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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一无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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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秋送走叶修后，便在草稿与图纸间坐下，长时间瞪着光板发愣。
虽然由他出去进行探索更为合适－－哨兵本来就是适合侦察任务的类型，但苏沐秋只能让伤员一蹦一跳地拖着腿去冒险。
因为他的头痛欲裂，耳鸣如轰雷炸响，随便一点清风抚过都刮骨似的疼。偶尔又变成什么都听得模糊，指尖无法辨别冷热的状态。
糟糕透顶。
徒劳地发了不知多久的呆，苏沐秋扳开了沐雨橙风的驾驶舱，踉跄着摔了进去，将没了能源的机甲当作静室使用。
额际豆大的汗珠砸落驾驶台，他咬牙苦中作乐地想，等轮到他外出搜集食物时，他要沿着河流走，至少有免费的天然白噪音。
不期然的，苏沐秋脑中闪过叶修嘻皮笑脸时，偶尔隐含审视的寡淡眼神。
“假如每天得醒着跟叶修共处12小时……”他暗自苦笑，浑身忽冷忽热，方向感失常，“五感失控……哪里瞒得住他？”
两人之间的关系因特殊情况缓和，叶修没有反抗，全盘合作，不代表苏沐秋能够安心于目前的优势地位。
一日比一日更加严重的五感失控情形里，苏沐秋心道：必须找事情分散叶修的注意力。等这一波回复过来，探索当地人类的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接着他并指为刃，再次破开了腹部的创口，利用疼痛聚拢意识。苏沐秋粗喘不止，倒卧在地，任冷汗打湿眼睫。
*
腿伤加重的叶修提着猎物与一箱杂草回到洞窟时，苏沐秋将一切情况掩饰得干干净净，若无其事地将野味上烤架，安排新一天的任务。
苏沐秋：“今天碰到人类没有？”
叶修老实摇头。
苏沐秋立即嫌弃：“你真的有走对方向？不会是只懂得读宇宙星图的地面路痴吧……”
叶修懂不懂地形图，苏沐秋无从得知，但他明显能读懂苏沐秋的神情和语气，于是拿出小雷达，上交组织以证清白。
苏沐秋拿着雷达与叶修的光板捣鼓片刻，承认自己错估了异文明端口连接这个问题的难度，最终雷达只能困难地接上苏沐秋的一只备用终端。
备用终端的屏幕只有饼干大小，比玩具还不如，通过它查看地图全景，苏沐秋不一会儿就看到眼抽筋，索性强行拽着叶修干活，把洞窟内比较平坦的一块岩壁铲平了。苏沐秋趴在上头，熬了一夜将地图按比例画了上去。
画图足足用光了两根炭条，苏沐秋对叶修看神经病的目光视若无睹。
叶修似乎确实是按照苏沐秋指出的方向在进行探索，然而不知道是他阳奉阴违，抑或单纯运气太差，这么几天下来，叶修居然没有遇到任何人类。
苏沐秋：“这么说，你完全没有新进展。”
叶修连比带画，严肃表示碰到当地才有的特殊物种，然后涂了只露肚皮卖萌的猫咪给苏沐秋看。
“算了算了，你留守，我去找。”苏沐秋翻翻白眼，名正言顺地交换了两人的任务。
若无其事外出的苏沐秋很快来到之前曾经碰到小孩的地点。他越过树丛，朝四周观察一番，像是寻找某种无形的方向标记，随后沿河水大步前进。
淙淙流水声、虫鸣鸟叫，以及干净的森林气味，全跟联邦提供给哨兵休息的白噪音环境不同。
一切都很不规则，既没有往日种植间隔精准到公厘的人造树林，也没有色彩搭配完美的四季花卉，反而充斥着鲜艳带毒的蛇、虫、果实，奇奇怪怪的植物长得乱七八糟，气味也一团混乱。
在联邦，纯天然的自然生态系早已几乎不存在，人们凭借科技，生活在名为“空间模组”的超大型宇宙站。模组内当然有阳光、空气、水，有植物生长，也有花香虫鸣，无论多破烂的空间模组，最少有个小喷泉公园，保障联邦人民接触自然的基本权益。
不过那全是依靠金钱与科学制造出来的人工产物，是光线可控、气温可控、温湿度可控，甚至大气含氧量都可控的人为制造的。无论多大型的森林，仍是经过人为计算，以充分保证人类安全为前提的“大自然”。
