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碧》佳期十二红

33、使骊龙而寤

　　东岳庙内，黄飞虎正在与广成子饮茶。
　　广成子此来东岳，名义上是来探望武成王父子和重伤入|狱的师侄杨戬，其实是弦外有音。
　　广成子是什么人？元始天尊十二代亲传弟|子之首，阐教击金钟的首仙。封神之战的时节，他对叛教的弟|子殷郊，虽然万般不忍，最终还是亲手犁锄了他。广成子到东岳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哪吒叫来，以他不该伙同外人围|攻师|兄，狠狠申斥了一顿，骂得哪吒满面羞惭，恨不得断臂以赎。这一切，无非是在向天庭中的阐教弟|子和亲阐教势力释放信号——全力以赴支持东岳！
　　黄天化刚刚跟沉香闹了个大红脸，又不会掩饰自己，前来拜见师伯的时候，脸色还很难看。黄飞虎嫌他礼数不周，问他情由，黄天化实言相告。
　　广成子越听，脸色越沉。听到最后，他站了起来，用手扶着黄天化的肩：“天化，你说的话，当真没有半句虚言吗？”
　　“师伯要是不信，我敢与那刘沉香当面对质！”
　　黄飞虎叹道：“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无论杨戬做什么，甚至什么都不做，都会被有些人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广成子沉吟不语。
　　杨戬能够复原，广成子是知道的；诛仙四剑送还通|天，广成子是同意的；杨戬暗助和教，广成子是默许的——为的是让和教分担佛门的压力。
　　广成子当然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杨戬的真|实情况不宜泄|露，也只得忍气吞声。可是这刘沉香行|事也太过分，先是在昆仑，这次是在东岳，难道他就是存心作践我阐教？
　　听说刘沉香是三圣母的儿子、杨戬的外甥，劈山救母的事广成子也有所耳闻。只是你们自家的事自家闹去，为什么又挑|拨离间、带坏我们好好的哪吒？这些且都不提，现在杨戬都伤成这样了，他还想怎样？天化这么做，于公于私都无可指摘，他这样咄咄逼人，是何道理？他就是见不得我们阐教同气连声吗？
　　——是了，他是佛门净坛使者的徒|弟，听说一身武艺还是斗战胜佛传授的。如此一来，他做的一切倒是不奇怪了。
　　好一个西方佛门！再不还以颜色，他们真以为我阐教是摆设？
　　骊龙酣睡之时，你从颔下摘取了那颗千金之珠，这不算什么。等到骊龙醒来，你才知道这骊珠到底是谁的！
　　佛门以新天条的支持者自居，可地府这块地盘毕竟太大了，仅仅让出一半的权力他们也是肉疼的。虽然现在摆明了是他们没理，非议的声音越来越大，酆都却还是不肯让步。不过如果再咬上迎出新天条的小英雄呢？
　　“天化，你过来。”
　　“师伯有何指教？”
　　“你也上一道表，要求彻查六年|前十八层地狱被掀翻一案。”
　　黄天化喜形于色：“师伯，我知道了！您这是要为杨戬师|兄出气，对吧？哼，我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了！”
　　“快去吧。”
　　佛门先是庇护钦犯刘沉香，后来又与下界妖魔暗通款曲，最后还迎出新天条风光无限，名利兼得，实在是玩得过了火。天庭有心抬举阐教，以敲打佛门，但所谓平衡之道，这个机会现在只有一次，压倒了酆都就得暂时放过刘沉香，惩治了刘沉香就得暂时容忍酆都。但于佛门而言，形势已经从能不能保住一个酆都，变成了两害相权，他们必将有所取舍——不管他们舍谁保谁，我们都不吃亏。

　　黄天化上了奏章，想想还不解气，来到舍身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杨戬。
　　“师|兄，幸亏我当初听了你的，没找魔礼寿报仇！那时候报仇，哪有现在这么多支持？”黄天化兴冲冲地搓|着手，“这次一定要严|惩刘沉香，替师|兄出了这口恶气！”
