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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冲波逆行舟 ...

  •   杨戬收到了通天的飞符之后,又来到了昆仑雪洞。
      通天难得在他来之前就凝聚成了身形。他坐在石案前,两封书信摊开在上面,看见杨戬来了,示意他坐在对面。
      “你师父写的这些,很好。但有一个观点我不同意。”通天用手指敲击着石案,“人心是无法改变的,能改变的只是表现的方式。人心的天平上,本来就是有左臂上的,有右臂上的,有靠近中心的,有靠近两端的,这些都无法改变。现在的问题是,表达意见的出口只有两端,所以靠近中心的人也只能找一个离自己更近的去支持,表现出来的形式就只能是极端和激进。我们现在做的,只是在靠近中心的地方也创造出表达的出口,仅此而已。”
      杨戬知道他是答应了:“有什么需要杨戬做的吗?”
      通天难得如此严肃:“有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师叔祖请讲,杨戬洗耳恭听。”
      “第一,我现在只有元神,行动不便,你要想办法为我重塑肉身。我的元神过于强大,一般的天材地宝可承受不住,你要仔细了。”
      杨戬思索片刻:“这一点杨戬可以做到。第二呢?”
      “我门下弟子离散,没有帮手。龟灵已经魂飞魄散,无法挽回。无当现在是黎山老母,我已经让白季子去请她了。但是无当性格不行,说得好听叫淡泊无争,说得不好听就是软弱可欺,只能为辅弼,不堪大用。一开始人少还可以,人一多她就顶不住了。如果多宝道人能回到我这里,一切都好办了。从佛门解脱多宝道人,你做得到吗?”
      “杨戬会把多宝师叔接回来的。”
      “第三,”通天斟酌了一下,才说,“刘沉香这小子的胸襟,担不起这么大的法力、这么高的名位。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这是取祸之道。掀翻十八层地狱,放出三十万恶鬼,就是一声警钟。如果将来有朝一日,他再做为害三界的事,你要亲手断他仙根、废他法力,你做得到吗?”
      杨戬的元神一阵轻微的波动,他暗暗握紧了左拳:“杨戬……本来就只打算让他做一个凡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通天看出了他的挣扎,一声叹息:“但尽人事,其余的随他去吧。如果三界真的冲进河谷左右碰撞,不得安宁,那也是众生自己的选择,是他们应得的。如果刘沉香有违法度,受到惩罚也是应当的。真正值得享有自由的人绝不会推卸责任,你已经把选择的自由还给他们了,他们就该为他们的选择负责。杨戬,无论发生什么,你对他们——不管是三圣母一家,还是三界众生,都只有恩德,没有罪过。”
      三界的安危是众生的责任——负责任的人,当然就是做决定的人。果然,师叔祖的观念永远是民众的立场,所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带领的人都只能挂在天平的左臂上。罢了,他说服不了师叔祖,师叔祖也说服不了他。不过,具体的事自然有具体的做法,这点分歧并不妨碍他们共事。