苏沐秋曾听说被众多模组环绕的“地球”是联邦唯一保有自然生态系统的地方，只是他长时间滞留宇宙，成年后忙于执行各种任务，后来更是站在抵御扎堆冒出来的虫族第一线，对所谓自然生态不感冒也没有时间去参观。
以前是没得比较，但现在苏沐秋认为他挺喜欢这样的环境。如果他家乡的地球就是这样的话，苏沐秋认真考虑带着沐橙申请移居，将累积下来的军功用得一干二净也无妨。
舒缓着神经，苏沐秋再度深呼吸了一口，感知敏锐地分辨出空气中一丝属于人类的气息。
果然没了一派无辜地画猫涂鸦的临时队友，自己出马，很快找到了人类的踪迹，快到他越发笃定叶修是在偷懒。苏沐秋咽了联邦军出品的通用药片，尽量做足了避免双方传染未知病毒的准备，然后调整方向，继续隐蔽地追寻而去。
随着深入森林，他在树干上发现以果实汁液画下的记号，那记号层层叠叠，像是淡去了，又被后来者一次次重新绘上。衡量了一下目前位置，苏沐秋心里一片清明，这正是他碰到那小孩的河流上游。
听见远处传来声响，苏沐秋警觉，长腿在树干上借力一蹬，迅速攀上树干，轻巧地跃入枝叶间躲好，观察底下动静。
穿过树丛走来的，正是苏沐秋寻找的人类。
六名成年男性穿着以兽类毛皮与植物编织而成的一致服饰，身高约莫都在一米六、七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当地人种的平均值。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男性，颈间额外配戴一枚凿孔穿绳的巨大兽牙，看上去是这只小队伍的领导者，苏沐秋无法估量什么样的动物能拥有手掌长度的利齿，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几名人类手中的工具上－－
制工粗糙的矛刺，以及初具雏形的弓|弩，晒干的柔韧细藤在武器上既有固定作用，也用作弓弦，可苏沐秋关注的不是武器外形，而是所用的材质。
矛尖表面光滑，反光均匀，按照质感来看，竟然是金属！
距离太远，苏沐秋没法肯定是什么金属，但粗略看去，和机甲沐雨橙风内部零件使用的罕见金属出奇相似。
尽管把他们手上的武器全扒了送去熔炼也不够沐雨橙风一个部件，但当地人知道哪里有矿产，以及或许拥有金属熔炼能力的可能性，就够苏沐秋激动的了。
他躲在后头来回扫视几人手中的武器，虎视眈眈，整得跟抢劫犯似的。但苏沐秋脑中刚有了想法，目光就在触及队伍某一处时停滞下来。
掩在那队成年人后头的是个矮小的身影，正经地板着小脸，没参与闲谈，提着根半长不短的小矛警惕左右－－正是之前苏沐秋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小孩。
如今一对比，苏沐秋才知道小孩身上的服装是打满补丁，比其他人都要来得破旧，几乎没有装饰，但维持得很干净，绘有与他人不同的菱状纹路，像是并排的风筝。
这时，带着兽类巨齿的领头者正好停下，他确认了树干上的红色记号，回头喊话：“兽xx少，xx狩猎xxxx冷x……储备……”
持弩的另一人点头：“xxx冷x……天气xx……”
“对，xx重要x！”众人应声。
苏沐秋：“……”
苏沐秋抹了把脸，心想我去，这什么操着严重地方口音的含糊联邦语，听辩有困难。
不管躲在树上偷听的人如何纠结，底下的讨论仍在继续：“今年的收获太差了。雪季后部落里的食物可能不够。”
有一人嗫嚅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增加狩猎范围，比如靠近黄石头山那边吧，虽然老一辈说那里没有食物，可谁知道呢，说不定……”
“不行。”领头者沉声，“黄石头山一直是禁地，太接近裂缝了，不许靠近。而且之前的异状你们都看到了吧，谁敢去？”
前阵子，蔚蓝清澈的天空突然扭曲，漩涡一般凭空卷出了古怪的颜色，从天空的漩涡里接连掉下东西，砰地击地，让大地都颤抖起来。还有类似火光的东西，他们从没见过那样的光，听过那样的声响……众人想起这件事，不禁哆嗦，提议者闭口不语，他记起领头人的母亲就是被那些声音跟地面的颤抖吓到失常。
