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凤代龙》明溯流光

41、遇刺

　　深夜，宫中的大多数人都已进入梦乡，只有部分侍卫和夜行的虫兽还在月光的照射下微声行动。无人注意、也无人理会角落里的伤心人。
　　丁琴着一袭素纱衣裙，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别一朵白玉梨花，腕上套着进宫前母亲送到银镯，绕开巡逻的侍卫，独自来到月华湖边。
　　夜风清凉，吹得衣衫单薄的她毛孔一阵收缩，但她已不在意这些。将死之人，冷热又与她何干？
　　大越宫规森严，即使双亲去世，嫔妃也不可在宫中披麻戴孝。况且马上就要踏上黄泉，还是打扮精致些为好。
　　月华湖在星月的照射下依旧炫目无比，丁琴心中总算有了一点安慰。用这般美景为自己送行，也不枉自己对它的一番喜爱了。
　　“父亲，母亲，弟弟。我们一家马上就能团聚了。”丁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脚，缓缓踏入水中。
　　“你一点都不怕死吗？”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丁琴把脚缩了回来，转头一看，竟是蒙钰。
　　“蒙良人为何深夜到此？”已下决心一死的丁琴并没有向蒙钰行礼。蒙钰也不恼，口气轻松道：“白天多饮了些浓茶，眼下毫无睡意，便来此处散心。”
　　“良人还能散心，我却无这个心思了。”丁琴目光黯淡，“我已决意入阴曹，还请良人莫要阻止我，就当没见过我这个人。”
　　“你就这般万念俱灰，豪无顾念么？”蒙钰问。
　　“良人是想说嫔妃自戕会连累家人么？”丁琴沉声道，“我的父母和胞弟都已去世，还在流放的庶母、庶妹与我关系不佳，我也不想管她们。”
　　“那你自己呢？”蒙钰行至她身边，“你不顾及自己？”
　　“自己有什么好顾及的。”丁琴自嘲地笑了笑，“蒙良人，您不知道。我不像您，您秀外慧中、多才多艺，不仅弹得一手好琵琶，还精于棋艺与女红。而我，容貌一般不说，还笨得要命，琴棋书画无一习会。就连女子皆懂的女红都弄得乱七八糟。父母总是责备我，我也很自责，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们的养育之恩。后来我入了宫，心想总算能为家族争口气，结果还是一样。从前的我虽不如意，可只要一想到父母和丁家，我就能咬牙坚持下去。但是现在……父母死了，丁家没了，我还能为谁坚持下去呢？”
　　“为你自己。”蒙钰问道，“你没考虑过，为自己活下去？”
　　“为自己？”丁琴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继而否定道，“良人是在和我打趣么？我们女子无法如男子般建功立业，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才是我们该做的事。女子这一辈子，都得为丈夫、为孩子、为母家而活，唯独不能为自己。”
　　“曾经，我也这般想。”蒙钰仰头望向星空，“可当我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就改变了想法。看到我头上这支白玉梅花簪了吗？我喜爱白梅，衣饰上多用白梅图样。等我嫁入皇宫后，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却尤爱红梅，还让我以红梅图样做装饰。自那以后，我便不再戴白梅簪，改用红玉或红宝石做的红梅簪，衣服上也绣着红梅，就连冬日插瓶的梅花也仅是红梅。”
　　“女为悦己者容，这不是理所应当吗？”丁琴不解。
　　面对丁琴所言，蒙钰没有立刻肯定或否定，而是浅笑道：“因为投其所好，我获得了短暂的恩宠，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尤其是当我照镜子时，便觉那一身红梅格外刺眼，令我不适。再后来，我经历了大起大落，想起满身红梅的自己，更觉讽刺。从此，我重新用上了自己最爱的白梅，心中顿时舒畅万分。”
　　丁琴似乎懂了：“良人的意思是……”
　　蒙钰道：“丁长使，我们女子活在世上本就不易，为何还要自轻自贱，甘愿将自己埋于尘埃呢？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既然皆是人，为何女子就不能为自己而活？什么女子卑弱，简直可乐！女子仅是体力弱于男子而已，人非林中野兽，难道单凭蛮力就能尽获一切吗？难道我们女子的身份与价值，只能通过丈夫、家族与子女来体现吗？”
　　丁琴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些话……是秦七子告诉您的么？”
　　“她的确教会了我不少。”蒙钰的话语掷地有声，“但适才这番话，是我自己想到的。”
　　丁琴不再发声，陷入沉思之中。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两人身后传来朱槿焦急的声音：“长使怎么到这儿来了？可叫奴婢好找。”
　　丁琴似是想明白了，忽地站起来，感谢了蒙钰一番，表情释然的随朱槿回宫了。
　　第二日，丁琴正在御花园赏花，冤家路窄，又碰到了海流丹。
　　“丁长使真是好兴致，昨日还要死要活的，今日便跟个没事人一般。不怕陛下看到你这个罪臣之女心烦吗？”海流丹才怀孕一月有余，却整日挺腰抚肚，让人见之生厌。
　　海流丹本以为，丁琴会如昨日一样气结，没想到丁琴冷着一张脸，肃声道：“跪下！”
　　“什么？”海流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让你跪下！”见海流丹不动，丁琴便直接让黄门将其强行按倒在地。
