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童话》秦彻

1、声音

　　“谢谢院长。”童甯推开门站在走廊回身道谢。

　　陈院长笑呵呵摆手，“不用不用，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陈院长边说着边伸手拍抚着童甯的肩膀，童甯身体一滞，不着痕迹倒退几步，礼貌推辞道：“陈院长，您忙您的吧，我自己随便转转，一会儿走。”

　　又和陈院长寒暄了几句，童甯才背着资料和相机离开院长办公室。

　　童话孤儿院位于B市中心地段，作为B市模范公益组织，时不时会有新闻报社来此地采集好人好事，完成工作指标。

　　童甯来这里为撰写特殊群体专题报道搜集素材，与其它记者不同，童甯不仅仅关注孤儿院管理方面的成就，更多的，则是想深入了解在孤儿院的孩子们，到底生活得怎么样。

　　童甯低头翻动记录的笔记。

　　一般家庭偏爱5岁以下孩子，再大有些性格都定型了，带回去不好教养。

　　但童话孤儿院大龄孩子的收养数是其他孤儿院的好几倍。

　　陈院长当时献宝一样给她介绍。

　　不过这的确值得夸耀，因为其他许多福利院内，多数年纪大些的孩子都会被“剩”下来，无论他们如何渴望被爱，都只能无助又充满希望地留在那个看起来充满关怀，实际满是寂寥的院子里。

　　随之而来的，则是大龄儿童因为缺少家庭关怀导致的一系列青少年儿童教育危机。

　　因此，童话孤儿院能够在B市一直颇受好评，也就不足为奇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走了几步童甯停在一间教室外面。

　　童甯透过门上玻璃窗朝内看去，心里不禁有些发涩，被抛弃过的孩子总是更懂事些。

　　门内大概坐了二十几个3岁至7岁不等的孩子，没有人维持秩序却都安静的围在钢琴旁边，不吵不闹。

　　视线偏转，童甯看向了方才引诱她到来此处的源头。

　　正在弹钢琴的人被包围在光晕之下，窗边轻薄的帘子起起伏伏，斑驳的光束，轻缓的曲调，男子一身白衣，指尖行云流水。

　　悠扬的《绿袖子》，没有忧愁的旋律，童甯不由听得入了迷。

　　而更让她有些恍惚的，则是弹琴人的魅力，只有一个侧脸就已风华无限。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男人仿佛融入阳光中，面部轮廓影影绰绰有些模糊，可还是能让人分辨出精致的五官。

　　似是一笔画下来的一样，流畅简洁。剑眉星眸，挺鼻薄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神色中掩藏着疏离，挡在光影之下。

　　如生长在峭壁的高岭之花，给世人触手可及的假象。

　　身旁的光亮不似阳光，像一层薄薄的冷雾，透着疏离和沁凉。

　　童甯正偷偷打量着他，不经意间撞入一双黑眸。

　　与此同时音乐缓缓停歇下来。

　　男人转身对小朋友们说了些什么，抬腿走来。

　　童甯随着男人的走近后退两步，心里突然有些慌乱。

　　“请问，你找人吗？”像是带着小刷子刷过人的耳朵，这声音比他的相貌更让童甯沉迷。

　　似珠似玉，不掺一丝杂质，柔柔的包裹住她的耳朵，有些清冷，低音炮质感。

　　清风朗月，潺潺流水。

　　男人的头发很短，不到半毫米的板寸。

　　配上精致的样貌，透出似唐僧的禁欲气息。

　　就连声音都带着克制的勾引。

　　男人的身影挡住光亮，周身的雾霭消散，透出点可以接近的信息。

　　童甯稳住被声音夺去的理智，礼貌笑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来做专访的记者。”

　　“没关系。”男人以同样的微笑回应，点点头转身回了教室，却顺手将教室门敞开，倒是方便了童甯的视野。

　　童甯朝几个好奇看着自己的孩子露出俏皮的笑，娃娃脸的女孩像还没长大，惹得屋子里的孩子也不由一个个露出了天真的笑脸。

　　男人不经意转头看了眼童甯，她脸上的小酒窝格外引人注意。

　　只不过，男人忆起方才她对着自己可没有这样笑过。

　　莫名的有点不高兴，为她的差别待遇。

　　童甯拿起相机拍了几个画面，和男人点点头示意后，带上门下楼。

　　站在操场一角，童甯打开相机检查自己的照片。

　　为了保护儿童的隐私，童甯没有让孩子们的脸暴露出来。

　　而唯一一张有正面脸孔的相片上，白衣黑裤的男子微低头，修长手指跳跃在黑白琴键上，暖暖的阳光铺满了背景。

　　她刚才鬼使神差拍下了那个男人。

　　当时，应该要个电话吧。

　　好像太不矜持了，童甯轻笑，摇摇头。

　　盯着照片看了一会，童甯眉头小小纠结了一瞬，总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一记刺耳的刹车音，在安静的园区里格外明显，童甯急忙转头，正见陈院长站在孤儿院门口和车上下来的一个人笑谈着什么。

