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碧》佳期十二红

92、热血淬寒锋

　　“阿兹达哈卡——这个名字，我没记错吧？”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那边他们都叫我三头魔龙。”三首蛟站在杨戬的椅子旁边，嗓音有些闷闷的，“主人，金毛童子拜入您门下的时候，您不就都知道了吗？”
　　“阿契美尼斯，阿尔达希尔——你曾说过，你与他们算是不打不成交。”
　　马兹达之后，祆教日渐衰落，阿契美尼斯和阿尔达希尔来到玉泉山请求庇护，三首蛟说他们都是自己的故人，杨戬也就收下了他们——那时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卷入这三界的纷争。
　　现如今，马兹达复出，安娜希德带着阿契美尼斯、阿尔达希尔追随左右，看起来三界情势又要生变。西方不比东方，没有记史的习惯，流传于三界的那些旧事颇多虚词。幸而三首蛟本是祆教的三头魔龙阿兹达哈卡，要想了解马兹达和安娜希德，问他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唔……其实我最早认识的是阿契美尼斯，我们才是不打不成交，阿尔达希尔是后来的。”
　　“怎么讲？”
　　“阿尔达希尔最早的主人，不是安娜希德——主人，伊什塔尔您知道吗？她是安娜希德的师父。”
　　“伊什塔尔？我当然知道，那也是一时英豪，陆压道君的钉头书就是跟她学的。”杨戬话锋一转，“可是，我听说伊什塔尔是被她的徒|弟安娜希德弑杀的，有这回事吗？”
　　“是这样的。可这不是安娜希德的错。”三首蛟说，“要怪只能怪伊什塔尔，炼明月双刀需要淬血，她自己不干，让安娜希德替她干。安娜希德倾尽一腔热血，九死一生炼就神兵，献给了她。她使着才发现，明月双刀用安娜希德的血淬了，只认安娜希德，不服她使唤。于是她就把安娜希德找来，要杀了她，让明月双刀认自己为主。主人您想想，安娜希德难道就该等着她杀？是以夺了明月双刀，反杀伊什塔尔。阿尔达希尔见伊什塔尔已死，就转而跟了安娜希德。”
　　“没有付出代价就得到的东西，终究拿不稳。世上不劳而获之人，伊什塔尔便给他们做个榜样。”杨戬略顿了顿，“只是无论如何，弑师看起来总是大逆不道，难道安娜希德在祆教没有受过非议吗？”
　　“当时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人觉得错在安娜希德。后来她在祆教可好着呢，水火双|修，名副其实的‘水中之火、水中之光’。既善武艺，又能道法，许多人都说，安娜希德比巴|赫兰更配得上战神之名。不仅能武，文也不差——上了战场屡立殊勋、威名赫赫不说，下了战场收拾国计民生也是一把好手。”三首蛟说着，眼睛都开始发亮了，“嗳，主人，我告诉您，您总要找个机会见一见安娜希德啊！要是没见到她，您就白活到现在了！”
　　“哦？怎么讲？”
　　“主人，您不知道。阿修罗这个族群，相貌本来就十分俊美，而这个安娜希德啊，放在阿修罗里面都是难得的美|人。我平生见过的所有女人和女神，没一个赶得上她风采卓绝。当年她主事的时候，有人前来公干，一见那神采|精华，当场就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有一次，萨满教|派那丹女神来修约，长得很漂亮，还娴于辞令，气度高华。密特拉不甘被人比下去，第二天就叫安娜希德当司仪。那天，她仔细打扮起来上了殿，一句话还没说呢，像个衣架子似的就那么一站，所有人都擦亮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一旦言行举动起来——哎唷唷，那真是日月都不能与之争辉的光彩啊！”
　　杨戬不觉笑了一声。
　　“也罢——可是后来，马兹达又为什么要弑杀密特拉呢？”
　　“当年的祆教，阿修罗占了大多数，马兹达和安娜希德都出自其中，还出了许多法|力高强、功勋卓著的神仙——这么说吧，密特拉教|主宝座下面的四条腿，有三|条都是阿修罗撑起来的。弥|勒早就劝过密特拉，索性把教|主之位传给大师|兄马兹达。当时密特拉很不高兴，吓得弥|勒再也不敢说了。”
　　上|位者的心术，大抵如此。
　　“那么后来呢？”
　　“后来，密特拉扶持了出身天人的二徒|弟察宛，还多次表示愿意把教|主之位传给他——其实就是挑唆察宛去跟马兹达斗！”
　　“臣有两位者国必乱，子有两位者家必乱，想必祆教从此多事了。”
　　“可不是吗！”三首蛟一拍巴掌，“矛盾愈演愈烈，最后马兹达杀了密特拉夺位，察宛举兵反叛，虽然后来叛乱平息，察宛被逐出祆教，可是祆教从此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唉，都是密特拉的错，害了马兹达，害了察宛，害了祆教，也害了他自己！”
