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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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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那天的风有点热。虽然太阳已经下落,却仍旧不依不饶地带起不知哪来的烦闷。
对着空调吹了很久,依然觉得自己即将变成一滩烂泥,软趴趴地堆砌在卫生间白色小方格的马赛克地转上,兴许也挺现代。
电脑边还有半杯喝剩下的可乐,摆了大半天功夫,气泡都没了。原本养在杯子里吐着泡泡的小鱼不知去到了哪里。
从晚饭以后就开始觉得困,也许是摄入的咖啡因有些少了。
终于在电视屏幕的一闪一闪里,开始昏昏沉沉起来。头有些重,大脑深处嗡嗡作响,好像是即将废弃的旧仓库一角摆放着的老式冰柜,马达孜孜不倦地运作着,有节奏地振动。
上头还用普蓝色写着,冷饮。
然而依然是热,空气闷不做响地黏稠着。
我把自己紧贴在床单上换了N个姿势之后,终于开始抱怨为什么不早一点翻出凉席来铺上。
空气里飘过隐隐的甜香,在呼吸的深处弥散开去,把我留在半梦半醒的边缘。想了很久,才记起那是李晨儿遗落在这里的半包烟。
他把烟拿出来的时候我冲他说,不是据说你把烟给戒了嘛。
那小子咧嘴,切,那爷我又抽上了就不成嘛。
隙开的嘴在眼底幻现成很多个很多个,一起以同样的口型运动着,直至我数到眼前雾起梦里花落。
梦之一:夜行侠
是夜。我跟李晨俩坐在一屋脊上闲话。
我看到李晨一身黑衣,不知何时长出来的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恍若一轻功了得的夜行侠。
然后低头再看自己。好家伙,也一身黑衣,恍若一轻功了得的夜行侠。
我有些不安,抬手摸了摸脑袋。幸好,短发依然,还是我颇为中意的那发式。
接着我又蹦了一下,想掂量下轻功的好坏。不想,与平时无意,砸在人瓦片上犹如一秤砣。果真是唬人玩儿呢吧。
李晨儿挺不满的。橙子你瞎蹦跶什么呀你,小心掉下去。
我扭头朝他嘿嘿一笑,你以为哥哥我就那么逊么。尽管我狂傲得很有些口是心非。
晨儿不理会,拽住我那迎风乱飘的衣摆,用以威胁的口吻,快回归正题,夜宵。
夜宵!这吃货。
说吧,你想上哪吃去?哥哥我尽可能满足你。我挺潇洒地把手搭上李晨儿的肩头。
哥哥你个头啊。那什么,去你学校那边?我记得校门口有几个吃饭的地方。
我学校?我哪学校来着?我像是瞬间失忆一样,被李晨儿说得一头雾水。
李晨将我横竖打量了好几回,然后忽闪忽闪着眼睛特真诚地看着我,橙子你失忆啦。你,陈思成,就是那中戏的学生。说着手往右边一指。
被他那么一指,于是那扇我本来不曾见过的大门赫然变得熟悉了起来。走,我带你去。我说得气振山河,不,气振瓦砾。
李晨在前我在后,咱俩沿着墙头一阵急走。
跟在后头的我眼睁睁看着李晨儿一窜四五米,于是好生沮丧。原来唬人玩儿的只有我。
李晨儿窜出老远之后抱着手臂立着等我,橙子你快点儿啊快点儿。笑得一脸灿烂,如同这夜色里的人造日光,明媚无比。
我有些喘地纳闷,他李晨儿吼那么招摇我们这是哪门子夜行来着啊。
好在墙边是另一道更高的墙,我多半时候紧贴在那墙上,跟个蛛侠似的,从而才没有从墙头掉下去。
后来李晨夸我,原来你是穿越了大半个地球来的西洋货啊。