　　膝盖的疼痛让海流丹嘴唇直哆嗦，抬头骂道：“大胆！我可是怀有龙裔之人！”
　　“只跪一小会儿，损不了龙胎。”丁琴威严道，“海少使，我希望你明白，不管我父亲犯了什么罪过，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治。而我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虎作伥！你可以找我父亲报仇，但不能以报仇之名冒犯我这个从未作恶且位份高于你之人！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我父触犯国法，应当被治罪。而你海少使以下犯上、触犯宫规，也当被治罪！”
　　海流丹被丁琴反常的样子震惊了，但她依旧叫嚣：“丁琴，你放开我！要是龙裔有损，太后和陛下都不会饶了你！”
　　“用阴谋诡计成为嫔妃，你觉得陛下会喜欢你么？至于太后——她之所以看重你，主要是因为你能隐忍吧？若她发现你大仇得报后就变得轻浮张扬，那她还会用你么？”
　　一番话说得海流丹哑口无言，她只能暂时服软，乖乖向丁琴赔罪。丁琴也没太难为她，训了她几句后便让她退下了。
　　海流丹的事情让不少嫔妃嫉妒，也让楚逸恼火。值得庆幸的是朝政上目前比较顺利，他决定带上几个嫔妃，去太湖游玩散心。
　　被带上的嫔妃有秦蓝梦、穆媆萍、夏青鸢和杜英泉。皇后不想让后宫成为太后的天下，于是自请留下。而蒙钰因为体弱、沈翠微想协助皇后处理宫事也留在了宫中。原本打算走水路，无奈穆媆萍晕船，加上水路确实是慢了些，最后只好走了驰道。
　　一早，车队便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太湖离明阳较远，妃嫔又只能呆在车中，实在无趣。索性几个嫔妃时常聚于一车，嬉笑玩乐。
　　这日，四人在车内打麻将，又是杜英泉一次未胡。她笑着摆手：“不玩了不玩了，姐姐妹妹饶了我吧！我的月俸都快输光了！”
　　“陛下近来那么宠你，输点月俸又算什么？大不了让陛下多赏你几个月的俸禄嘛！”穆媆萍笑道。
　　“对啊，我记得前几天陛下刚赏了你一支先皇宋夫人的菊花纹珐琅彩步摇，赏些月俸也没什么。”秦蓝梦道，“哎？你今日怎么没戴那步摇？昨日明明还戴着的。”
　　杜英泉面露为难之色：“那个……我今天找不到了……你们可千万别说啊！陛下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夏青鸢：“找不到？我记得杜姐姐你前几日才不小心弄丢了一条丝帕，今日怎么连陛下赏赐之物都弄丢了！”
　　车中传出欢快的笑声。秦蓝梦突然明白，杜英泉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她长了一张灵秀的脸，性格却时常犯迷糊，这种可爱小女孩的类型也属于男人喜欢的。
　　到了下午，四人开始用茶点，杜英泉取出一盒点心：“这是我昨晚所做，宫外用料不比宫内，大家将就尝尝便是。”
　　“怎么，你用了鲁府的厨房吗？”秦蓝梦问。
　　“嗯，昨晚我实在闲的无事，便在的鲁府厨房里做了这些。还好陛下不是迂腐之人，允许我们在府中适当走动。”杜英泉道。楚逸为了节俭，没让当地官员修建行宫，而是住在官员的家中，还特意吩咐所居的鲁府不必花费过多钱财，一切从简即可。
　　“陛下节俭的美名此刻定已传遍此地，我们做妃子的也该为此高兴才是。”杜英泉说着将盒中糕点分给众人，“我特意做成鸟兽模样。秦七子，这是你的。穆七子，这是你的……”
　　“青鸢的是兔子，倒是很适合你。”穆媆萍笑道。
　　“原来我在杜七子眼中是个凶狠之人啊。”秦蓝梦看着自己手中的老虎形糕点说。
　　“怎会，我只是觉得秦七子身为女中豪杰，当与猛虎相配罢了。秦七子不会怪我吧？”杜英泉可怜巴巴。
　　“我只是开个玩笑，杜七子的意思我怎会不知呢。只是若整个后宫皆随陛下出行，不知你会做什么给她们？”秦蓝梦尝了一口糕点问。
　　“给中宫的自然是凤凰，蒙良人的话，私以为白鹤最合适，至于唐、王两位少使……”杜英泉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们觉得麻雀和苍蝇如何？”
　　“哈哈，苍蝇极小，那可要考验你的手艺了。”穆媆萍嬉笑。
　　夏青鸢有点看不下去，支吾道：“嗯……王少使倒也罢了，可唐少使我记得她比起刚入宫时安分许多，没必要再……”
　　“夏长使有所不知，她表面安分，实则故意摆出一副可怜相，博同情呢！”杜英泉不屑地饮了口牛乳，“半月前，我在荷香池边遇见唐少使，她看上去惨兮兮的，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身体不适，总是食难下咽，晚上难以安寝，还时常郁郁寡欢。和刚入宫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穆媆萍：“她到底怎么了？”
　　杜英泉：“御医说她是忧思成疾。哼，不就是心情不佳嘛，谁没心情不佳过，就她觉得是大病，不是矫情是什么？”
　　“不，我看未必是矫情。”秦蓝梦犹豫片刻，终究没有说出口，心中想到，“唐少使……应该是真的得病了，而且一旦放任下去……”
　　“啪！”
　　一道突然飞来的黑影打断了秦蓝梦的思想，更是把刚刚撩开车帘看风景的杜英泉吓了一跳。待看清飞来之物时，夏青鸢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
　　那是一支箭，深深的插在穆媆萍脸旁三寸的车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