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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胭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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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顾胭脂,今年十五岁。对面满脸病容的少年名叫顾玹,是她的孪生哥哥。
他们的爹是这个家的主人,名叫薛天赐。没错,他们父亲姓薛,而他们两兄妹随母亲顾氏之姓,入的也是顾氏的族谱。只因顾氏当年煊赫一时,是江城有名的香粉商人。
崇和十年,江城突发瘟疫,导致城内十室九空,顾老太爷的独子也是在那个时候过世的。他们的娘亲顾氏,便成了顾老太爷唯一的血脉骨肉。及至顾氏及笄,顾老太爷为免家业旁落,便替闺女招赘了自家香粉铺子里一名账房先生,也就是他们的爹薛天赐。
顾老太爷本不喜这个女婿,认为他为人过于圆滑,失之厚道,自家闺女却是个老实疙瘩。顾氏长相平平,可薛天赐却生得器宇轩昂,自在铺子做事起便对顾氏十分殷勤。顾氏情窦初开,一门心思认定了他。顾老太爷疼惜闺女,只好顺了她的意。
事实证明顾老太爷着实很有看人的眼光,婚后虽薛天赐老实本分了一段时间,到一年后顾氏怀孕,便耐不住与顾氏身边的丫鬟有了首尾,最后闹得人尽皆知。顾老太爷震怒,本想将薛天赐与那丫鬟一道打出门去,软弱的顾氏却在此时挺着肚子替丈夫求情,还做主纳了那丫鬟为妾,也就是后来被扶正的薛家长房夫人朱氏。
朱氏入了门,对顾氏倒算恭敬。如此又过了几年,一向身体硬朗的顾老太爷却莫名病倒了,大夫说他操劳过度,掏空了身子。任凭顾氏流着泪延医问药、带着一双儿女叩遍城中大小寺庙,顾老太爷还是一病不起,到后期连话也说不出来,只一遍遍摸着一双外甥的手,很快就病故了。
顾老太爷这一走,薛天赐没了掣肘,越发纵情纵性起来。渐渐的,竟连顾氏也受到冷落,娘儿三住的院子,他大半年去不了一次。只朱氏还肯晨昏定醒,时时探望。
薛氏族人原聚居在江城郊龙观镇乡下,薛天赐掌权后,便将族人招入顾家香粉铺子做工,以便培养自己势力,与顾老太爷安插在铺子里的顾家族人对抗。薛氏本是耕种之家,于经商之途一窍不通,又爱偷瞒进项,铺子一天天入不敷出,顾家人怒而争吵,薛天赐为人好面子又护短,缺乏见识规划,每每不分青红皂白加以维护。如此,到胭脂和顾玹两兄妹八岁时,顾家已大不如前。
不久之后,薛天赐的二弟妹,也就是胭脂和顾玹的二婶娘吴氏声称在他们娘亲顾氏的床头发现了一条男人的汗巾子,其上绣着个“卫”字。薛天赐震怒,也不知怎么查出那汗巾子是家中杂役卫大的东西。顾氏不堪受辱,不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顾氏族人百口莫辩,又被薛天赐寻衅赶出去不少,自此顾家彻底旁落薛天赐之手。如此一来二去,薛天赐的名声也不好了。倒是朱氏放出风去,说要亲自抚养顾家兄妹,反赢得一片赞誉。薛天赐瞧她乖觉,又为自己生育一儿二女,干脆将她扶了正。
顾晚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成年人,在网络发达时代看尽了各种狗血伦理悲喜剧,内心不禁os:这就是一凤凰男啊凤凰男,顾女士你好好一个富商之女,你爹身后万贯家财都是你一个人的,做什么想不开找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混蛋,还苦哈哈委屈自己跟别人共侍一夫,临了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连自己的儿女都被别的女人拿捏在手里。要知道,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这可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别怪她看事情阴暗,顾老太爷跟顾氏的死只怕都没有那么简单。那朱氏表面装着好人样,却能在人家正室怀孕期间乘虚而入勾搭男东家,绝对是个24K纯金的贱人。