“况且其他区域我们并不熟悉，记得去年的教训吗？我们已经有两个狩猎队的成员受伤了，至今没好，也不会好了。”
“贾兴，今年的猎物真的减少了。”持弩的人忧心强调，“也许今年雪季会特别冷。以往特别冷的时候，那些野兽也是躲得贼快……征兆的第一场雪提前这么多降下来了。变冷前最后的狩猎时间，会越来越少。该怎么……”
“嘘。”名为贾兴的领头者弯下腰，摸了摸地面上被踩过的草，以及凹陷的脚印，“前面可能有落单的红角兽。脚印很深，是头大猎物，应该行动不快……我们小心一点，拿下它。”
几人四散开来，以贾兴为首，排成了三角阵型，行动有序。苏沐秋猜想狩猎队伍已经行之有年，还算有点模样。这时，其中有个人像是突然想起小尾巴，朝跟在后头的小孩大喊一声：“邱非！”
小孩闻声抬头，看见那人指着队伍的中间，他愣了一下，捏紧小矛，沉默地站到队伍中心。
那个孩子叫邱非？
苏沐秋默默记下，以树丛为掩体，悄悄跟上，继续观察小队伍的情况。
六大一小组成的队伍在森林中谨慎前进，突然有人低呼一声，发现了猎物。贾兴远远地盯紧猎物，一头深红色外皮、形似犀牛的大型动物正低头吃草，时不时抬头，长了数根短角的鼻头，奇异地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猎物警觉地扫视四周。草食动物一般群体行动，但它附近并没有其他同伴存在，且身上有不少陈旧伤痕，加上外皮皱摺，眼底发灰，应该是上了年纪脱队的老犀牛。
不过这红犀牛至少有两三米高度，重量绝对要按吨来算，拿机甲来搬都不一定容易，这令苏沐秋非常惊讶，不知道这种巨型动物怎么生活在森林内的。
狩猎队的人由犀牛侧后方绕道前进，在领头者的几个手势后，队伍扩散开来，以那六人为圈，将落单的老犀牛包围起来，缓缓围拢。
众人屏息以待，贾兴一声呼喊，小队伍同时举起武器扑了过去！
老犀牛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不少。被人类包围的猎物奋力挣扎，左突右撞，屡次几乎突围，但矛尖与短箭矢上似乎擦了某些毒物，犀牛的动作越来越迟钝。
事情发展与苏沐秋的料想并无太多差距，当地人的战斗方式很粗糙，彼此间算不得有多么精妙的配合，撑死了就是个人海包夹战术，但好歹有集体狩猎的意识。
捕猎中，几位成年人各自负责一个方向，挡住了犀牛的逃脱口，而本来处在队伍最安全位置的邱非因队形改变，一时间被挤到外围。他拿着矛努力找寻可以上前的机会，几次下矛时机还算准确，但力道跟准头不够，仅在猎物防护薄弱的关节处添了几道伤口，起了些不大不小的作用。可是随着他逐渐跟上攻击节奏，成年人们却总在无意间或推或挡地将他阻了出去，不知情的人看来，狩猎圈外打转邱非像是故意添乱。
突然间，那头犀牛猛地吸气，鼻腔发出怪异尖锐的咕噜声，苏沐秋眼尖地看见犀牛的鼻腔似乎冒出了火星，没等他看清楚，一团糊烂的泥团砸了过去，正正砸中了犀牛的鼻头！
犀牛难受地疯狂踏蹄，一击得手的邱非果断退开。只有这回，一直挡在前方的成年人中，有位匆匆看了邱非几眼。
被阻了呼吸的犀牛嘶叫着，低头拿鼻尖撞地试图蹭掉泥土未果，转而暴躁地冲撞起来，包围圈霎时乱套，人人自顾不暇，推挤间个子娇小的邱非闪躲不及，被犀牛深红色的锥角擦破了手臂，细密血丝淌下。
其他人稳住阵脚，连忙压制挣扎的猎物，重新组成密实的包围网，最后犀牛被活活耗死，轰然倒地。
狩猎队的几人兴奋地拥肩高呼几声，决议先把这头大猎物拖回部落以免遭其他野兽抢食，而邱非站在外围，打理着手中那根短矛。
苏沐秋看不太明白，只猜或许是在训练部落里的幼童，又担心小孩受伤，才将邱非安排在队伍中央保护，真正战斗时则让他旁观见习。
然而他很快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次猎回来的红角兽，由狩猎队的成员各取走一份，剩下的部分留出族内储备粮食后，每个人平分！”族长和贾兴商量后宣布。
众人欢呼起来。
“红角兽！太好了，这个肉多……”
“摘火肺小心一点，之后变冷生火就靠这了！”
你来我往的热络讨论中，部落决定了今晚举行小庆祝会，感谢上天赐给他们寒冷来临前的第一头大猎物，并期许接下来的日子仍有丰硕收获。