      泉州附近,天青日朗,海浪翻滚。
      杨戬倒提三尖两刃刀,立于云端。打开天眼,只见一条半透明的赤龙正在波涛下潜伏,水流从它身体中穿过,仿佛是某种不可思议的事物在这个世界的投影。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片看似平静的海面下,竟藏着大宋龙脉呢?
      他已用梅花易数算过了,契丹气数将尽,女真当代之。大宋还有一百七十余年的气数,不当亡于女真。
      不过,气数未尽,为什么就不可以丢掉一半的江山呢?
      杨戬纵身跃入海中。元神穿行于越来越暗的海水,并未带起波澜,只有三尖两刃刀荡开水路,划破的激波在刀后散去。
      龙脉意识到来者不善,吟啸一声,摆尾游去。
      海面上,一只商船甫离泉州,正穿过此处,朗朗晴空忽然狂风大作,巨浪排空。远处数十只渔船也留意到了异样,渔人们纷纷收网,扯起帆篷便要返航。商船身不由己,一次又一次地被抛上浪尖,船上的货物滑落下来,还能听到瓷器粉碎的声音。
      杨戬身化流光,早已当头截住龙脉的去路。龙脉一见逃不开,一张口,一股三昧真火便向杨戬喷来。杨戬后翻闪开,一边掐仙诀炼化海水,一边就势穿入龙脉腹下。龙脉待要躲避,哪里来得及?早被杨戬一刀刺入腹部。
      炎宋本属火德,龙脉受伤,血一流出来就成了神火,而经过炼化的海水正可限制此火。龙脉翻滚咆哮,痛苦不堪,激起阵阵狂澜。
      海面上风浪更加猖狂。商船的桅杆已经折断,掌帆的人摔落在船舷上受了伤,再也爬不起来。海水下面隐隐有红光泛起,他们以为是妖魔兴风作浪,有的已经在哀哀呼告神灵,有的还在转动舵盘、摇动船桨,试图控制船体。就在这时,一个浪头重重拍下,商船一头跷起,数声脆响,竟从中间拗断。船上的人有的被沉船的漩涡带入海中,有的侥幸没有卷入,抱住碎裂的木板,还想保一线生机。
      杨戬一发力,断下龙尾,一道法力封住龙脉的创口,从袖中取出一只葫芦,将龙尾化作流光收入。
      海水下的红光消失了,狂风巨浪犹未平息。海面之下,四面八方尽是海鬼夜叉,显然,这风浪也有他们的推波助澜。杨戬一道法力击出,驱散了海鬼夜叉。他跃出海面,从漩涡里拉出落水的人,正准备平息风浪,让水流带着他们前往泉州。就在这时,他忽觉这风浪有异,抬头一看,只见天边黑云翻滚,电闪雷鸣,混沌氤氲,正迅速向此处聚集。
      是天谴。
      来得好快啊。
      他斩断大宋龙脉,天谴是冲着他来的。若是留在此处,这些凡人一个也活不了,远离了他们,反而还有可能活几个。
      这一道天谴为炎宋而至,属火德,当以金消减其势。金曰从革,主肃杀。为今之计只有赶到宋辽边境,利用战场的肃杀之气消减天谴。
      杨戬当机立断,向北飞去。
      刚刚启程,忽然看见一条渔船远离了返航的船队,乘风破浪,向着出事的商船驶来。
      驾船的是一个身形单薄的渔家女,皮衣皮裤。孤舟一叶出没于风波之中,几次险些被浪头吞没,她竟毫无惧色。
      这渔家女身无半分法力,肉体凡胎无疑,但驾船极为娴熟,这样的风浪要不了她的命。万幸有她施以援手,落水的人就能多活几个了。但那些海鬼夜叉可能还会回来,她救人便是从他们口中夺出血食,只怕他们不会放过她。
      可是,她的魂魄,为什么会有与宝莲灯一样的光华和纹理?
      杨戬来不及多想,只悄悄渡给了渔家女两百年法力,令海鬼夜叉们不敢伤害她。

      山后磁州,一处墓园墓碑林立,守墓的老妇人正在清理墓碑旁的杂草。
      枯瘦的手抚摸着墓碑上那三个字,老妇人眼中看不出悲喜。就在这时,墓前的松树忽然折断一枝,正打在老妇人的发髻上。
      老妇人吃了一惊,低下头掐指一算,算不出端详,只知道大宋劫难将至。她一时失惊,回到自己住的小屋,排开了梅花易卜,反复演算。
      “原来是龙脉被人断去了一半……过一会儿上天去,一定能截住那个人。”
      老妇人站了起来,移开床榻,取出一杆银枪来。她推开小屋的门,一步一步向墓园前面走去。每走一步,腰背就挺直一分;每走一步,白发就返青一寸;每走一步,皱纹就减少一条。走到墓园前面的石马旁时,已变成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妇。
      少妇拍了拍石马,只听一声长嘶,石马纵身一跃,化为一匹活生生的桃花战马。
      翻身上马,桃花马奋起四蹄,望空而去。
      抖银枪,出雄关,跨战马,踏狼烟。
      宝剑埋尘锷未残。

      天谴隆隆追随,眼前又有一少妇提枪勒马,拦住了去路。
      “是你?”二人对面,都吃了一惊。
      杨戬淡淡一笑:“看来,这里离磁州不远?”
      “留下大宋龙脉。”少妇并不打算退却。
      “大宋龙脉,与你何干?”
      “大宋龙脉,凭什么交付你手?”
      “天下也不能总姓赵。”
      “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袖手旁观。”
      “穆桂英果然勇似当年。”杨戬话锋一转,“如果我告诉你,这是通天教主要的呢?”
      “师祖?”
      就在这时,一声霹雳,黑云聚集,竟又来了一道天谴。
      “我还奇怪,哪有这么巧的事?梅花易数,你算得太细了。”杨戬一牵桃花马,“随我来吧。这两道天谴跟炎宋一样,都秉火德,正好去宋辽边境,找个肃杀之气最盛的古战场,消减天谴,你我才能活下去。”
      穆桂英翻身下马,放开缰绳,在马臀上轻轻一拍,命令桃花马离开。
      “犯不着带累它。”

