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子》药师

13、斯衷

　　所有的人都说，我是天之骄子，我也以为我是。

　　可是当我站在巅峰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不是。
　　当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一袭黑衣，骑着一匹键马，拿着一柄长枪，冲杀在痕禀大帐间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
　　那一战，如果我赢了，我就可以趁机建立起大陆第四大国，世上也不会有无痕城！可惜我输了！输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手里！输得一塌糊涂！输了战争，输了国家，也输了，心。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赢了，却不杀我。
　　他说：“我的想法，和你们不同，我只是想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我不喜欢战争，不喜欢杀生。以战止战，虽然是最有效的，也是最残忍的。想象一下，假如世界没有纷争，假如人人都是凭本事吃饭，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美好？”
　　他的想法，跟邢帝的类似，却也不完全相同。至少，他准备实行的方法是不同的。
　　邢帝想要用事实证明自己是对的，不顾众人的反对，强行进行新政，所以他，亡了帝国；然而巽不是，他想要用理想先征服世人，然后再开始改革。
　　我是俘虏，我也被他的理想征服，所以我跟了他。他身边有一个孩子，据说是他捡到的，叫做双月，从此，那个孩子视我为劲敌。当然，我也是这么看那个孩子的。

　　巽很美，美的神圣，美的极致，美得让人不敢亵渎，美得让人难以放弃……然而完全征服我的，是他的思想，他跟我们想的不同，是真的不同。他想到的很多东西，是我曾经绝对不会去想的。很多东西，我不苟同，却也无从反对。
　　巽的笑，更加的让人着迷，虽然他几乎不笑。我想不通为什么。像他那样的真正的天之骄子，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吗？像他那样以追求平等为理想的人，怎么会吝于一笑？

　　直到他师兄出现，我看见他反常地狂笑。——看的人撕心裂肺。
　　巽质问：“我一直当你是最可亲的师兄！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对我？”
　　他师兄激动地道：“我也不想！我知道我不对！可是，可是，清落是我的妻子，你却对她念念不忘……”
　　巽勃然大怒：“我当她是姐姐是亲人是朋友！我怎么会像你那般龌龊？”
　　他师兄艰难地看着他，惨然道：“是的，都是借口，好不好？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龌龊！我知道不用那种手段，我永远都得不到你！不过我现在得到你了对吗？我是唯一一个得到你的人对吧？”然后他师兄也狂笑起来——疯狂！

　　我的心，痛得难以自持。
　　我帮着他，用尽手段地折磨他的师兄。
　　可是，他没有从地狱中走出来，却陷进烈火的煎熬。他再也不是他了！理想、抱负，一切的一切，都被他置诸脑后。他的眼中脑中心中，只有那个伤害了他的男人！他的整个人，被愤怒包裹，被怨恨吞噬。
　　他要疯了！
　　我害怕，我知道只要有那个男人在，他就只能一点一点地崩溃下去。
　　所以我诱惑了巽捡到的那个孩子，那个叫双月的孩子。我给了双月一把短刀。

　　我有说过，巽很聪明对吧？所以明明是双月杀了他师兄，他依然责罚了我。
　　他责罚我的理由，我很喜欢，他说：“你要是真的想留下，就不要在我面前用诡计！下次再唆使小孩子替你办事，我就废了你！”
　　后来他亲自替我上药，他低声道：“谢谢你。”
　　可以为你做事，本是我一生的荣幸。

　　匆忙来往于各国之间，处理着暗夜神教的各项事宜，看着人们思想逐渐的开通。一晃就是七年。
　　我以为我的一生都将这么度过，陪伴在爱人身边，虽得不到，却也合乐安康。
　　巽的心结并没有完全解开，他对他师兄的儿子麟有时候很不好，有时候又非常好。我不知道谁能彻底治好他，每日里只能惶恐地守着。
　　直到翔洛的出现。

　　翔洛很任性，几年不见也憔悴不堪，看见他的时候，巽就后悔了，巽后悔让他回到星冷国去。
　　我哑然失笑：原来巽也不是完人，原来巽，很不会说话！
　　巽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翔洛。翔洛小的时候，他没有救他，所以才会被清落仙子带到星冷去；翔洛长大后，他却毁了他的爱人；现在，他又害得翔洛在外边吃了那么多苦……
　　巽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善良的总是折磨自己。
　　我不能看着他这么下去！他控制不住自己，然而伤害了麟，他就会日日生活在自责之中！
　　所以我建议他亲自为翔洛疗伤。

　　这间可以唤醒噩梦的牢房，就在这里终止噩梦吧！
　　我透过孔缝，看着挣扎的翔洛，握紧拳头：如果不行，我一定会在最后一刻冲进去！
　　结束了，当翔洛终于呼喊：“二哥，救我……”的时候，噩梦结束了！
　　我看见巽，在这间牢房里，安然地睡去！

