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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挽草结恩仇 ...

  •   杨戬被带回墨玉石牢时,牢头险些没认出他。衣裳被打得破破烂烂,七零鑹八碎挂在身上,浑身上下已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肤。这样的惨况,连跟着的两个禁子看了都觉得同情。
      城阳子看见禁子面露不忍,冷笑道:“元冲正觉真人今日挞伐奸佞,以开示懵懂。此贼再想妖鑹言惑众,想必是不太容易了。”
      牢头上前重重踢了杨戬一脚,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骂道:“这样的无鑹耻之尤,谁不想狠狠教训他?元冲正觉真人把他揪出来了,我们这些潜心修行之人,当然不会被他迷惑!”
      城阳子这才满意,命黄巾力士把人交接给牢头。他犹嫌不足,特地吩咐:“不许给他疗伤,好好消受着这痛,想想自己错在哪儿了。”
      两名禁子挟着杨戬,感觉得到杨戬在挣扎着站立起来,却力不从心,大半个身鑹子的重量都压在禁子的胳膊上。牢头心中恶念顿起:“杨戬,你还不谢恩?”说罢,对两名禁子使了个眼色。禁子们会意,立刻将他双臂反扭过来,踩着后腿弯强鑹迫他跪下,按着他的脑袋给城阳子叩头。
      “口不应心,不做这样子也罢。”城阳子欣赏够了这屈辱的姿鑹势,才状似大度地摆了摆手,“此贼狡诈,你们要严加看鑹管。”
      牢头和禁子点头哈腰。
      进了墨玉石牢,禁子刻意折磨这位目无下尘的清源妙道真君,走的都是凹凸不平的路径。拖了一路,留了一路的血迹。到了囚鑹室,就将他重重摔在地上,额角撞到桌案,血糊住了头发。禁子全然不顾,锁上牢门就离开了。
      囚鑹室里,照心镜依然在摆鑹弄着幻影。逆天鹰展开双翅,挡住照心镜,护着蜷在矮榻上的杨戬,用喙灵巧地解鑹开腰带,掀开破碎的衣裳。满身鞭痕,重叠交错,里面不仅留着荆刺,还混着衣裳的碎屑,逆天鹰就用喙一一清理。
      这样的羞辱,依着他的性子早该……不,依着他的性子,根本就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只是阐教于他恩深义重,他不能任由她陷入泥潭。但是,他没有放弃,不代鑹表他不会伤心,不会疲惫。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就连骨肉至亲,也……
      把阐教拉回到正道上来,也算是还了她的恩义,也许他真的应该真真正正散淡逍遥一回,无忧无虑,无是无非。
      杨戬透过逆天鹰半实体的身鑹子,看着后面的照心镜。
      照心镜,能照我心,难道就不能照他人之心?
      如能把照心镜反过来……
      忽然,逆天鹰的动作顿住了,侧耳细听。
      逆天鹰本来就是杨戬的法鑹力和神识凝成的,彼此当然心意一致。杨戬苦笑一声:“是哮天犬吧?”
      ——你又来干什么呢?我已经封印了三首蛟的神识,你来了,也不过如是而已。你主人没用,保护不了你啊。
      此后,哮天犬几次彷徨在墨玉河边,声嘶力竭地啸叫。水干扰了他的嗅觉,他循着气味找到这里,就迷失了方向。吴夲每每循声找来,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哮天犬,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吴夲待你不薄吧?睡的是牙床,铺的是丝褥,挂的是销金帐。怕药味太冲你不喜欢,还给你挂上了木樨香囊。凉的有瓜果时蔬,热的有鸡鸭鱼肉,葡萄酒、米酒、清酒、黄酒任你饮用,连点心都能一个月不重样。你倒是说说,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满意?”
      “我主人——我只想回到主人身边!”
      吴夲觉得自己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索性把哮天犬送到玉鼎真人身边去。
      玉鼎真人的书房里,飘着无数白纸,远远看去就如雪片一般,每一张纸上都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玉鼎真人就在这些纸片中踱来踱去,喃喃自语,不时地定睛观看某张纸片,间或将某几张纸片推到一起,按照某种顺序排列起来。
      吴夲推门进去,带起风来,将几张纸片吹歪了。玉鼎真人慌忙抬手阻止:“别动!别动!”
      门推了一半,吴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玉鼎真人把那几张纸片重新摆好,这才小心地把门打开,走了出去。听吴夲说明来意,玉鼎真人留下了哮天犬,送走了吴夲。
      “玉鼎真人,您想想办法,救救我主人啊!”
      “哎呀,我不正在想吗?”玉鼎真人搔着头发,眼睛仍不离满屋纸片,“一边待着去,别打扰我!”
      玉鼎在阐教几千年了,早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元始天尊当成了自己的父亲。看着阐教中人同室操戈,就像看着自己的亲人互相伤害一样。他不仅要救徒鑹弟一人,更要拯救无数遭难的阐教弟鑹子,挽救走上了歧路的阐教。他知道自己法鑹力低微,但只要有一份力,就要尽一份心,纵然只有萤火之辉,也要好过摸黑前行。

