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完美先生 ...

  •   在君美妈的催促下,过了几天,我发了张相片给君美,算是交了差。如今自己这情况,虽还不至于妄自菲薄,但自知之明是大大地有,我很清楚那些才俊嫌我年纪大了,怕我有心理或者生理上的隐疾。所以她妈妈虽然吹得天花乱坠,但我并不上心。

      再说这几年,相亲也好,约会也好,形形色/色的人看过去,我都疲了。很难得有那种一见如故,让你下决心说“就是他”的人。密密麻麻十三亿人里面,那个可以手拉手一起回家做饭吃,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起慢慢变老的人到底在哪里?还要我寻觅多久,等待多久,孤单多久,他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以何种方式?

      这几年我老做一个梦,梦见读小学时爸爸送给我的一只猫,白毛蓝眼睛,脑袋特别圆,我叫它“小胖子”。

      小胖子和我特别好,我做作业它就蹲在台灯旁打瞌睡,早上上学它在阳台上一直看着我走远,下午回家它就从小窝里跑出来站在门口迎接我。冬天的时候它趴在我枕头旁边,喵喵地叫着,目光幽幽地像两颗透明的蓝水晶,神情既可怜又爱娇。我把被子揭开,小胖子倏地一下就钻了进去,毛茸茸的身体蜷成一团,挨着我的肚皮取暖。

      这些日子我频繁地梦见它,梦见它又望着我可怜巴巴地叫,小脑袋圆圆的,大眼睛蓝蓝的,每次梦醒过后我的心口就堵得慌。

      后来我问过一个做心理咨询师的朋友,她居然说小胖子就代表孩子,我在梦中爱抚小胖子,其实是母爱泛滥,想当母亲了。老天,我都还没找到结婚对象,到哪里去制造孩子呀。

      我门对门的邻居是个七十几岁的独居老阿婆,每天早上在我上班时她会慢吞吞地下楼去买菜,每周有个阿姨来给她做次清洁,逢年过节会有人来看看她,除此以外平时楼道里清清静静,听不到半点声响。

      要是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我就会怀疑她遇到不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到她家门上,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有几次我怕得要命,随便找个理由敲开了阿婆的门,确认她无恙后才安安心心地回去睡觉。

      有时我很怕,要是真的嫁不出去,这辈子都这样了,到老了和那个阿婆一样地孤单怎么办。君美说,真那样的话你就和我过呗,乐乐也是你的女儿,今后一样会陪你。哥哥说,你要不想呆在上海了,就回老家吧,你还有我和你嫂子,还有熙望呢。

      是啊,我不是孤家寡人,我有亲人有朋友,用不着胡思乱想,顾影自怜。

      最近我周期性情绪低迷,俗称低潮期,当君美妈隆重推荐的相亲对象约我见面的时候,我也无可无不可,懒洋洋地打不起精神。

      相亲那天是周末。前晚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的雨,小区的马路上湿漉漉的,落红满地,让人不忍心踩上去,太阳羞答答地躲在漫天阴云背后,只透出一圈淡淡的金边。

      我把对君美妈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穿了件休闲服搭牛仔裤,连伞都没拿就出了门。

      当我面对那位二婚先生时,才后悔自己真是太邋遢了,之前李阿姨的吹嘘一点都不过分,这个男人,如果不是有既往婚育史,估计一大把小美女会扑上去,很难上轮得上我这种“大龄女青年”的。

      他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正是男人状态最好的辰光,站起来和我握手时,两肩平坦,身形瘦削却挺拔。
      男人到了他这个年龄,不能单用好看或者不好看来评价了,还要看气质、风度和教养。这个男人算不上特别帅,但是非常耐看,彬彬有礼,温和儒雅,风度和教养可以让人忽略掉他稍嫌平淡的五官。饶是我睁大火眼金睛,也挑不出人家什么毛病。

      “忻小姐,谢谢你来赴约。”对方开口,声音低回悦耳。
      “不客气,叫我忻馨吧。谢谢你请我吃饭。对了,怎么称呼你呢?”君美告诉过我他的名字,可是临到头我居然忘了。

      “江非均,长江的江,是非的非,平均的均。”

      有点拗口,暂时叫他江先生好了。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今天吃的是本帮菜,馆子是江非均定的,在田子坊附近。用餐环境很雅致,老上海腔调,到处摆放着民国时期的旧物,若有若无的钢琴声回荡在房间里。中午客人不是太多,火车座的沙发靠上去绵软舒适。地方选得真不错。