　　黄天化又哪里知道杨戬的心事。当初沉香掀翻十八层地狱、放出三十万|恶|鬼的时候，杨戬是真的生气了，甚至动了另起炉灶的念头。可那时此事已经闹得三界皆知，一旦就此罢手，他不仅护不住沉香，连三妹也要搭进去。无奈何，只得自己收拾了残局。
　　那么现在呢？现在，不也一样没有退路吗？
　　“广成师伯太心急了。”
　　“心急？”黄天化不满，“要我说，广成师伯实在是太有涵养了！刘沉香欺辱我阐教到这份上，广成师伯也就是让我去告一状，又没冤枉他！就算没这回事，他早晚也要付出代价！哼，我倒要看看，天条怎么改才能让掀翻地狱放纵恶|鬼没罪！”
　　天庭当然不会惩罚沉香。不过，为了彰沉香之恶，他们一定会大张旗鼓地清查这件事。普化天尊闻仲部下的三十六员雷将，单打独斗每一个都很平常，但他们训练有素，配合严密，三十六人联手，当年甚至与孙猴子打成了相持。闻仲为人正直，执|法必严，他若是命三十六员雷将一拥而上，沉香是难以取胜的。也好，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将来也许就不会这么放肆了。
　　但是佛门呢？佛门内部会不会有异|见？那里……会有文章可做吗？

　　华阴县刘府，三圣母正在房|中做绣活。
　　她喜欢学着凡间妇|人，一针一线绣出象征幸福和美的图案，就像一点一点亲手搭建起幸福的生活一样。
　　三圣母一边绣着牡丹双蝶，一边盘算着怎样才能让家人和睦。二哥要自己管住沉香，那是关心他，可见二哥已经接受了沉香。只是彦昌……这倒难办了。沉香还没有放下以往的恨意，不如先劝劝他，好难得二哥不计较了，别又惹他生气……
　　就在这时，小玉突然闯了进来：“娘，不好了！雷部跟沉香打起来了！”
　　“什么？”绣花针险些扎了手指，“怎么会？”
　　“天庭清查六年|前掀翻地狱一案，雷部要拿沉香和八太子归案呢！”
　　“这……怎么会这样？”三圣母放下花绷子，一边出门一边说，“小玉，你去峨眉山找斗战胜佛，请他帮帮沉香。”
　　“帮沉香？娘，雷部不是沉香的对手吧？”
　　“帮沉香求情脱罪！”

　　峨眉山圣佛洞。
　　玄奘的到来，令孙悟空十分惊喜。将师父迎进洞来，亲手摘了鲜果奉上。师徒二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小玉在外面叫门了。
　　“师父，您稍待。老孙去开门。”
　　“她是谁呀？”
　　“是您徒孙的媳妇啊！我领她进来，给您认识认识！”
　　“且慢。”玄奘抬手制止，“悟空，你说的这个徒孙，就是刘沉香？”
　　“正是正是！”
　　小玉半晌不见有人来开门，急了，忙喊道：“胜佛，您在里面吗？雷部要抓沉香和八太子问罪，娘请您上天去帮他说情呢！就是六年|前地狱的事……”
　　玄奘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悟空，你去吗？”
　　“师父这是说哪里话？沉香是八戒的徒|弟，可他这一身功夫都是老孙所授，他有难俺能不救吗？”
　　“为师正是来说此事的。”玄奘轻叹一声，“悟空，不要去。”
　　“不去？那俺老孙成什么人了？师父，您不知道这里面的情由。掀翻地狱的是沉香不假，可他是为了救父啊！老孙虽然没有父母，但俺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俺要是为救您掀翻了地狱，您会怪俺吗？”
　　玄奘深深地看着孙悟空，没说话。
　　看见玄奘复杂的神情，孙悟空猛省——别说是掀翻地狱，就算只是打死几个凡人，师父……也是会怪他的啊。
　　“掀翻地狱、放出恶|鬼的就是刘沉香，这是错不了的。我入佛门，为的是众生欢喜。如今我自己的徒孙罔顾三界众生，放纵恶|鬼祸|乱凡间，我不教训也就罢了，天庭问罪竟然还阻拦？”