我又摸了摸脑袋,思量着这讲法倒也挺不赖。
又没挪几步,就到了刚才看似挺遥远的校门口,于是我有些相信西洋货也有真功夫。
李晨儿原本相中了正对校门那饭馆儿,挺大的一个,门口装扮地金碧辉煌的。横匾上书着四个大字,晓风残月。
四处张望着愣是没见着一株杨柳,于是我多少有些替它感到落寞。
我扭头之间,李晨像是改变了主意,身影一晃,翻进校门边上那朴实得多的小吃铺子去了。
我着实颇为欣慰。
我们落在铺子二楼的木窗里侧,腾起一小蓬灰尘。店家的对我们诡异的到来行径视若不见。
菜牌上齐刷刷地列了一溜,什么酒酿圆子啊小笼包子啊水晶饺子啊诸如此类。我听见站我侧后方的李晨儿对着那一方方的小木牌儿一个劲地咽口水。
五份儿糯米大枣,带走。李晨倏地迸出句话来,铿铿然,掷地有声。然后拿了打包盒揣进衣袖里,吃客晨终于心满意足起来。
临走,扭头又对店家说,明儿一早再给我备顿早饭吧,我得赶早上的考试。说罢,指手画脚又选了四五样。
啥考试?我咋没听说呢。我有些诧异。
侠客轻功二级考试。橙子你还未够格当然不知道啦。拍拍我肩,塞了盒糯米大枣给我,算作安慰。
我偏生不爱吃枣子。天晓得枕头上还是湿了拳头大小的一个圆,印得脸颊有些凉。
好似那半夜凋零的凉风。
*** 梦与解析的边缘 ***
解梦的书上说:
梦见有人跑得比你快很多,说明你对你们的关系不太信任,潜意识里觉得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离你而去。
我没有找到关于夜行啊轻功啊之类的解释,这条大概是其中最为贴切的。
只是我不清楚那个所谓的不信任感将来自于哪里,难道是因为对于糯米大枣的不同态度么?我有些无奈地想。
梦之二:鳗鱼纪
我想我是喜欢水族馆的,但我喜欢的水族馆不该是这个样子。
入口处是大约15度左右的斜坡,漆成水蓝色,不太平整,让我想起那些相比之下所谓廉价的地下停车场。
右手边有巨大的透明水箱,垒起来一共有三层。
我好像漂浮在空中一样,清楚地看到最顶上的水箱壁上,用字母标注着“橙垩纪鳗鱼们”的字样。依次往下,再是“亚橙垩纪鳗鱼们”和“非橙垩纪鳗鱼们”。
我不是很肯定,橙垩纪跟如雷贯耳的白垩纪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而鳗鱼这个物种是否在如此远古的时候已经存在,或者归属于那从未听说过的纪元,他们之间的差别又能有多大——毕竟是形象已然非常简单的生物了。
我决定忽视这些所谓科学问题,毕竟我好歹该是个观光客。
沿着蓝色而粗糙的坡道下行,不知越过了哪道屏障,我赫然整个地被水包围了起来。从头到脚。
游泳倒是简单,如同呼吸一样自然而然。
只是倘若此刻你身边往来不绝地穿梭着一条条的鳗鱼,而且每条都足有五、六米长以及差不多四十公分的直径的情况下,你的感觉一定不会比我好多少。
因此,我在惊恐中差点儿呛了口水。恍惚中翻涌起海底特有的腥味。
惊魂未定,一条鳗鱼径直朝我游来。以我的水平及鉴别能力,其实我无法判别它隶属于哪个年代哪个水箱。
待它游近了我才看见,它长着一张特像人的脸,而且,那一脸五官在我看来尤为眼熟。
在水里泡久了的脑子有些混沌。我在混沌的大脑里努力搜寻着与之匹配的面孔,废了我不少时间。
哇靠!那不是李晨嘛。
我忘了我这是在水里,一开口,狠狠地呛了一口水。
那酷似李晨的鳗鱼小贼貌似看到我这窘迫样还挺开心地,摆摆尾巴晃啊晃地游走了。
接着又迎面游来一条。定睛一看,好家伙,又是一条鳗鱼晨!