上一代恩怨暂不提,且说三个月前,江城首富谢家老太爷上门提亲,为自家长孙谢仲麟求娶胭脂为妇。原来谢家做的是香料生意,当年谢老太爷与顾老太爷一道发迹,两人品性相投,同视对方为至交好友。至顾氏怀孕,谢家长孙已满三岁,彼此就定下了娃娃亲。
谢家儿孙出息,谢老太爷长子科举中地,接了谢老太爷夫妇前去奉养,留余下几个儿子看管家业,一走就是十余年。如今谢老太爷年事已高,便起了落叶归根之心。着人打听才知老友病逝多年,不免唏嘘。谢老太爷是个急性子,虽人还在路途颠簸,却等不及要将两家小儿女婚事定下,以便妥善照顾老友遗孤。
这对日渐衰败到几乎要揭不开锅的薛家来说,不啻一个天大的金元宝当头砸下,砸得人晕晕乎乎。
这头刚答应,谢老太爷就急急忙忙找了大管家来下定,连同聘金银子和六礼一道带了过来,当场将婚期定在来年十月。
谁知就这样出了事。那一日谢府大管家被薛天赐留着多喝了几杯,连同和他一道来的丫鬟婆子都被留宿在了薛府。谁知一个婆子夜里起夜,黑灯瞎火正瞧见胭脂院里一道人影闪过,吓得她叫了起来。薛天赐为怕坏闺女名声使亲事泡汤,当场说家里招了贼,声称要报官,哄得那婆子信以为真。待事情平息以后,将胭脂院子里里外外一番盘查,居然在墙根底下发现一只男人的鞋。打杂的小丫啼莺胆小,指认胭脂与外头的野男人有私,薛家顿时炸了锅。薛天赐气得要将胭脂沉塘,还是朱氏劝了几句从长计议,暂且将胭脂看管起来,再做商议。
记忆转到这里,朦朦胧胧出现一个男人的影子,长身玉立。他冲自己伸出手,意态闲适而温柔。然而那面目却似隔着一层纱,不可辨认。顾晚只觉心口一阵狂跳,整个人都陷入那又美又伤的境地不能自拔。她想这位肯定就是原主的心上人,只是不知为何记忆在这里断了层,任凭她怎么努力也看不清那人的脸。乃至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胭脂是如何投河自尽的,全都想不起来了。费劲思量许久,顾晚一阵头疼,忍不住“啊...”地呻吟出来。
“头疼就别多想,休养身子要紧。左右哥哥回来了,总还能替你做主。”顾玹满脸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虽是初秋光景,他的手掌却冰冷入骨,顾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按照胭脂的记忆,她的这位哥哥娘胎里带的弱症,是个药罐子。月前他去城郊的温泉庄子调养,谁知前脚刚走,后脚胭脂就出了事。在这偌大的薛家,他们是彼此仅剩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
“哥...”顾晚软软叫了他一声,“我饿了”。或许是原主记忆里对于这位哥哥有太多温情,连带着顾晚对他也不由自主亲近。
顾玹走过去扶起她,闻言似乎松了口气,“小茴在厨房给你熬粥,等你喝了药,很快就能吃了。”
这时小茴端了药进来,递到顾晚手中。
顾晚没有反抗,乖乖将那碗黑漆漆的苦药一饮而尽。虽然处境艰难些,有一个肯为自己倾尽所有的哥哥,总还不至于孤立无援。
从此,她就是胭脂了,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喝完药药劲上来,有点犯困,想先睡一会儿。刚躺下,忽听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偷偷摸摸挑帘子,往屋里张望了一番。胭脂眼尖,瞧见是个绑着明黄抹额的老婆子,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咕噜噜往屋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