      一桌子菜都很清淡。糖藕,手撕土鸡,鱼翅羹,水晶虾仁……菜式简单,却做得非常地道。

      “忻小姐是XX人吧。”江非均礼貌地报上了我老家的名号。
      “是的。”
      “你的普通话很好,听不出南方口音,倒像北方人。”
      “谢谢!”有人夸总是高兴的。
      “我母亲是你同乡。”
      我眼睛亮了起来,亲咱相过一些,就是没相过老乡,半个的都是头回。

      “是吗?真好,那我们也算半个老乡了。你经常回去吗?”
      “去的次数不多,小时候回去看外公外婆,后来就是出差了。”
      “还会说家乡话吗?”
      “会听不会讲。”
      “那对那边印象如何?”
      “风景很好,人很热情,跟上海感觉完全不一样。”
      “去过哪些地方呢?”

      他思索道:“除了那几处大家都知道的地方,印象深刻的是一座古庙,据说有上千年的历史,在那里吃了素斋饭,晚上到古庙所在的山顶看城市夜景。”
      我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那座庙里的签特别特别灵,素斋饭也非常好吃,你去旅游网站上查查,都有推荐的。”
      “这个倒没吃过。”
      “那太可惜了,那里的药膳粥火锅,真是香得让人流口水。”我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砸吧砸吧舌头,遥想着记忆里美妙的味道。

      那个古庙,我大一时和同学去过,一群人在庙里抽了签后再爬到山顶,俯瞰远处山脚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滚滚东去的江水,多年以前的往事了,如今回想,好多人的面貌已经模糊不清,抽签的内容也忘记了,但登临送目之下,天高水阔,翠峰如簇的景色却清晰如昨。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会和我爱的人一起,再去爬一次那座山峰,去看看我家乡最美的风景。

      “真有那么好吃吗?下次有机会一定得去尝尝。”
      江非均看见我的谗样有点忍俊不禁。他不笑的时候稳重深沉,笑起来却温和亲切,可惜那笑容总是惊鸿一瞥,很快就消失在薄薄的双唇之后。

      既然攀上半个老乡,气氛顿时轻松了好多,围绕着老家的风土人情和吃穿住行我们随意地聊了起来,一时之间我都忘了这是在相亲。

      “忻小姐做哪行呢?”江非均问我。
      我给他介绍了一下我们行业,他问了我一些问题,问得还挺专业。原来他在一家资产管理公司做项目,平时会接触很多行业,经常做一些相关公司的财务分析。

      其实我对金融投资、资本运作这些见识浅陋得要命,偶尔翻翻财经杂志也是为了装样,真正感兴趣的是富豪排行榜和名人绯闻。没事不去银行,证券公司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就连那区区几万块的理财产品,都是为了帮朋友完成销量。这辈子最大的投资就是一套按揭的小房子,眼下的目标是存钱买车。说到底,可能还是没钱惹的祸。

      不过身边坐着个现成的业内人士,我当然还是得问问我那点可怜的资产该怎么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值增值。

      江非均说:“理财这一块还是理财师更专业。按你的情况如果不想很激进,每月付完按揭还有余钱的话可以尝试买点基金定投。

      “什么是基金定投?”
      “类似于银行的零存整取,固定时间买固定金额的开放式基金。”
      “懂了,那该怎么选基金呢?我一点也不懂啊。”

      江非均非常耐心地给我普及了一下股票,债券以及基金投资的基础知识,丝毫没有不耐烦,说得都很浅显实在。我高兴地把MSN和□□号都给了他,叫他有空了发给我。我考虑是否要买点财经类的书籍来看,权当扫盲。

      “不需要看很深的,要是有兴趣,看看格雷厄姆的《聪明的投资者》吧,不太枯燥。”
      我发现说起金融类的话题,他条理分明,不急不缓,十分地让人信服。

      我们又聊起车子,江非均推荐波罗或者高尔夫,车身小巧适合女孩子,而且德国车皮实,性能稳定,要是价格可以承受,甲壳虫也不错。

      真是个无所不知的完美先生呀,可是他为什么会离婚呢?