      桃花石汗特地找了个年轻的神箭手,葛逻禄首领铁利莽的女儿海飞云教公主射箭。春去秋来,转眼间已过半年。
      海飞云觉得双阳公主的确聪明过人,什么都学得好,就是想得太多,没有决断。站着不动射靶子还好,一旦动起来——不管是她自己还是目标,她就总是在拉弓瞄准,犹犹豫豫,就是不放箭。
      “公主,快放箭啊!白兔都要跑了!”
      喀什噶尔城外,双阳公主追赶着一只白兔,上了山坡,海飞云就在后面不远处跟着。
      白兔忽然没入草丛,看不见了,双阳公主缓了马步,放下弓箭,一边前行一边四处搜寻着。正在这时,她忽然看见,地上枯黄的草丛有些奇怪——那些草叶都被挽了结,最近的那一个结,离她的马前蹄只有一步之遥。
      双阳公主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直觉不妙,慌忙勒马。后面的海飞云却不知其情,仍往前催马。地上草结一绊,轰然一声,海飞云连人带马翻倒在地。
      旁边突然跳出几个手执镔铁弯刀的汉子,按住了海飞云,用契丹语呼喊了一声:“拿住了奸细!”
      双阳公主大惊,猛省这草结是什么了——耶律青曾对她解释过“结草衔环”之典,这就是一千七百多年鑹前那位老人报答魏颗的“结草”啊!
      双阳公主圈回马头就要跑,只听一声响亮的拽弦声,有人用突厥语高呼:“站住!否则就放箭了!”
      海飞云已被他们拉起来,反绑了双手,脖子上架着一柄镔铁弯刀,黑得发亮。
      契丹,本来就是镔铁的意思。
      情知硬拼不过,双阳公主只得弃了弓箭,顺从他们下了马。