　　“后来又怎样了呢？”
　　“马兹达去后，一代新人换旧人，他们不知道当初的事，竟然开始排挤安娜希德，说安娜希德弑杀伊什塔尔，是个十恶不赦的逆徒，是祆教的祸根和乱源。安娜希德那么优秀、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忍受群小折辱？一怒之下离开了祆教，可是她背着那么一个弑师的骂名，走到哪里能够安身？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近乎销声匿迹。直到后来，阿修罗也放弃了祆教，沦落到那么悲惨的境地，他们才开始怀念她。”
　　“马兹达为什么要离开祆教？”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听说，是遭了察宛的暗算，不得不潜行于凡间的。”
　　“后来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你应该早已去了天庭守龙珠。那么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都是后来在玉泉山，阿契美尼斯和阿尔达希尔告诉我的。”
　　阿修罗，马兹达，安娜希德，他们有没有野心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佛教吞不下他们。更何况，马兹达显然是想要有所作为的，他想|做阿修罗的王，甚至是众王之王——否则，他为什么不直接用喜子的身份去投奔天方？看起来，佛教自己的后院，从此不会安宁了。

　　菊儿汗很快就在七河站稳了脚跟，并把东黑汗国一分为三。而他们的国师喜子，自从那次出去“平妖”之后，竟然一去不回，再也没有出现过。
　　年轻的桃花石汗本来就暗弱，如今更是惶惶不安。这天夜里，他又是辗转难眠，恍惚间坐起来，心烦意乱。忽听窗外有人咳嗽一声，忙呼唤侍臣，竟无人来。披衣而起，出门查看，竟是国师喜子。
　　“参见大汗！”
　　“国师，您回来了！”桃花石汗大喜过望，“国师免礼！——国师，孤王正有大事要请教！”
　　桃花石汗拉着喜子，絮絮叨叨，尽诉心中忧愁：“唉！黑汗国将来可怎么办啊？当初葛逻禄人和康里人就打不过，现在遇上契丹人，更没主意可想。孤王又听说了些传言，说契丹人有神佛相助，战无不胜，还要废了清|真教重立佛门正道。朝中文武皆不堪用，国师啊，您可要给孤王拿个主意啊！”
　　喜子不慌不忙，施礼言道：“大汗不必担忧。契丹素有南北面官的传统，国人|治|国，汉|人|治汉。依臣看来，他们现在仍会延续此策。菊儿汗其人，饱读经史，满腹文章，至今契丹人依然称他为‘大石林牙’。我观他这几年来行|事，的确是个有道明君，他不会跟自己的臣民|反着来的。”
　　“再说，从高昌到河中，河山破碎，部族林立，并不会因为多了一个‘新契丹’就改变。菊儿汗接手了我们的土地，也就一并接手了我们的难题。上秦和中秦打得一片荒芜，没有几十年恢复不了，塞尔柱突厥更不要指望。民生凋敝，百|姓生活艰难，这个时候轻举妄动，万一有人学了明教，也来一场方腊起|义，菊儿汗受得了吗？伐木固然容易，但住在森林中的人们迁出来，他们的生老病死、饮食起居就都成了菊儿汗的责任，这样的重担，菊儿汗挑不起，契丹人也挑不起。”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契丹人背井离乡来到此地，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复国。复国是菊儿汗的立国之基，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与金修好，否则立刻就要失去人心。东边已经注定不能太平，他不会再来刺|激我们。”
　　“——大汗只管放心，我料菊儿汗不会废清|真而立佛门！”
　　桃花石汗若有所思，随后恍然大悟：“国师高见！”
　　“只是，臣方才所说的是长远之见，短期内，恐怕不会太平。”
　　“不会太平？”桃花石汗疑惑，“这又是何意？”
　　“契丹人光凭一个伊丽河谷，一个巴尔汗，是撑不起复国大业的。菊儿汗要想真正成为‘众汗之汗’，下一个目标必定是河中寻思干——西黑汗国的地盘。西黑汗国已经成了塞尔柱突厥的附庸，要想拿下河中，契丹就必须战胜塞尔柱突厥。我料不出十年，契丹与塞尔柱突厥之间必有一战。”
　　“怎么？又要打仗？”
　　“大汗，”喜子叹息了一声，“西风压不倒东风，突厥人打不过桃花石|人的——正因如此，他们现在才会在这里。”