      好奇心像天气转暖时手指上的冻疮,不停想去挠啊挠。我托起脑袋看着对面的完美先生,咬咬牙问道:“江先生,不好意思冒昧地问问,你离婚多久了?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很好奇。”
      完美先生并没被我的问题吓到,他面不改色,放下了筷子,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说:“这个没什么好回避的。”

      他一边说一边摸出一盒五毫克的□□,问我道:“抽支烟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瞅着那盒烟很想说,我陪你抽,但我吸口气忍住了,不敢现出原形。

      江非均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快三年了。”
      他吐了一口烟圈,那缕青烟悠悠地散开去,像一层淡淡的薄雾笼在他脸上,他望着我,我却知道我其实并不在他的眼睛里。

      “孩子跟着妈妈?”
      “儿子是他外婆带大的,和妈妈更亲。而且我工作忙,没办法照顾他。”
      这个我理解,离婚时一般女方会有选择孩子的优先权,是咱们国家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的体现。

      江非均又吸了一口烟,说道:“忻小姐——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个行业,做金融的看上去比较光鲜,其实压力特别大,因为你一个决策下去,如果失误的话影响的资金量太大了。而且工作时间特别不固定,加班和出差都是常态。”

      “那你......是因为太忙了,没法顾家?”

      曾经有个离婚的姐们给我分析,夫妻之间没有外遇的话,离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想想看,孩子都有了,人也中年了,房子,资产、人脉都搅合在一起,要不是有超强的外力推动,谁会有那个劲去瞎折腾。

      据说上海是全中国离婚率最低的城市之一,这个我绝对相信,离婚成本这么高,上海人这么聪明,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愿意把财富拱手送人呀?所以大部分人的婚姻就算平淡乏味到了极点,也不会真正走到破裂那一步。

      “有一部分吧,儿子长到四岁,我几乎没上幼儿园接过一次……”他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头。

      每一对离婚的男女都有着无法启齿的遗憾和隐痛吧,江非均这种男人,他前妻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舍得放手呢?到底是什么样的爱恨情仇才会让一个好好的婚姻走到分道扬镳的境地呢?我曾经发过誓,这辈子只要结了婚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婚,所以真切地为每一对离婚的夫妻唏嘘感叹。

      “真的不能复合了吗?”我惋惜地问。
      他有点好笑地看着我说:“要是还有希望,我怎么会坐在这里。”也是,我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忻小姐理想中的婚姻是什么状态?”
      “相互尊重,理解,忠诚,当然相爱是前提。你呢?”
      “差不多。我不敢妄言自己经营婚姻的能力,但是会自始自终尊重婚姻的底线。”
      “忻小姐,我是个工作生活态度都比较严谨的人,甚至有时会古板,”我默然不语,他又接着说:“我和数字打交道比较多,做事情喜欢量化分析,希望有问题大家可以开诚布公地沟通。”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不知怎么地我竟觉得有一丁点儿心酸。对面这个人,风度学识样样出色,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持剑纵横,笑傲江湖的潇洒少年郎吧,是什么样的经历竟让他坦白到了如此克制自持的境地?

      “忻馨,我说的你能理解吗?”
      他直接叫我的名字,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无比坦诚。其实他的眼睛不算顶大,但看你的时候目光专注深邃,好像月光下宁静神秘的深海,微微地泛着幽光。
      我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起来,按说我也老大不小,情海遨游过了,怎么如此没有定力呢?没办法,不能怪我无法招架,实在是这一款男人太对我的胃口了。

      江非均掐灭了香烟,匀净瘦长的手指交握着,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一霎那间,我竟然想去握住他的手,我想看看这个男人的手是不是温暖,这个男人开心地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我中蛊一样向他点点头,“能理解,我也是个很直接的人。”
      江非均笑了,笑容格外地温暖。我也冲他笑了笑,他刚要说话,放在桌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他说声抱歉,接起了电话。

      通话很短,几句话挂断以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说,“忻馨,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得去公司,不能送你回家了。”
      我连忙摇手,“没关系。这里坐地铁很方便的,你去忙吧。”我再怎么恨嫁,也没打算让刚认识的男人送自己回家。

      江非均扬手叫来服务员买好单,站起来穿上外套,示意让我先走。我们俩下了楼梯,并肩走出酒店大门。

      外面下雨了,细细密密的雨珠子漫天飞舞,天空是阴云密布的铅灰色,江飞均的头发和深色外套上很快铺满一层晶亮莹白。
      我把衣服的帽子拉起来兜住脑袋,江非均耐心地等我拉拉扯扯戴好帽子后,向我伸出右手说道:“忻馨,认识你很高兴,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我冲他微笑道别,他身躯笔直,步伐平稳地走到路旁停着的一辆奥迪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乌黑铮亮的奥迪屁股喷着白烟,很快消失在茫茫雨雾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