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楼》青彤木

3、第二章 忠肝义胆父子别 幼主离宫天垂怜

　　眼见收拾完眼前的敌人，那如天兵降临般的二人便跪倒在地。
　　“微臣和犬子救驾来迟，殿下受惊了！”
　　“我没事，只是不知爷爷和娘亲现在何处，可安全？”
　　“这……”魏帅和儿子对视一眼，均面露难色。
　　“事情紧急，恕臣无法在此详述，请皇子殿下同犬子魏德相换衣衫，臣一定护殿下周全！”魏帅立时扑倒，而他的儿子魏德也迅速放下长枪，卸甲脱衫。
　　“你们这是做什么？！”赵玄一看此景，心中又惊又怒，当下便骂了出来：“难道魏大人想趁乱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来夺我这个末路皇子之位么！”
　　“臣惶恐！”魏帅听得赵玄指责，立时辩解：“臣实在有苦难言！只是现在奸臣和金兵都在四处寻殿下踪影，若是找不到您，怕是会牵连许多！所以才斗胆要犬子魏德同您互换身份，微臣做一日大宋人，便护一日大宋江山，便保一日宋室血脉。僭越之事，微臣实在不敢做，也决计不会做！”
　　赵玄看得二人表现，心中一动，也信了六七分。心说：“看这二人神情反应却也不似装相，若真是如此，那么我赵玄此言便是愧了这两个义胆忠心，倒是报不尽这恩情。况且此时他俩若是欲行这不轨之事，倒是不用和我做这许多戏，直接杀我便罢。反正此刻我无处可躲，便不如搏这一回！”继而多问了一句：“你可知他们为何独独寻我？”
　　“金狗不是独独寻你，而是要把皇室宗亲全部带走！”
　　赵玄一惊：“这！！！”
　　“臣跪求殿下速与犬子换衣，事不宜迟，臣不敢有所耽误！还请殿下相信微臣啊！”魏帅一急，同魏德一同磕头祈求。
　　“我信你！”赵玄眼眶一热，一边回答，一边也脱起了衣衫。待换好衣服，魏帅便要带走他。
　　赵玄看那对面的少年，身形与他十分却有四分相似，那脸型轮廓同他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那少年刚刚血战完，满脸血污，看不真切模样，只是待换好衣服，同赵玄十分也有八九分似了。莫说是平时不与赵玄多相亲的内侍宫女们，大惊之下恐怕连宗室皇亲也难以分辨真假。只是他知道，若是一露马脚，那少年便是必死无疑。可是马脚一定会露，只是早晚，到时等待这少年的是什么结果，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魏……”他一时不知如何相称，只是感到五脏六腑都有东西在搅动般难过：“若是你被发现可如何是好？我怎能要你代我去死？”
　　那少年眸子中有星光，沉稳道：“殿下放心，臣绝不要殿下和爹爹失望！”说罢，他脚尖一点，那银枪便弹起，魏德手一握，便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直往心口扎来。
　　魏帅当下只是转过头，闭上双眼，并不理会儿子即可便要喋血当场的下场。赵玄一惊，飞扑上前，执刀一斫，当下手心发麻，银枪落地，刀残落地。
　　“你这是做什么！”赵玄叫道。
　　那少年也不言语，沉毅的脸却是告诉他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只有殿下死了，才能确保今后无虞。”魏帅平静的陈述，显是有备而来。
　　“我不允许你这样做！”赵玄心下大恸，仿佛眼前重现喜儿死前的情状，他绝对不能允许在自己面前有人为了自己再死一次！
　　“我要你好好活着，不管用什么方式，替我照顾我的爹爹和娘娘。从今日起，你便是十三皇子赵玄，我便是魏德”，说完，他“扑通”一声跪下：“臣一定替您照顾好魏将军！”言毕，泪水涟涟。
　　眼见此刻，魏帅同魏德均是大惊，魏帅道：“您如何可以拜他呢？”
　　“我是您的儿子，一个小兵，他是当今皇子。他是君，我为臣，如何跪不得？”说完，便又哭道：“只怪我人微力轻，今日要你们一个个舍命救我。此等恩情，我无以为报。只是如有一日……我必定决计不负你们！”
　　那二人铁骨铮铮，流血不流泪，眼见赵玄言行如此，当下也陪着赵玄流泪。
　　听得外面又有了动静，赵玄又嘱咐道：“我兄弟姊妹虽多，却都不甚相亲。除了爷爷爹爹还有娘娘外，只有姑姑柔福帝姬同我最是亲近，若是你遇到一个三十上下的美人，那边一定是她了。若你遭怀疑，那便只需和她说，我还有一个小皇妹尚在襁褓之中，她左肩上有一个环形胎记。如此一来，她便一定会相信你、帮助你。”
　　魏德一一记好，点头要他们放心。