      双阳公主和海飞云背靠背,被绑在一顶营帐中。这个营地很是奇怪,有很多老弱妇孺,男人们个个弯刀出窍、铁弓上弦,格外警惕。营帐外面有人说话,海飞云不懂契丹语,双阳公主能听懂,就慢慢译给海飞云听。渐渐地,译的和听的都开始汗毛倒竖。
      那些人以为她们是东黑汗国的奸细,就算不是奸细,放了她们也一定会告发他们,所以——不能留!
      死亡,本以为是多么遥远的事,谁知猝不及防间,它竟然就在眼前了!
      双阳公主想起父汗坚鑹实而温暖的怀抱,想起瓦兰戈温柔而耐心的教鑹导,想起自己八岁的弟鑹弟,想起呼兰和兆寿……昔日里只觉得平常,今天才知道这一切有多么珍贵。营帐外面暗了下来,有人进来点起了灯火,想必是太阳落山了——她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为什么今天竟没想起来多看一眼呢?
      总以为孝敬父汗的机会还多,总以为回报师父的日子还长,总以为还有一辈子的时光好挥霍,万万没想到生命就这样被突兀地斩断在了十二岁。师父曾说,尘世如市集,人生如客商一游,最终总逃不过与世长辞,不必徒然悲伤。可是她还年轻,还有那么多想鑹做的事情没有做,这一生……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想到这里,双阳公主不觉悲从中来,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正在这时,忽听背后海飞云高声嚷道:“不要杀我们——你们知道她是谁?她是黑汗国的公主,桃花石汗的亲女儿!你们把她带到两军阵前去,要什么桃花石汗都会给你们的!”
      双阳公主一下子怔住了,泪花凝在眼眶里,再也流不出来了。
      “海飞云,你……”
      “公主,活命要紧!”
      “我不能这么做,不能让他们用我要挟我的亲人,我不能这么自私!”
      “自私?是谁自私在先?”海飞云冷笑道,“你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我猜,一定是契丹人和突厥人反了,来巴尔汗接回他们的家眷。想当初,人家国破家亡,千里来投。你父亲他接纳也罢,拒绝也罢,都没人恼他,可是他凭什么强鑹迫人家骨肉分离?他不过是看中了他们的武力,想要人家为他所用,又信不过人家。便宜都想占,代价一点也不想付——哼,最狡猾的商人也没他这么会算账!”
      “住口!住口!不许你这样说!”愤怒到了极点,恐惧就被蒸干了,双阳公主一滴眼泪也没有了,大骂海飞云,“你这野蛮人!粗鄙无礼,不服教鑹化——你懂不懂什么叫廉耻!”
      “野蛮人?可笑!都到什么分上了,高贵有什么用?”海飞云全不以为意,“我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好歹!”
      说罢,海飞云又高声呼喊起来。双阳公主听着营帐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急得满头是汗,拼命思索着对策,却一无所得。
      帐帘被掀开了,灯火映着一张年轻的面孔,他往里面望了一眼,一见是双阳公主,紧张急切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他高声笑道:“表妹,你想活命,报哥鑹哥我的名字就是了,假冒黑汗国公主干什么?”
      是耶律青,曾经承诺过“结草衔环”的耶律青。
      双阳公主见耶律青对她挤眉弄眼,恍然大悟,配合着他说:“我们怎么知道表哥在这里?咳,白受了一场惊吓!”
      海飞云看出他们认识,知道安全了,长舒了一口气。

      耶律青诈称双阳公主是自己的表妹,说服自己的族人允许他护送她们二人“回家”。族人们能够如愿接到家眷,全靠耶律青带路,因此都很信任他,不疑有它。
      “你可真行,我是你表妹,这话都能编出来。”因着在帐中的事,双阳公主疏远了海飞云,在前面跟耶律青并辔而行。海飞云也识趣,远远跟在后面。
      耶律青熟读番汉史书,侃侃而谈:“圣宗太平元年,大辽与黑汗国联姻,可老公主下嫁册割王子——说你是我表妹有什么不对?”
      “我可是被你们结草抓了的——你就这样结草衔环吗?”双阳公主偏着脑袋问道。
      谁知,耶律青的脸色沉了下来,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才说:“公主,这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
      耶律青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只是想与亲人团聚,不是刻意害你的。”
      “耶律青哥鑹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双阳公主蓦然想起了海飞云的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难道契丹人和回鹘人……已经是敌人了吗?”
      昏黄的灯火下,耶律青定定地看着双阳公主,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你这……岂不是……”
      “通敌。”耶律青简断地鑹下了结论。
      双阳公主一时语塞。
      不知不觉间,并辔而行的两匹马不走了。
      “如果你暴鑹露了我们的行踪,黑汗国大军一至,这队里的老弱妇孺,大约就全完了。我的亲人,也难以幸免。”耶律青苦笑一声,“但你是我们一家的恩鑹人,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不会的。”双阳公主认真地看着耶律青,“我也有亲人,我理解你。”
      “公主,你实在是太善良了。”