我毕竟不是常年生活在水里并且拥有完美无瑕的腮的水生动物。任我水性再好,这一惊一乍吞了几口水之后,不尽憋闷起来。
我努力蹬着水,借力往上蹿。在水里模模糊糊地看到“亚橙垩纪”和“橙垩纪”的字样之后,终于浮出了水平面。
水面尽头又露出一截短短的斜坡,也漆成了水蓝色,粗糙而老旧。
斜坡的顶端是一个门洞,我想那应该是另一个出口。
出口以外,是一个相当于三层楼高的露台。露台上人不多,却散布着比基尼女郎,大朵的遮阳伞,白色躺椅以及热带水果饮料。俨然是一派海滩景象。
而回头看去,刚才的那个硕大而沉闷的水族馆,依附在露台旁边,浓缩成一栋瘦小的三层建筑。
在我迷茫不已的时候,一位抽着烟斗的大叔指了指露台另一头,你能够从那边出去。
我有些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朝门里探头一看,又是深不见底的一汪水。莫非让我再走水路游回去?想到那数不尽的鳗鱼晨又将在身旁穿梭来穿梭去,我坚定地在脑中否决了这个念头。
让我游回去,那还不如杀了我。
一筹莫展的时候,却在那一道门边发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通道,连着一座楼梯。往里走,大概四五步,就亮堂起来,就好像是在一个九十年代盛行的文化馆里头。
我一步一数。下了十九格楼梯,我心里想着这就是二楼了吧。
与楼梯相连的一小块空地上,一群约莫十九二十岁的年轻孩子载歌载舞着。我想着心事与他们擦身而过,超通往一楼的楼梯走去,然后听到有人喊我。
回过头,眼前出现了又一个李晨。
是十八九岁的年轻模样,鼓鼓的包子脸,正儿八经地穿着件白色短袖衬衫。
下一刻,包子晨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我的肩,橙子你代替我去演出吧。转身带着几个助手穿过另一条楼道走了,隐没在拐角之后。
然后有人把我拖过去排练,也有人跟我说三十分钟后就是正式演出,让我抓紧着学。
于是三十岁的我置身于一群青春逼人的男生女生之间。这场景让我禁不住想起过年的时候,舞台上那红衣绿裤的大头娃娃。
我不由地焦躁起来。
较之于此,我宁愿选择穿过垂直距离大约十米的水幕与无数鳗鱼晨擦肩而过之后全身而退。
真是天晓得,那十八九岁的包子晨,以及他那破烂演出,关我啥事儿。我愤愤然。
*** 梦与解析的边缘 ***
解梦的书上说:
当你梦到你的恋人变年轻了而你变老了的时候,说明在潜意识里,你认为你的恋人过于强大,或者你不足以强大到让他/她依靠或者信赖。要小心彼此之间的信任危机哦。
关于恋人这俩字,我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而关于信任问题,我想,也一样。
梦之三:暮色天
这个梦很短,而我在梦里走过的时间却格外长。
时钟上分针极缓慢地走过一格,然后再一格,好比使劲嚼了很多下的口香糖在将冷未冷的时候可以拉得很长很长。于是忘了最早时候的模样。
那时该是清晨。
那个清晨不知为何看起来更像是黄昏。尽管无论清晨也好,黄昏也罢,本都处于大亮的天与暗夜的缝隙之间,但我想我还不至于将这两者混淆起来。并且,那还是一个拥有夕阳的黄昏。
主要是墙。我正对着的墙淡淡地泛着黄,看起来更像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而透过百页窗帘,有阳光投影到墙上,一小块一小块的。
如果你有见过那张名叫爱的力量的唱片封面的话,大概会更容易想象这个场景。
还有客厅里的摆设,家具黯淡而苍老。在高高的天花板下,正中是一个暗绿色的人造革沙发。
有意无意地散发出那些我以为早已流逝的陈旧来。
电视机一直自顾自地响着。不知是开了一宿,还是随着这个有些古怪的早晨一同苏醒。
我咬着牙刷从客厅里晃过的时候瞄了一眼电视,放的是哪一场摇滚演唱会。暗红色的电吉他轰鸣,燃烧了一个又一个脑袋。
