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不成仙》海弓刀

21、故地重游

　　肃临渊怀里揣着一打银票，故地重游，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落拓的西北流浪汉了。

　　他的脚好像长了眼睛，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城东那片废墟上。

　　巧的很，他竟又遇到了熟人。

　　他走到之前自己搭窝棚的大柳树下，发现那地方已经被人给占了，正是上次那个抢自己腰带的乞丐少年。

　　那少年灰头土脸，本来就消瘦的身板更加单薄，简直成了一副骨架子。

　　肃临渊已走到他跟前，少年还是毫无反应。

　　肃临渊走近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受了重伤，两条细腿怪异地弯着，身上满是伤痕血迹，病怏怏地闭着眼，脸色灰败，气若游丝。

　　肃临渊皱起眉头，赶紧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势。

　　他心里发沉，这孩子的腿已经被人打断了，浑身上下布满了血迹淤痕，已看不见一块好肉，伤口溃烂发炎，人已是奄奄一息，估计是靠在这里等死的。

　　少年好半天才发现面前有人，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向肃临渊。

　　肃临渊轻声道：“你还记得我吗？上次，你抢了我两个铜板，一条腰带。”

　　乞丐少年一下子挣扎起来，徒劳地想要后退，嘴里叠声求饶：“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要再打我了。”

　　肃临渊赶紧止住他，怕他乱动之下，伤势加重。

　　“你别怕，我不会打你，”肃临渊按住他的肩膀，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少年好像有些意外，仰头看着他，突然瘪起嘴，呜呜地哭起来。

　　“肃临渊？你是肃临渊吗？”背后传来孩童稚气的嗓音。

　　肃临渊回头一瞧，是那个名唤小破帽的小乞丐。

　　小破帽看见他的正脸，惊讶地叫起来：“肃临渊，真的是你！你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发财去了？怎么穿得这么气派。”

　　肃临渊叫他：“小破帽，你来得正好，你可知道你这同伴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小破帽探头一瞧，叹息道：“唉，小乙哥啊，他不老实，爱偷爱抢的，前些天去顾老爷家里偷吃的，叫人家乱棍打出来，两条腿打折了，肚子里边也打坏了，还吐血呢。”

　　肃临渊听得眉头深锁，道：“偷东西吃是不对，却也不至于将人打成这样，这些人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些。”

　　小破帽道：“谁让他要去偷大老爷的东西呢？谁让他是个乞丐呢？被打死也只能认栽呀。”

　　小乞丐孩童声调，言语间却全然不拿生死当回事，听得人心中生寒。

　　肃临渊沉着脸：“不行，得送他去看大夫。”

　　小破帽不赞同：“他伤口都烂光了，血都吐了几盆，救不活的。”

　　肃临渊想把小乙哥弄起来，但一碰他，少年就疼得直叫。

　　“你看，我就说不行的，他骨头可能都碎了，还没到药庐，就要散架了。”小破帽摇摇头。

　　肃临渊不愿见死不救，对小乙哥道：“你忍着些，我带你治伤去，你能活命。”

　　少年摇头惨呼：“别动我了，我痛死了，太疼了。”

　　肃临渊心中不忍，看他实在疼得厉害，也不敢再强行动他。

　　他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来，递给身后的小乞丐：“小破帽，我对这里没有你熟，你拿着这个，快些去请个大夫来。”

　　小破帽看着银票，眼睛都直了，惊道：“肃临渊，你真的发大财了？”

　　肃临渊道：“救人要紧，等你回来，我再给你一张。”

　　小破帽抓过银票，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肃临渊等了很久，小乞丐依然没有回来，小乙哥的情况实在太糟糕，恐怕撑不下去。

　　少年在痛苦间睁开眼，看着肃临渊。

　　他眼中流出泪水，将脏兮兮的脸冲刷出两道泪痕：“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东西，你是个好人。”

　　“那算不了什么，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肃临渊叹息道。

　　小乙哥哭道：“那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你说。”

　　“你可不可以帮我死得痛快些，我太疼了，伤口里面有虫子咬我，我受不了了。”

　　肃临渊摇头：“大夫就快来了，他可以给你治伤，让你好起来。”

　　小乙哥艰难地摇头：“你是个好人，可是太蠢了，小破帽拿了你的银票，肯定直接跑掉了，他不可能再回来。而且，大夫就算来了，也治不好我。”

　　肃临渊说不出话来。

　　小乙哥一下说了太多话，突然呛咳起来。他咳了几声，乌青着脸，捂住肚子，嘴角流出血来。

　　此刻，他连痛呼都发不出来，只能拼尽全力留下遗言：“我要……死了，你能、能不能帮忙埋……埋了我？我不想……不想被……野狗吃……”

　　肃临渊只能叹息，苦涩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小乙哥直直地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肃临渊伸手帮他合上双眼，他蹲在那里，许久没有动过，直到一只手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他一愣，以为是小破帽回来了。