　　“师父！可是……”孙悟空抓耳挠腮，“沉香已经在俺老孙面前认错了，还托俺老孙去捉回恶|鬼。”不过这天庭动作倒快，俺出手的时候，恶|鬼都捉得差不多了，“师父，看在沉香已经知错的分上，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在你面前认错算什么？他犯错于你何碍？”玄奘拄着九环锡杖站起来，“如你所说，沉香掀翻地狱是为了救父，那就让他救的人替他说话吧。为师也想看看，到底是刘|彦昌一个人重，还是三界众生重？”

　　凌霄宝殿上，正是朝会。文东武西，各自站立两厢。香风阵阵，仙乐袅袅，祥云万道，瑞彩千条，提炉在前引路，其后宫扇对对成双，玉帝与王母登殿坐定。
　　文曲星君出班，呈奏新天条的整理推行，整顿地府正是当前的重点，众文武各抒己见不提。
　　接着，斗母元君呈奏了各处官|吏的查点、裁撤、增补，并宣布坎宫正在依据新天条整理新的百官考较细则，明日就将公布初稿并朝议，通|过之后便将试行。俟九天玄女追回天罡地煞众位星君，斗府一应事务便可步入正轨。斗母元君的能力百官皆服，无人异|议。
　　“众卿，炳灵公上疏，提请清查掀翻地狱一案。炳灵公，你把奏疏再读一遍，让众仙听听。”
　　黄飞虎父子两道奏疏引起轩然大|波，因此玉帝特地宣他们上殿参与朝会。黄天化捧着奏疏，朗声宣读了一遍。
　　玉帝又命闻仲公布此案进展，雷部早已查清了此案经过，依法逮|捕沉香和东海八太子归案，三十六员雷将一拥而上，却一时拿他们不下。三圣母急匆匆赶来，劝沉香和八太子不要拒捕。就在这时，天庭降旨，命雷部收兵，由太白金星恭请沉香太子，敖春暂与东海龙王一同在通明殿等候。沉香和三圣母去了瑶池，王母命众仙吏仙娥们好生款待了一场，并请他们列席朝会。
　　斗母元君早已对沉香不满，又因徒|弟闻仲掌管雷部，与此事直接相关，不好议论，遂自己出班奏道：“以臣愚见，自然是秉公而断。刘沉香是主犯，掀翻十八层地狱，放纵三十万|恶|鬼，罪|大|恶|极，就算从轻发落，也应废去仙籍，打入轮回！”
　　沉香气不打一处来：“斗母元君，沉香敬你有威望，可你怎么能这样是非不分！杨戬作|恶多端，也不过三百年监|禁。我是为了救父才这样做的，你竟然就要把我打入轮回？你怎么不先拿杨戬问罪？”
　　“杨戬有罪，已受了处罚，难道还要再审一遍？”
　　“启奏陛下，”杨任捧着牙笏奏道，“显圣真君调动天兵，与各地城隍、郡司协作，仅仅八天就捉回了逃逸的三十万|恶|鬼，他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无可指摘。”
　　“哦？”玉帝一抬眉毛，“此话当真？朕怎么都不知道？”
　　“千真万确，臣敢与城隍、郡司和天兵们当面对质。”
　　三圣母低头沉吟不语。
　　斗母元君接着说：“不管捉回恶|鬼的是谁，沉香太子，普化天尊已经把案子都查清楚了，你无可反驳吧？你和东海八太子都是少年英雄，想必不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弱之辈，难道连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勇气都没有？”
　　“你们不要一唱一和、颠|倒|黑|白！罪魁祸首明明是杨戬，你把他轻轻放过，反而说我们懦弱？斗母元君，甲子太岁，你们扪心自问，我们和杨戬对抗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的勇气呢？”
　　赵公明见自家师|姐被人指着鼻子骂，哪里忍得下去：“沉香太子，就事论事，有理说理，不得对斗母元君和甲子太岁无礼！”
　　沉香还想争辩，三圣母已看不下去了：“陛下，求您看在沉香迎出新天条有功，赦免其罪！沉香年轻不懂事，小仙一定严加管|教，再也不令他犯|下如此大错！”