      山谷中,枯叶、乱石和泥土间隐约还能看见生锈的刀兵、腐朽的旗帜,枯骨混杂,半埋于尘沙,骷髅眼眶中生出野草。
      阴风呼啸,啾啾似闻鬼哭,飞禽不敢入,走兽不敢居。人常常骂“心如蛇蝎”“虎狼行径”,其实蛇蝎虎狼哪比得上人?蛇蝎没有受到威胁,就不会施毒;虎狼只要吃饱,就不会害命;只有人心欲壑难填,万般毒计,折磨杀伤同类毫不手软。人要是贪婪狠毒起来,连禽兽都要害怕的。
      二人来到谷中,不敢怠慢,催动法力,聚集起山谷中的肃杀之气。罡风烈烈,卷起残叶碎石。白光从山谷的每一条缝隙中泛起,将二人笼罩在其中。
      地动山摇,两道红色的浓质合而为一,向山谷压下,似云非云,似乳非乳。接触到白光的那一刻,就像烧红的铁器浸入冷水,一阵嘶鸣,异芒夺目。火克金,秉火德的天谴毕竟要先消肃杀之气,才轮到他们二人。
      白光渐弱,二人一边支撑着肃杀之气,一边向山上移动。果然,不多时到了另一处战场的遗迹,肃杀之气得到了补充,白光再次转强。
      当年宋辽在此交兵,双方都想把对方分割歼灭,最后打成了一场混战,谁也无法脱身。只杀得将寻兵、兄找弟、父在东、子在西,眼睁睁对面不能相救。满山刀兵声,满谷血腥气,草木都染成了赤色,残骸腐烂得连乌鸦都不肯啄食。三年五年,娇妻幼子犹在家中盼望;十年八年,百姓不敢到附近拾柴打猎。那一战惨烈至极,所以附近还有更重的肃杀之气。
      如此几番辗转,附近的肃杀之气都已耗尽。天谴再无阻挡,直直打下来。虽然被肃杀之气消减了三分,也不可小视。穆桂英七窍流血,摔在地上,勉强撑起身体,不经意间胳膊正撑在一截半露的肱骨边,红颜白骨相对。杨戬受了天谴一击,元神险险要被打散,勉强聚起来,已淡薄得几乎看不见。
      一声唿哨,桃花马回到了主人身边。
      “你……你的肉身……在哪里?”

      穆桂英拼着最后一丝法力,稳定了杨戬的元神,将他带回了舍身崖。
      元神受到重创,肉身自然也不能幸免,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绽开,还没长好的骨骼再次断裂。好在洞中备有药品和绷带,穆桂英又曾经行伍,即使不用法力也会处理伤口。饶是如此,杨戬醒来的时候,也已是次日天明了。
      “是师祖命你这么做的?”
      “他老人家要重塑肉身。”
      穆桂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师祖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杨戬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罢了,既然是他老人家的意思,穆桂英不敢阻拦。待我回磁州拜别亡夫,再去追随师祖左右。”
      “拜别?”
      “大宋就像这为它而来的天谴一样,不知好歹。我明明是保它的,它还要害我。”穆桂英苦笑一声,“难道我不知道,朝野已经糜烂成了什么样子?我对朝廷早已心灰意冷,若不是为了他……可是大宋江山都要丢掉一半了,磁州也保不住,我还有何颜面回去守墓?不如从此追随师祖,再也不管他老赵家的事了。”
      故人走远了,杨戬心里却还没有平静。他放不下那个渔家女,又想起了自己很久之前的一个疑问——宝莲灯过去从来没有灯芯,为什么这些年忽然有了灯芯?这会不会与那个渔家女有关?
      是谁给宝莲灯装上灯芯的呢?为什么要装上灯芯?现在没有了灯芯,宝莲灯就会成为一盏废灯;而以前宝莲灯本来就没有灯芯,却并不是废灯——会不会是宝莲灯坏了,加上灯芯是为了修好它?
      三妹并不认识几个会修法宝的。如果宝莲灯真的坏了,她最有可能去求助的,就是太乙真人。
      等到元神修复,再去乾元山请教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封神》原著对无当圣母的描写太少了,实在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性格。不过按照常理来推测,一般来说这种“覆巢之下仍有完卵”的人,有两种可能性很大的性格,要么是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比如《水浒》入云龙公孙胜,要么是目光长远、善于谋身,比如《红楼》林红玉。这里就当是前者吧。因为如果是后者的话,她没理由这么不作为,一直没管过白季子啊……以及我这文里,如来是如来,多宝是多宝,不然就没法写下去了。
    2.大宋龙脉在海里用了一个血不靠谱的民间传说的梗。赵匡胤下海把自己父亲的骨灰塞到石龙嘴里去了,所以老赵家当了皇帝;又把一根柴火棍塞在石龙牙缝里,所以柴荣在老赵家之前当了皇帝;还把杨家先祖的骨灰挂着龙角上,所以杨家将代代都是挂甲(角)将军。
    3.这里采用宁静版《杨门女将》的说法,穆桂英是黎山老母的徒弟。
    4.仔细地看了原剧,宝前的宝莲灯好像真的没有灯芯……所以我就钻了个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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