这个小部落约有四五十人，这一热闹更给附近添上几分人气。他们将半死不活的犀牛割喉放血，外出狩猎的六人先是按功劳的大小，分了猎物鼻端的几只圆锥角作为参与狩猎的象征，接着带上家人伴侣，分走了自己想要的部位－－基本上，就是四肢和腰腹这些容易处理食用的部位。
狩猎队的份取走后，这才轮到部落里的其余人等。这头大猎物被彻底肢解开来，外皮、血肉、脏器甚至骨架子全都细细分出，半点也没浪费。一部分人忙忙碌碌地在聚落中央燃起篝火，女性领着孩子架起粗陋的锅，另一部分人则帮忙分发兽肉。
邱非一直站在一旁，等到十分靠后的顺序才轮到他，这时已经没有多少好部位了。他分到了一小块后背肉，分量甚至比其他没参与狩猎的人分到的还要少，油脂多于肉的部分，而且肉质粗硬。
苏沐秋看着邱非认真道了谢，带着那一小份收获走离部落中心，进入最靠边缘的一处小屋，随后又重新走出。此时邱非擦破的手臂已经擦干净了，不过仍然通红，他开始协助制作小庆典的料理。
这里的建筑是石块、木材与兽皮的混合体，像屋又像帐篷，除了尖顶外型态各有差异，充分体现就地取材的原始精神。苏沐秋悄悄靠了过去，由没拉紧的兽皮门缝朝邱非屋里看。
空无一人的屋子窄小，物品简洁－－不如说物品相当少，几根明显保养用心的小矛跟短弩，以兽皮混着干草堆起来的简单地铺，屋角堆着的整齐码好的柴火、皮料和几只大小不一的石碗……除此之外，就剩下门檐边上挂着的风干肉条了。
地铺是单人的，用品也是孩童的尺寸，种种迹象显示邱非是一个人生活。
孤儿吗？
按苏沐秋观察，这个部落分配食物的人，会给有女人和孩子的家庭多发一些，可是邱非被划分在收获分配较少的单身户范畴。
难怪邱非要大老远去摘果实来吃，原来是靠部落里分配的食物他根本吃不饱。
这样推断，假如所有参与狩猎的人都能独得一份，那围捕犀牛时其他人与邱非之间的互动，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如此出去一趟，邱非受了伤，差点被踩死，却几乎一无所获。
然而在苏沐秋的一路观察中，邱非没有产生气馁或愤怼的情绪，他大多时间沉默着，却也不是认为反抗无用的消极。邱非一直尽着本分，神色镇定平稳。
邱非是明知结果可能如此，仍旧跟着队伍去了。他没有放弃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取食物，或期盼部落怜他幼小而多分派一些食物。
“这孩子，心理素质很好啊。”苏沐秋低语。
思索间，他又一次透过邱非，想起刚刚觉醒为哨兵的自己。
那时，他强忍着在一团脏乱嘈杂中觉醒导致的头晕目眩，跑到主街上，硬是钻出闹哄哄的围观人群，连自己是哨兵还是向导都还没弄明白，就直挺挺地挡在路中间，挺着胸膛，对来访查E区的陶轩大喊“我觉醒了，我要加入军队”。
当年陶轩初获得星舰主舰长的资格，正是最赤诚热血的时候，还未像日后那般心思复杂，作为普通人眼里的大官，他不侧目苏沐秋出生五等模组贫民窟的身份，甚至高兴地与苏沐秋握手，告诉他，在这个年龄觉醒可说是天赋无穷，未来大有可为，blabla……好像苏沐秋这小不点现在上机甲就能吊打全星系一样。
饥饿又头痛欲裂的苏沐秋连连点头，其实心里想要的不过就是没馊掉的足量食物。
不过那长篇大论中，有句话，年幼的苏沐秋虽然没有听明白，却不知为何牢记至今。
陶轩叹息着，在苏沐秋小口吃着他让部下买来的面包时说：“人呐，千万不能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就真的自暴自弃了。一无所有是种财富，它使人产生渴望，去伸手争取改变命运。”
回忆往事，苏沐秋感慨万分，思及如今他在这个荒星从头开始，没有任何资源，没有贴心可人的妹妹陪伴，只有连糊弄他的猫咪涂鸦都画成四不像的叶修。
但这次他知道如何让自己温饱，也拥有该往何处前进的清晰目标。
苏沐秋趁小部落里的人们围在猎物旁忙活，避开人群转了几圈，暗地记下他感兴趣的资源，随后悄声无息地返回森林中。
帮完忙的邱非带着分给自己的一小碗肉汤走回小屋，脚步一顿，对门边放着的几枚果实呆愣了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