　　“唉，那又如何是好呢？”
　　“——不如先去跟契丹人攀攀亲戚吧。”

　　虎思斡耳朵，菊儿汗的王宫中，感天皇后萧塔不烟刚刚诞下了一名公主，起名耶律普速完。双阳公主特地前往王宫，朝贺皇后。
　　“外甥女双阳拜见舅母！”双阳公主身着盛装，盈盈行礼。
　　“舅母？”萧塔不烟想了想，有些疑惑，“我只知大辽太 | 祖应天皇后，是回鹘述律部人。如此算来，你称我婶娘倒还使得，怎么又出来个舅母呢？”
　　“我们回鹘人，曾娶过五位大唐公主，菊儿汗也是从那里来的，难道不是我们的‘阿舅大官家’吗？”
　　萧塔不烟闻听此言，大喜过望。
　　“嗳！可不是吗？咱们本是一家人啊！”
　　东黑汗国归顺之后，菊儿汗治|下的土地和民众多了数倍，清|真教、景教、佛教、萨满教的信众都住在一起，情况极为复杂，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引发冲|突。她与菊儿汗商议过，最终一致认为，只有淡化宗|教，转而强调大家都是桃花石|人，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如今她还没说什么，东黑汗国的公主竟主动提起，甚至将契丹人与大唐王朝相提并论，这怎能不令她心花怒放？
　　萧塔不烟喜上眉梢，亲自上前去扶起了双阳公主。契丹人订立礼制未久，本来就不是那么讲究上下尊卑，萧塔不烟笑意盈盈，竟拉着双阳公主同坐凤榻。二人相谈甚欢，至晚才散。
　　双阳公主心细，善于揣摩，逢迎起人来总能精心调度，不着痕迹却又令人感到无比惬意。萧塔不烟屡屡召她进宫相陪，还会命使女把普速完公主抱出来，和双阳公主一起逗|弄。她知道双阳公主文武双全，甚至对她说，将来要小普速完拜她为师。得知双阳公主与朝中大将耶律青早就彼此留意，又做主为他们赐婚，赏赐竟与本朝公主别无二致。皇后对双阳公主的喜爱谁都看得见，真是亲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天，双阳公主出了王宫，翻身上马，按辔徐行。晚风寒凉，抬起头来，只见一轮明月悬挂在高天，明月之下矗立着布拉纳塔，黑黢黢的，轮廓十分清晰。
　　父汗——父汗为了替她祈福，而修的布拉纳塔。
　　父汗，您知道吗？我就要嫁与耶律青为妻了——皇后赐婚，礼同亲女，多么大的荣耀啊。
　　她本来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她心里一直都知道，其实她是喜欢耶律青哥|哥的，他们本应是一对佳偶。可是……当年，铁利莽的女儿海飞云教自己射箭，可她心里从来没高看过她一眼，总觉得葛逻禄人是粗鄙少文的野蛮人。谁想风水轮流转，如今黑汗国双阳公主，竟要去教契丹的普速完公主了——那么，在那位公主眼里，自己又是什么人呢？
　　这种情势下与耶律青哥|哥成婚，算怎么回事呢？这一片真情，这样结果，可算是白白玷污了？
　　——罢罢罢，这些让瓦兰戈知道，又要说她心思太重、想得太多了。
　　或许师父说得没错吧——人|世|间本就如此，我们也只能……选一条不那么坏的路而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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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阿兹达哈卡是古波斯神话中的三头魔龙。顺便说一句，波斯龙和中|国龙是比较像的。
2.波斯女神安娜希德很大程度上吸收了巴比伦女神伊什塔尔的特点，因此设定伊什塔尔是安娜希德的师父。但也有不同，例如伊什塔尔有一只狮子，安娜希德有两只狮子。至于为什么设定阿契美尼斯先跟安娜希德，阿尔达希尔后跟，那是因为阿契美尼德王朝在前，萨珊王朝在后——没错，曾是师父的宠物看起来似乎资历老些，但安娜希德才是正统啊。
3.楔形文|字也称钉头文|字，流行于西亚，所以设定钉头书是从伊什塔尔那里来的。
4.波斯神话中的安娜希德，本来就是水火双|修，既是战神，又是水神，还主丰收与富饶，在波斯古经《阿维斯塔》中还是盖章的大美|女，她一个神能抵希腊神话三个半神（战神雅典娜、水神忒提斯、丰收女神德墨忒尔，还有半个是阿芙洛狄忒，因为安娜希德毕竟不管爱情）。
5.“臣有两位者国必乱，子有两位者家必乱”出自《慎子·德立》。
6.萧塔不烟是西辽帝|国的第二任皇帝，耶律普速完是第四任皇帝。
7.太 | 祖应天皇后述律平确实是回鹘述律部人。
8.回鹘汗国确实娶过五位大唐公主，而喀喇汗王朝朝贡宋朝，并称宗主国为“汉家阿舅大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