　　应该是想来领养孩子的人吧。

　　陈院长一行并没有在外逗留太久，很快便进入了大楼不见踪影。童甯也收回注意力，望了望操场对面正在玩耍的孩子，放弃了采访领养人的想法。

　　收养人估计不会想接受采访，被收养者还有收养者的信息都是严格保密的，对比起来，她还是更想去和可爱的孩子们聊聊天，说说话。

　　童甯在空着的秋千上坐下，旁边秋千上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随即停下晃动。

　　小姑娘停下动作后时不时自以为隐蔽地偷看她一眼，又低头用脚有意无意摩擦着地面。

　　童甯脑子转了转，在背包里翻翻找找，幸运地发现一块巧克力。

　　出去跑新闻时常赶不上吃饭，她在包里会丢些果腹的零食，此时恰好派上了额外的用场。

　　伸出手递到红裙子小女孩面前，童甯又笑着露出了脸上讨喜的酒窝，示意小姑娘接下。

　　小姑娘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美食的诱惑，伸手小声说过谢谢，接下了巧克力。

　　但却没有立刻撕开包装纸。

　　“……你，你是来看人的吗？”小女孩抿了抿嘴，眼神干净透彻，带着期盼看向童甯。

　　是说来收养的人吗？

　　话音刚落，童甯明显感到周围视线热络了起来。

　　童甯心里一涩，这些可怜又可爱的孩子们啊……

　　“不是的，姐姐是来找你们玩的。”童甯弯着眼眉，露出甜甜的酒窝。

　　小女孩眼里的光亮暗了暗。

　　“哦。”

　　尽管有些失望，但孩子们对童甯的问题仍旧认真耐心地回答，对比时时刻刻都要掩盖自己真实想法的成年人，这些孩子真是可爱太多了。

　　他们对周围的情绪更敏感，能感觉到童甯散发的善意和亲近，于是也就回应最真实纯粹的温暖。

　　“恩，你来多久了？”童甯打开录音笔，小女孩儿悠悠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那长得像钢笔却又不是钢笔的东西。

　　“……我今年5岁了，我是3岁被送过来的。”

　　这么小的孩子自己也记不清父母，两年了也没人来领，是被抛弃了吧。

　　无辜的孩子，没有能力反抗，只能被动的接受命运。

　　被动的被抛弃，被挑选。

　　“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长大。姐姐，怎么才能快点长大？”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慢慢你就长大了。”童甯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短发。为了方便管理，孩子们大多数都是短发。

　　“为什么这么想长大啊？”人总是这样矛盾。小时候想长大，长大了又想变小。

　　“因为长大了就可以被收养了啊。”没等悠悠开口，旁边原本在玩跷跷板的小男孩过来抢话。

　　童甯愣了愣，长大了，就可以被收养了？这好像不符合常理吧。

　　悠悠也点头有些羡慕的附和：“对呀，你看，那边香香姐姐就被开车车的叔叔领走了。”

　　顺着悠悠的目光看过去，刚才跟着陈院长上楼的中年男人身边站着一个瘦瘦的女孩，看不清样子和神情，微微低着头。

　　他们也不想就这么认命，即使只有一点可能也要改变。

　　如果长大可以有个家，那我想快点长大。

　　轻吐出一口浊气，童甯将采访设备和纸笔收起来丢到一边，拍拍手将四散的孩子聚集起来后，带着他们做起了游戏，一时间操场上笑声尖叫不断。

　　本该无忧无虑的年华，他们却只能偶尔放松自己，更多时候，则是一边乖巧地展现自己的乖巧，一边忐忑地等待不知何时才能出现的家人以及那一点点希望渺茫的温暖。

　　三楼的一个窗户边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定定的望着正和孩子们嬉笑打闹的童甯。

　　能够肆意的阳光下奔跑，真是令人羡慕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