　　回头一看，来的并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这个人要高得多，衣服也要干净得多，他蹲着身子，一回头，只看见一片雪白的衣摆。

　　肃临渊把头仰高了些，视线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才敢确定，站在他面前的，竟然真是停云。

　　停云垂眸看着他，轻声道：“他已经死了，伤心无用，还是为他买口棺材，好生安葬吧。”

　　肃临渊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时之间，真是悲喜交加，滋味难言。

　　等他们安葬好乞丐少年，一同走在金陵的大街上时，肃临渊还是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

　　两人默然同行，半晌无语。

　　他们行至淮河岸边，此时微风轻拂，波光粼粼，暂时忘却那些生死苦痛的大事，肃临渊才发现，今日原来是这样一个好天气。

　　肃临渊打破沉默：“你此番不告而别，你的徒弟们都很担心。”

　　停云道：“是我考虑不周。”

　　一句话说完，又沉默下来。

　　肃临渊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只能跟着对方继续走，不管怎么样，能看到他人尚且安好，已经是万幸。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停云突然开口问道：“霜吟他们现在何处？”

　　“除了顾兄还留守在孤宿峰，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只怕现在还在四处寻你。”

　　停云一叹：“怪我，给大家添麻烦。”

　　肃临渊道：“对了，之前我们遇到一个叫袁鹏的人，他说你在他那里做客，把我们都弄到了他家里，却连你的半个影子都没让我们看见。”

　　停云止住了脚步：“你已经见过那个袁老板了？”

　　肃临渊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道：“对啊，他自称是我的朋友，硬要我去他那里做客。”

　　停云看着他：“他没有刁难于你？”

　　肃临渊道：“没有，非但没有刁难我，还给了我一打银票，要我随便花。”

　　停云眨了眨眼，若有所思，沉吟道：“也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说完又看向肃临渊，道：“你还是提防些，万不可轻信于他，我感觉此人来者不善，而且他实力高深莫测，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你与他交过手了？”

　　停云点头道：“没错，他只一击便败了我。”

　　“那你可有受伤？”

　　停云看他一眼，道：“没有，多亏了奎老前辈出手搭救。”

　　“那个家伙，”肃临渊缓了口气，道：“你别叫他前辈，他称我为朋友兄弟，你这样叫他，岂非有些乱辈分？”

　　停云无所谓道：“你若喜欢，我也可以叫你前辈。”

　　肃临渊一愣，不由失笑：“我可不想做你的前辈，我更愿意与你做朋友，我们俩一起叫他前辈，他看起来，比咱们俩要老多了。”

　　停云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轻松不少。

　　二人一路慢行，迎着微风和无数打量的目光。

　　肃临渊突然笑起来：“你说，是看你的人多一些，还是看我的多些？”

　　停云道：“一样多。”

　　“你这么肯定？”

　　“因为你跟我走得这般近，他们看见你时，也就看见了我，干脆一起瞧了，何必非要受累挑一个？”

　　肃临渊大笑起来：“没错没错，既然两个都可以看，为什么只看一个？又不会多花一份钱。”

　　肃临渊跟他说着话，心中欢喜，先前的不愉快和沉重，总算消散不少。

　　他一开心，就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话：“我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你，那地方破败荒芜，多是些乞丐混子在逗留，你怎么会到了那儿？”

　　“你又怎么会到了那？”停云反问。

　　肃临渊道：“我是故地重游，毕竟我也算是半个乞丐混子，那里总有我的一些乞丐朋友。”

　　停云淡淡道：“我也是故地重游，那里虽然没有我的朋友，却有值得我缅怀的东西。”

　　肃临渊心中一动，有了些念头。

　　奎老说停云的真名叫做阮梦深，他曾听那些小乞丐说过，城东那片废墟，曾经就是一户阮姓人家的府宅，据说当时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

　　宅子烧成灰烬废墟后，还能从里面寻出无数的金银宝贝，其富贵程度，可想而知。

　　那难道就是他的家吗？

　　他真是江南人氏？

　　肃临渊道：“你长居北方，难道以前到过金陵？”

　　“我本就是金陵人。”

　　肃临渊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他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

　　也许是肃临渊的反应太过，停云忍不住问道：“怎么？我是金陵人，这是什么很让你震惊的事吗？”

　　肃临渊目光深沉：“是颇要紧的一件事。”

　　停云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肃临渊也没法跟他解释，他总不能说，你很像我的梦中人，我那梦中人就在金陵，好似也是金陵人氏。

　　这么一说，岂不像是在跟对方表明心迹？

　　肃临渊赶紧转移话题，问道：“那你的事情办完了吗？此刻可是要去与你的徒弟们汇合？”

　　停云摇头：“不，我还要去见一位老朋友，”他顿了顿，又问肃临渊道：“你可要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