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果子琪

92、涟漪再起

　　平凡起来的日子，总是流逝地更快。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四界再无异事出现。遵照着应龙先前下达的，无事勿扰的命令，自那日顾梓之与南宫铃离去后，镜湖域再无人踏足。
　　镜湖边还是翻新的一片片土壤，但事在看不见的地方，总有生命在默默孕育，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沐漌就耐心地等待着，等来的却是匆匆而来的水龙。
　　若非紧急棘手之事，水龙不会亲自前来。
　　沐漌起身，拍了拍白色衣袍上沾染的浮土。密语传音道：前殿。

　　水龙至镜湖屏障前，刚要上呈入内命请，便收到了这简单二字。算好时间一般，话音落，屏障也开了恰容其入的大小。水龙一脚踏入后，屏障又飞速合上。看来应龙大人已知晓自己的到来了。
　　水龙飞快到达了前殿，应龙大人已在等待。水龙略去虚礼寒暄，直奔主题道：
　　“地宫入口处发现濒死的玄女。”
　　“濒死？”
　　“对，岩墨已尽力续着她的命了，但应当也撑不过一柱香了。”

　　沐漌赶到地宫时，看到的即是倒在血泊中，一身黑衣的“玄女”。
　　随着元气的一点点流失，玄女的面容竟渐渐变化了。围在其四周的岩墨等人，包括跟在沐漌后踏入屋中的水龙，都是一惊。唯有沐漌大步上前，果断问道：
　　“那人换身成功了？”
　　“玄女”艰难地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沐漌刚要走，被濒死之人一把抓住了脚腕。
　　然而，他已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看向岩墨，又再看向沐漌。
　　沐漌看着一脸茫然的岩墨，道：
　　“对不起，他想说这个。”
　　下一刻，那人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闭上了双目。
　　沐漌将脚踝挣脱出来，抬脚便走。
　　岩墨看着那已然发青的陌生面孔，怎么也想不起与这人有何交集。再看沐漌已如来时匆匆，准备离去，心中压抑的愤怒瞬间涌上来。
　　“沐漌！”
　　沐漌皱了皱眉头，快走几步，驭云即要离去。
　　岩墨一剑便招呼了上去。
　　无奈，两人再度缠斗在一起。
　　地宫众人已看惯了这一幕，叹了口气，各忙各的去了。

　　“怎么说也是一条性命，你既为应龙，怎会如此漠视？”岩墨质问道。
　　“你当真不知道他是谁？”沐漌忽然觉得好笑。若是你知道，死去之人是玄女身边那位得力的黑衣人，玄女的恶行，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还会如此淡然，只当他是一个陌生的生命吗？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你知道，当年我母亲胸口那支诛仙箭，就是出自这刚死之人的手呢？你还会和我论什么漠视生命的大道理吗？
　　没有人会知道……而唯一懂我伤痛之人……
　　思及此，沐漌也是悲怒交加，一掌过去，震碎了岩墨的来剑，也令岩墨结结实实摔在药田中，毁了一大片药草。
　　这恐怕才是应龙真正的实力吧，岩墨心想。先前那些数不清的交手打斗，他只是未使出全力罢了。然而，沐漌越强大，自己的心却越痛苦。
　　“也对，生命在你眼里算什么！不过是一瞬的有无罢了。这就是你曾说过的强大吗？强大又有什么用！四界的生命，你掌控不了生，也扭转不了死！”
　　沐漌在半空静静俯视着嘴角慢慢流出一丝血的岩墨，心里明白，他在透过这个人的死，说着另一个人的死。但沐漌无力反驳。因为岩墨有一点说对了，四界的生命，掌控不了生，也扭转不了死。
　　应龙，是匡扶乾坤的应龙，可以惩伤恶人救善人，却永远改不了一个生命的生死命格。每当他起了仇意杀意，便会感到百箭刺心，万斧割肉般痛苦。他当然可以拼上性命与对方同归于尽，但是如今他的身体不是他的一个人的，红兮，还活在他的心里。他始终相信着，等待着，也因此收敛着。
　　若不是因此，这世间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该走的都走了，该死的却杀不了……
　　沐漌甚至想过，星宿神君是否早早知晓这一点，才会在那日兵戎相见、剑拔弩张之时选择牺牲己命以劝和。
　　这也是为何，那日放走了玉皇天尊大帝，沐漌便当世上再无此人，未有丝毫后续行动。就连洛清趁乱逃离了束缚，他也并未有什么示意。

　　岩墨见沐漌沉默，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脸色一黯。也是，当知道他救不了红兮时，他就该死心的。可是，
　　“报不了仇，就打算一辈子躲在镜湖域，和这片天地一同老死吗？”
　　布下屏障，在镜湖边种花种草。半月前听到顾梓之这般描述时，岩墨便是不解。顾梓之也是不解，且对这些看似平静的日子更加不解。或者是，从应龙现世那日后发生的一切，都令人不解。
　　到底是应龙还是沐漌？成了应龙的沐漌，连性子也变了吗？若是沐漌，会大发慈悲放走仇人？更何况这之中，还牺牲了红兮……

　　沐漌依旧无言，岩墨继续道：“若是你有何难言之处……别忘了，红兮不止是你一人在意。”
　　这一次，沐漌定定看着岩墨，眼神复杂。
　　两人未动分毫，却好似交手数回。只是这番交手，是在完成心理战。

　　良久以后
　　“那人借了洛清之身，完成了转生。要做的事还有许多，镜湖议。”
　　密语传音丢下一句话，沐漌瞬间消失在地宫地界。岩墨虽惊异于话中内容，但心中不禁略松了一口气。
　　这次，是他赢了。

　　沐漌坐在镜湖域前殿中，默默感知着从不同方向赶来的几道身影。心中却是不知与谁说着话：
　　“你这处处留情的性格，日后是不是该消停些？”
　　“看在这情多是友情的份上，暂时饶过你。”
　　“此外？没有此外。我也就只能容忍到友情之情了。”
　　“……”
　　末了，沐漌叹了口气，道：“难道心中是你，想法也逐渐被你改变了吗……”
　　他都能想象到她一颦一笑打趣他的模样：
　　“啊呀呀，小丑蛇也开窍了。戏文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哎？我想想哈，我想想……哦，多个人多条路！所以呀，你别老是什么都一个人抗，多强大似的。多累呀！”
　　“确定有这样的戏文？”
　　“呃，我说得简单点儿嘛。你个天天研究上古术文的家伙，是听不懂人间话的。”

　　当昔日的所谓镜湖小主们围在镜湖前殿，除却沐漌一人心思未知，岩墨、顾梓之和南宫铃都不禁涌上萧瑟之感。
　　这是他们生活与成长的空间，曾经并肩修习，也曾在庭间楼阁追逐玩闹。而如今重聚在原地，却是为了商议共同对抗同门的师兄。

　　镜湖还是那片镜湖，但经历了种种，此刻哪怕是寻常的一丝涟漪，也透露着不平静，吹皱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