而再一次晃过的时候,变成了一部校园题材的青春剧。镜头模糊,而我却很坚定地认为,在那一层朦胧之后是我所熟悉的事物。
再接着,片刻之后,青春校园剧又倏地转换成了色彩古老的家庭伦理片。
我想,这一回终于是和这个屋子契合了起来。一起诠释着那一种属于黄昏的色调。
刷牙的水池是长方形的那种,方方正正没什么花哨的,白瓷质地。
右手边还有复合木板制成的拉门。年代有些久,拉起来门扇难免前后摇晃着。地上的槽倒是被磨得光亮,棱角也早隐没了。我想那还是童年的记忆。
就好比那时候还有老鼠会立在水池边的水管上,嘎嘣嘎嘣地啃着肥皂。
我听到客厅里人来人往了起来。探头一看,七大姑八大姨的,来了好几位亲戚。再然后,老土的电视伦理剧里也跑出两个年过半百的人,东拉西扯得念叨生活里的那些芝麻蒜皮。怎么也讲不败。
也有人拉着我说,哟长那么大了啊。
天色依旧,阳光西斜的那么昏黄着,没有继续老去或者回归正规的迹象。
而客厅里、电视里甚至是记忆里的人声时有时无,碎碎地,落成一片窗花。又不见。
我低头在背包里找东西,然后给我找到一张纸。是张电影票,今天的。我才想起是李晨儿的新片在这座城市的首映,再仔细去看,蓝色印章盖着的时间是9:40。
我一把抓过手边的电子表,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当前的时间。9:39。
1分钟的剩余时间,而路途遥远,插翅不及。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了,偌大的房间里此时似乎又只剩下我一人。而我,立在那里手足无措。
再一晃眼,那数字已然变成了41。我却松了一口气,从迟到的将来时迈进了完成时。
落在卧室的手机响起,我想八成是李小爷来拷问我为何没去给他捧场。铃声唱得甚是欢畅,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失去。
*** 梦与解析的边缘 ***
解梦的书上说:
……(其实我压根儿没来得及看)
尾巴
窗外果然是阴天,低沉得一塌糊涂。
我扭开床头的台灯,看到一只小虫迎光扑去,撞上灯泡的玻璃然后一头栽下来。转而不见。
然后我听到有人跟我说,贱人你终于醒了啊我在这里都干坐了一个多小时了正想着要不要捏你的鼻子把你拖起来呢。
于是扭过脸,我看到李晨立在我窗边,无敌灿烂的笑容占据了他的脸。
快起来快起来,咱还得去首映式呢。
首映式?我一个翻身坐起来。现在几点?梦里那无法挽救的迟到肆无忌惮地让我恐慌起来。
八点半。最多给你半小时啊。
我挡开李晨儿伸过来几欲敲我脑门的爪子,起身去找我那解梦的书。然而翻了两翻没找到适合的内容。
站我身后不知道我在忙活啥的李晨颇有些焦急。于是扯着嗓子嚷道,小爷我都上门来接你了橙子你还不给我快点。
我回头看了看李晨,再掂了掂手里的书,觉得这事儿吧其实挺无聊的。
嗖地一下把书往角落里一甩,晃啊晃地梳妆打扮去了。
剩下李晨在身后叫唤,唉唉我说橙子啊,你乱扔东西要是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没有砸到小朋友砸到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呀!
我含了满嘴的牙膏泡沫探出脑袋来,李晨儿你就贫吧你。
镜子里,看到自己隔夜的脸倒也挺清新的。
那一日终究没有迟到。一路上李晨儿把车开得飞快,边开还边抱怨都是我起来晚了。
我理直气壮地回他说,那还不是我在惆怅迟到的事情么。把他讲得一头雾水,然后我径自得瑟起来,跷着二郎腿大口咬着他顺路买来的煎饼果子。
让我有些诧异的是,那小子竟然没问我梦到了什么。或者说,他那会儿忙着跟我贫跟我斗嘴,而压根儿没有把我愤然扔掉的书捡起来看一眼。
我都准备好了,若是他问起,我定然告诉他,我日日都有梦见他。
天尽头,雷声滚滚,像是一列永远都无法到达的火车。
而那场雨,到底也未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