      数日之后,双阳公主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戍守七河东境的契丹人和突厥人真的反了,浩浩荡荡杀向八剌沙衮,同时派出一队人马潜入巴尔汗,接回那里的家眷们。桃花石汗亲自领兵打退了叛军,却不幸在战斗时中了流矢。一场惨胜,无力追击,桃花石汗不得不任由契丹人和突厥人把家眷们接走。他们占住了伊丽河谷东部,不再听从桃花石汗的号令。东黑汗国虽胜犹败,在事实上失去了对伊丽河谷东部的掌控。
      昔日的父亲,凛凛一躯,威严不可侵,一看到他双阳就觉得内心安定。可现在他却病倒在床榻上,面白气虚,断断续续地发着烧,一天天消瘦憔悴下去。双阳公主揪心不已,他还笑着说自己没事。他越笑,双阳公主就越想哭,可是又不敢在父汗面前哭,唯恐又让他担心。
      更令双阳公主痛苦的,是大司马哈什的一句话:“如果早早掌握那些老弱妇孺的动向,攻其必救,大汗就不会受伤了!”
      ——原来是自己,害了父汗!
      背着人时,双阳公主常常以泪洗面,满腹心事只敢说给瓦兰戈听。有一次,她甚至绝望地问出:“师父,如果我明天就死了,我这一辈子能算是一个好人吗?”
      瓦兰戈知道双阳心思重,耐心地开导她:“双阳,这不是你的错啊。人的智慧总是有限的,我们看不到事情的所有后果,做不到尽善尽美。但你毕竟有向善的信念,这已经够了啊,你当然是个好人。”
      “人的智慧是有限的,那么我以为的善难道就是真的善吗?如果我以为向善的信念导致了恶鑹果,是不是证明信念本身值得怀疑?”双阳公主性格温厚,思想却犀利到咄咄逼人,“师父,您曾说过,今世为因,来世为果,既然如此,看来现实才是本原。那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难道仅仅是想出来的信念吗?如果这样,那还要今世干什么呢?”

      伊丽河谷是东黑汗国最重要的产粮区,此地有失,朝野震动。桃花石汗为安抚民心,强支病体,启程巡查各地。双阳公主苦劝不得,自请伴驾。
      这一天銮驾到了和阗,沿墨玉河上溯。双阳公主在船头望了一阵河水,忽然一惊,转身跑进船舱:“父汗,我们快离开这儿吧。您看,墨玉河中的漩涡,都是向左旋转的,恐怕是有妖魔作祟。”
      “哪里有什么妖魔?”桃花石汗笑着摸了摸双阳公主的头发,由侍臣搀扶着站起来,慢慢走到舷窗边。
      “真的——父汗您看。漩涡都是向右旋转的,就它反着,太不正常了!”
      赤精鑹子法鑹力高强,神识清明,他行经此地,附近的一切风吹草动对于他来说都历历不爽。双阳公主的话他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忙放开神识查探,她说的果然一点不错。
      反了?左右相反?怎么会左右相反呢?
      赤精鑹子悚然一惊,急忙下了墨玉石牢,由牢头引着来到关鑹押杨戬的囚鑹室中。杨戬已被押往慈济堂供役,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桌案上的壶与杯。赤精鑹子提壶续水,只见杯中水打着漩涡——
      向左!
      镜子,镜阵……杨戬也善用镜阵!
      ——本想阻止他重铸元神,想不到反而露了这么大一个破绽给他!

  • 作者有话要说:  1.海飞云是京剧《双阳公主》中的印唐国公主,铁利莽就是同剧中的印唐国王,这里改为葛逻禄人的首领。
    2.喀喇汗王朝的官方语言就是突厥语。
    3.册割王子就是察格利王子,契丹与喀喇汗王朝的这次联姻发生在公元1021鑹年。
    4.受地转偏向力影响,北半球漩涡逆时针旋转,也就是向右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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