　　第二天，巽问我：“你故意的？”
　　我点头：“我希望你可以明白。”
　　巽看着我：“我知道了。”
　　于是我追问：“你知道了什么？”
　　巽淡然道：“伤害别人，自己也不见得快乐，更何况，还是无辜的人？”
　　我笑了，然后巽也笑了。
　　巽，你可知道，你的笑容，是给我最大的赏赐！

　　人，永远都不可能预知，世事是将如何发展的。
　　我一直以为，这世间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适合巽，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我！就像我一直以为，这世间绝对不会有谁还可以占据我的心灵。

　　翔虹是一只小老虎，张牙舞爪。
　　看见他的时候，我摇头轻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一边大吼着：“大陆第一战神！放马过来吧！”一边挥舞着宝剑向我冲来。
　　他很强，像他这样一个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可爱娃娃，像他这样一个性格乖戾为人嚣张的家伙，居然真的很强！
　　可惜他遇到了我！幸亏是遇到了我，如果他遇到的是巽，他一定羞愧得去死的。至少是因为我，他的败才没有那么伤害他的自尊。
　　然后他问我：“为什么太子巽，要抢他弟弟的爱人？”
　　我笑了，我知道他跟我想得不太一样，我以为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却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那么他，是爱着翔洛的，而且想要他幸福。
　　我要怎么回答？我只能说：“为了替他疗伤啊！”他恶狠狠地瞪着我，我觉得可爱极了。
　　这时候巽出来了，巽说：“翔虹，就送给你吧！”巽说的话，我统统接受。

　　那一日，星冷送上国书——和亲的国书。
　　看着巽毫不在意地接受，我又一次心痛了。
　　我回府了，然后，我看见了小老虎。
　　小老虎很爱干净，这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习惯。看着劳累一天的他，脱下破破烂烂的衣物，用心地用水井的水洗着身体……我，躁动起来……

　　在强占他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的唇线很像巽的！
　　他很健康，身体也很好，所以，事毕，他退后，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微笑：“你跟我想的，有点不同。”
　　他嘲笑道：“你跟我想的，却完全相同：得不到所爱的人，所以拿我发泄？”
　　我有点恼怒，所以我说：“你若不是唇线和他相似，我也不屑动你！”然后他果然，愤怒起来。

　　站在门外，我听见他低低的呜咽声，我仰头望月，心中苦闷：我，做了什么？

　　第二天，我只给了他一件青袍，我只能他一定会穿，因为除此之外，他的衣服已经全碎了。我以为他会来跟我吵，会再次发火，会问我要底衣，然而，我错了，他没有来。

　　星冷的小公主翔蕊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她也是唯一一个敢那么放肆大胆地打量着巽的女子。另一个敢这么放肆大胆地盯着巽的，是月智的使者舞鹤。
　　舞鹤，是个人物。虽然他在巽面前是个超级白痴，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情敌即将嫁给他“倾慕”已久的人。
　　舞鹤拦着巽，整日里说东道西。巽一皱眉，他就立即道歉，然后换另一个话题开始滔滔流水。
　　巽忍无可忍，召唤我：“斯衷，你过来！”我过去，他把头靠在我肩上——我痴了！
　　舞鹤怒气冲冲地瞪着我，嘴里却温柔地道：“你不舒服可以靠着我啊……”
　　巽淡淡地道：“斯衷，我有些头痛，你送我到内阁休息！舞鹤公子，也由你来招呼吧！”
　　舞鹤欲上前，我拦住他，我说：“舞鹤公子，我们太子忙着要与翔蕊公主成亲的事，这几日的确累坏了，麻烦你……”
　　舞鹤呆了：“成亲？他要成亲？”
　　我看见巽的笑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却开心不起来——我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来，我都没有跟他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从来，我都是追随在他身后的人，像双月他们一样；从来，我都没有想过亵渎他的完美；从来，我都只把他当神来敬仰……
　　所以，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不知不觉，我已经回到自己的府里了，不知不觉，我来到了后院，看见了小老虎。
　　那一日，我恨他，我废了他的武功，断了他的经脉，让他成为终生的废人；那一日，我爱他，我对他温柔万分，我向他道歉，我把我一生的柔情都给了他；那一日，我不是我。
　　从此没有锁链，从此没有杂活，从此我宠着他……

　　一切已成定局，冬醒终于吞并了月智和星冷，巽也终于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实现他的理想。
　　我以为我会辞官的，可是我没有，世事变迁，我竟也可以安然地看着他和舞鹤。
　　我笑了：也许，果然因为我不是舞鹤，遇到那样的打击和拒绝，我一定会知难而退的，而舞鹤不会，他永远不会放弃。

　　那么，我的小老虎，如果我不放弃，你会否有一天也会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