　　讲完这些，伴着冲天的火光和耳边的惨叫，在魏帅的拼死保护下，他逃出去了。
　　他是这座皇宫主人的儿子，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或听说，或从他人的眼光中感受到他将成为一国之主的意思。但是他对这一切都没什么感觉，他不止一次的想要逃离这座城，这座活死人墓，这囚人的城堡，这虚伪的牢笼，这无形的束缚。但他从未成功过，甚至因为私自逃跑被抓现行而被爹爹罚抄道德经三十遍。他在那熏香的小屋里面对着假寐的爹爹，内心里嘀嘀咕咕的抱怨，然而潜逃的心却无时不刻的在蠢蠢欲动。他的爹爹，宋钦宗，有着俊朗的外表，潇洒的身型，一手的瘦金体书法更是让他钦佩不已，只是怎么学都少了点潇洒，少了点风月，少了点沧桑。他并不害怕这个临危受命的真龙天子，因为他似乎除了爱舞文弄墨还有闲云野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有攻击力的爱好。他的生母岚妃，每每在他被罚之时，适时的端来一杯桂花甜酒酿，有时甚至连十遍《道德经》还没抄完，他就被刑满释放了。可是后来，金人来了，他爹爹的皇位还没坐多久便被带去了军营，他想念爹爹的唯一方式便是抄《道德经》。他想了很多，他的记忆似乎没有问题，桩桩件件的事情是如此鲜活的在他脑海里窜来窜去；他的记忆似乎又出了很大的问题，这飞速旋转的回忆让他脑仁子疼。他知道，上天给了他永远离开这里的机会，那些心里嘟嘟囔囔的咒怨已上达天听，但是却让他永远的失去了很多……那扇永远不为他打开的宫门现在也永远不会为他打开了，只是他戏剧般地从里面眺望的角色变成了从外面羡慕的角色。但是他知道，他八岁前的生活是为了逃离这里，自由生活，而以后的很多年，将是为了重新回到这里。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大宋的皇子，他亦不知何去何从，他的人生将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在喜儿那殷红的血迹里，重新开始在魏德眸中闪亮的星辰里。
　　“我要活着。好好的活着，我总有一天要回来。”他这样想着，却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辗转各地送到了宋州某处的军营里。他近日因为连轴辗转消瘦了许多，更多的则是因为被噩梦所惊醒。他脑海中时而浮现出诀别的凄惨情状，觉得内心像鼓噪的风箱，自己好像要爆炸，好像又空虚，他总想要用一句话表达自己的感受，却屡不能得。想到那句《道德经》忽然就流下泪来：“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是啊，还能怎么说出来呢？不如就此埋在心中吧！
　　“我的贤侄就在这里么？”一声粗犷的声音来，有人挟着风掀开门帘就走进来。
　　“不愧是魏大哥的儿子！就算金狗再猖狂，还是伤不得你半分！来，让叔父好好看看！”
　　赵玄抬头看到的是他永生难忘的场景，这个粗糙的大汉用爽朗的口气说话，可是眼里的泪却喷出来，他的唇在抖，手在抖，他的身体都在抖，他望着赵玄，像是在等着他的回答，也像是在他的身上寻找着答案，他又激动又悲伤，最后跪在地上，颤抖着轻轻的说：“微臣洪抗金前来拜见小殿下，小殿下受苦了！”
　　赵玄忍住内心的波澜，机警的望向门口，忍住哭腔叫道：“叔父放心，孩儿无恙，只恨不能多杀几个金狗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好孩子！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记住今天的耻辱，明日我们一起杀回金狗老家！”
　　“孩儿不敢忘，孩儿记住了！”
　　二人一边在门内表演，一边相对而泣。
　　魏帅已经把实情全部告诉他了，此次金人之所以绕过他们早已布好的防线直入皇宫，正是因为朝中有人泄露了机密！而这个人，便是反战派的头目何太师。他不但同蔡京等大宦官有勾结，更同前朝的大臣到后宫的妃嫔暗自交通，而现今更将触手伸到了金国，不惜卖国求荣！现在徽钦二帝被掳，宋室凋零，他不但不主张雪耻救人，反而立刻积极拥立钦宗的弟弟赵构做皇帝，在南京应天府即位。此等情状，如何让人不寒心！可是即便有心杀贼，他们也无力回天，一切，只能从长计议。

　　正是：
　　“宋室江山风飘摇，窃国之贼乐逍遥。上天垂怜龙胎小，聚义壮士肝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