱了正沉醉在自己思绪里的小雨。
　　“你说什么？”小雨的脸色阴暗下来，欣彤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小雨你没事吧？”欣彤停下手中的事，看着小雨，“你不是说放下了的吗？”
　　相框掉了下来，摔得稀碎，小雨倒了下去，手臂被地上的玻璃划伤，血流了出来。
　　“小雨！小雨！…”
　　小雨醒了过来，泪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枕巾里，原来一切没有最糟，只有更糟，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哭出了声。小雨不知道梦里发生了什么事，母亲为什么会死去？父亲现在怎么样？他应该是比自己还要伤心的人。小雨明白了，原来她和泽天、浩宇、敏敏，都是同一类人，被老天爷遗弃的人，注定要失去，注定不能和自己所在乎的人，朋友、亲人，亦或是恋人，团团圆圆，幸福一生。小雨想立刻回到深安，回到家里，回到父母身边，深深地拥抱他们。也想立刻回到梦里，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父亲，是否一切安好。

　　小雨坐在图书馆，看着同学们或啃笔思考，或奋笔疾书，都在为期末考试而奋斗着，她却没有一点复习的心思，她一心惦记着梦里的父亲母亲，可现在白天已经很难入睡了，她只能耐心地等到夜晚。她想告诉浩宇哥，可却转念又想，浩宇哥在梦里还没有醒过来，他能怎样呢？她现在不需要倾诉对象，不需要人理解，她只想快快地回到梦里，理清楚这一切。

　　小雨来到操场，泽天在打篮球，他看到了自己，小雨向跑道边的树阴处指了指，示意泽天继续打球，她在那儿等他。
　　坐在树阴下，看着泽天在艳阳里打着篮球，挥洒着汗水，小雨已经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有看到泽天打篮球了，应该说自从泽天扭伤脚，后来浩宇哥又出事后，就没有见到了，虽然浩宇哥还没有醒，但泽天能恢复过来，本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此时的小雨，却没了心思。她看着手上包扎的伤口，“想来是昨晚自己倒下时，被玻璃划伤。相框也应该摔碎了吧？我倒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这里的妈妈，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吗？泽天知道吗？爸爸呢？为什么照片里没有爸爸？”小雨轻轻地摸着伤口上的纱布，想着这里的父母，酸了鼻子。
　　“小雨，没事吧？发什么愣呢？”泽□□小雨走了过来，关切地问到，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透。
　　“没事。”小雨勉强笑了笑，她不知道是否该向泽天了解父母的事。
　　“你的手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昨天不都还好好的吗？”泽天看到小雨的伤口，紧张地问道。
　　“没事，昨天回宿舍后，不小心划伤了，就去医务室包扎了一下，已经没事了。”小雨不知道这样的描述是否符合现实，但她猜想应该是这样吧，也好在这里的室友不像潇潇，如果是潇潇，肯定在第一时间就通知泽天或浩宇哥了，但欣彤她们没有，小雨不知道是他们彼此不认识，还是大家没有熟悉到，出事后一定要让彼此了解情况的程度。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泽天紧紧地握着小雨的手，看着她的伤口，心疼不已，“以后这种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嗯，”小雨悲凉的心，被泽天一点点温暖起来，“有你真好！”
　　小雨静静地靠在泽天的肩膀上，想在这个烈日炎炎的午后，小憩一会儿，在这里，发生着一次比一次糟糕的事，她累了，可却又不敢闭上眼睛，她怕一闭上，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就会消失殆尽。
　　“泽天，我想回家看看，我想家了，想爸爸妈妈了。”小雨的声音很轻，轻到似乎是熟睡前的低语。
　　“小雨，你想哭就哭吧！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泽天轻轻地挪动脑袋，朝小雨的方向转了转。
　　小雨不知道泽天为什么会这样说，想来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母亲去世的事，想来他知道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你知道我母亲的事吗？”
　　“你跟我说过的，你忘了？”泽天小声地回答道。
　　“你能跟我说说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我都快要忘记了，我都快要忘记她的样子了。”小雨的声音依然很轻，很轻。
　　泽天看着小雨的样子，也哽咽了，他理解小雨对母亲的思念，自己父母离去那么多年了，现在想起他们，仍然会很难受，何况是小雨呢？可自己真要应了小雨的要求，来和她一起回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吗？泽天不忍心，但他也不忍心拒绝小雨，他不知道小雨是否是真的快忘记了，还是只想找个人一起回忆，替她分担一部分悲伤。而真的忘记，也是有可能的，小雨的记忆力，似乎时好时坏。
　　“记得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在一起，有一次无意间提到了你的父母，你的眼泪就像是瀑布一样，哗哗地掉了下来，但却没有哭泣的声音。那时候离你母亲去世还不到半年，你说那是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有一天晚上你父亲喝多了，你母亲开车去接他，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自此你便怨恨着你父亲。我想他应该很自责，他应该比你更难受吧。当时我听到后，就想到了我自己，我们是如此的同病相怜，我想着去世的父母，怨恨着离家出走的哥哥，你想着去世的母亲，怨恨着醉酒的父亲，可我那时候没有跟你说，因为我不想我们看到的都是悲伤，我想在你眼中，我是一个乐观的，积极向上的，能给你带来快乐的人，而不是一个，你一见到，就会想起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人，我们应该相互取暖，而不是传染悲伤。后来我告诉你我父母事情的时候，你似乎并没有把自己的悲伤带进来，而大部分时候的你，都是那样的阳光灿烂，所以我经常会认为，认为你已经完全放下了，认为你已经变化成一个，在幸福里长大，被幸福包裹着的女孩，可是我错了，你也应该是像我一样的，把自己伪装起来，不想让别人看到你心底的悲伤。那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有放下，你一个小女生，又如何能强大到，控制思念、控制感情呢！”
　　小雨的泪，流到了泽天的衣服上，和他的汗水混在了一起。泽天的话，让小雨的心开始痛了起来，她不知道母亲原来是这样出的车祸，难怪这里的自己，放的是一张和母亲的照片，而不是全家福，她怨恨着父亲，“父亲才是这里最痛苦的人吧？”小雨在心里说道。但泽天也的确错了，他以为的小雨的伪装，实则是她的无知，如果一开始来到这里，她就知道了母亲的死，她还能做到泰然自若吗？不能！沉溺在悲伤里的她，是断然成为不了泽天的那颗恒星，给泽天带来勇气，带来光明的。
　　“泽天，陪我回去看看我父亲吧？”
　　“好！”泽天紧紧地将小雨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