　　“娘！您求他们干什么？大不了再闹一次天庭，看谁敢拦我！”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玉帝故作惊慌，“沉香太子，朕的天庭禁不起再闹了！好好说话，咱们好好说话。来人，传东海龙王携其子敖春上殿。”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庭一个朝会还没开完，凡间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众妖魔和刘家村的凡人个个铁口直断，掀翻十八层地狱、放出三十万|恶|鬼都是杨戬的罪过，猪八戒和丁|香领着他们赶赴东岳要抓杨戬出来游|街。谁知正要出发时，猪八戒却被玄奘劝了回去。半路上法海追上来，口称领了法旨特来相助，人心咸服。
　　赶赴东岳的妖魔中，有一位的目光格外锐利，准确地说，他有十六道目光——祭赛国碧波潭万圣龙王的女婿，九头虫。
　　当初万圣晴被打死，多亏了九叶灵芝草才得以复活。九头虫带着万圣晴，隐姓埋名走他乡。现在天庭在清算闹天宫的妖魔，九头虫见势不对，怕旧案重提，遂带着万圣晴投了佛门。
　　泰山红门前，众人鼓噪。
　　“明明是杨戬的错，凭什么抓沉香问罪？”
　　“就该让杨戬也尝一遍十八层地狱最残酷的刑罚！”
　　“一遍哪够？应该打入十八层地狱层层受罪，永世不得开释！”
　　“东岳不交出杨戬，就是同流合污！”
　　“平了泰山！拆了东岳！”
　　黄飞虎父子奉旨赴天庭参与朝会，东岳事务由碧霞元君代|理。碧霞元君二话不说，下令岳府神兵整装列队，拱卫红门。
　　判官陆之道不解：“元君，杨戬那个卑鄙小人，抓出去游|街也是他自作自受，您何必护着他呢？”
　　“你以为我护着的是杨戬？”碧霞元君面沉如水，“我护着的是东岳！我东岳的囚犯，一群妖魔和凡人说带走就带走，说游|街就游|街，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是他们毕竟……沉香太子圣眷正隆，元君，您还是……”
　　“我会让神兵们保持克制，绝不会先动手的。对了，陆判官，刘家村生死簿如何了？”
　　“已经修复了大半，最迟年|前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重接因果甚是不易，辛苦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
　　红门前，双方对峙，刀兵并举，如同干柴野草，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燃起熊熊烈火。
　　碧霞灵应宫前，碧霞元君眺望红门。她已经下了命令，只要对方动手，己方就可以还击。
　　就在这时，一朵祥云降落在碧霞灵应宫，两名仙吏手捧明黄|色的卷轴：“圣旨到！碧霞元君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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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标题出自《庄子·列御寇》：“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
2.“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出自《论语·子张》：“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原著的黄飞虎就能引经据典，并不是头脑简单的一勇之夫。
3.碧霞元君这里好像有点放飞。我老家不拜泰山老奶奶，所以不知道传统的泰山老奶奶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但是本文后面会有妈祖的，我不想重复，所以碧霞元君的定位就成这样了。
4.陆之道是传说中的察查司判官。《聊斋志异》里面有一篇《陆判》，反正都在山东，所以附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