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在我手上》槐荫里

22、第二十二章

　　深夜，皇宫正中，皇帝的寝殿灯火未熄。

　　殿内灯火昏黄，黑夜与灯光缠绵在一起，让那一点光亮都沉下来，压抑着。

　　高高的龙榻上，层层叠叠的帐幔厚重，死气沉沉地垂着。皇帝侧躺在榻上，手虚撑着额头。他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眼袋耷拉下来，一双眼半阖着，浑浊不清。

　　“皇上……”

　　张先撇开靠近的太监，亲自端着东西到他的身边。

　　他坐在皇帝身侧，放下拂尘，揭开了金色的小罐，露出一颗乌黑的浑圆小丸，“刚制好的。”

　　皇帝懒懒的撑开眼皮，眼球笼罩着一层老态的浊白。他撑起身，这点儿运动量就让他有些吃不消，重重喘着了几下。他抚了抚胸口，拿起小罐中的丹药放入嘴里，喉头一动就吞咽下去。

　　做完这些，他躺回去，深深泄了口气，身形瞬间垮了许多。

　　皇帝今日与以前格外不同，平时他吃了丹药，总会精神一会儿，今日却依然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张先狐疑地开口：“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帝合上眼皮，也不说话，只摆了摆手。

　　见他没什么兴致，张先沉了脸色，突然想起什么，又神秘地道：“皇上，臣听闻一趣闻。”

　　“哦？什么趣闻？”皇帝闭着眼说道。

　　“臣听说六公主近几日见了神仙。”

　　皇帝睁开眼，皱眉道：“悠儿？她上哪儿去见神仙。”

　　张先见他果然被挑起了情绪，心道果然还是爱听这些东西。

　　他接着说：“前些日子六公主落水，六公主说是神仙救的她。”

　　“童言无忌。”

　　“可六公主的确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连点风寒都未受，的确是幸运。”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张先补充道：“不过这神仙也有点儿奇怪，听说是个少年郎。还是……太子的人。”

　　皇帝哼笑，“齐奕给朕献长生之宝，太子竟然能带个神仙回来？”

　　“臣也怀疑，不过当时周围人亲眼所见，六公主落水的时候那少年突然出现，飞到池中，轻而易举就把六公主救了上来。要说宫内最好的侍卫都不一定有他快，况且听说那少年身形瘦小，不像个习武之人。”

　　“听起来是挺奇怪，可爱卿你道行深厚，怎会在他入宫之后没发现他是仙人？”

　　皇帝存有疑惑，神仙怎么如此低调，在他印象里，仙人就应该如他之前的梦境一样，出现时丹霞千里，天光乍亮，半隐于烟云缥缈之中。

　　而不是传言所说的瘦小的少年郎。

　　张先若有所思，笑道：“所以臣以为，那少年要么是天赋奇佳，武功上乘，要么……”他面色一变，眼中锐光迸现，“要么，怕是妖物。”

　　“妖？”皇帝面色一变，登时坐起身。

　　张先赶忙扶住他，“皇上稍安勿躁，这也只是臣的猜测。也许他真的只是武功极好呢？”这么说着他自己反而先叹了口气，“若真是妖，那太子殿下也定是被他迷惑了。听说最近服侍太子从小到大的一个姑姑都因惹了那少年不高兴而被太子调走了。”

　　皇帝听他这么说，面色更加难看，他有段日子没见齐卿了，但细细回想他回来那天，齐卿并无异常。“太子不像是被迷惑的样子。”

　　张先模棱两可地摇摇头，“待臣观察几天，皇上您放心吧，无论如何，臣都会竭尽全力为您效力。”

　　皇帝听他这忠心耿耿一番话，若是以往他一定万分感动，然而他现在只觉得浑身无力。

　　齐卿毕竟是他和阿娴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儿他去了天上也无法跟她交代。

　　这么想着，倒是勾起了他埋在心底的回忆。

　　“爱卿，你看今晚月色是不是很好？”

　　张先闻言，回头看向窗子，是紧闭着的，空气有些潮湿，“皇上，今日是阴天。”

　　“阴天啊……”皇帝的话里透着失望。

　　他深深叹气，喃喃道，“朕有些想念皇后的桃花酥了……”

　　张先笑道：“皇上与皇后真乃琴瑟之好，待天明，皇上移驾皇后宫内不就是了。”

　　皇帝一怔，摇头笑笑。明显苍老但形状好看的眼睛染上嘲弄，依稀可见当年风光。

　　他打了个哈欠，许是药效发作了，张先起身告退。

　　殿内黑压压一片，皇帝睁着眼睛，一双浑浊的眼睛闪着晶莹流动的光。

　　“阿娴啊……”

　　东宫内，稚笙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迷糊地睁开眼，嘴唇微微张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线条流畅的眼睛半睁着，眸子闪着幽幽绿光。他揉了揉眼睛，抱紧齐卿的被子，蜷缩着身体，把蛋锁在腹部和大腿之间。蹭了蹭被子，嗅着齐卿的味道，陷入黑甜的梦乡。

　　齐卿安睡着，一只手却稍稍往外伸展着，仅一根食指贴着温润滑腻的蛋壳。白白的蛋身闪过一圈光晕，看起来是极其开心的模样。

　　万籁俱寂。

　　次日，稚笙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照常是大中午。

　　像往常随意地把被子简单铺好，他就转身捯饬自己去。反正不管他收拾的怎么样，最后总会有宫女过来再全面收拾一遍。

　　稚笙一边理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一边走向镜子。桌上还放着漱口茶和清洁用具。应该是换了好几回了，杯子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他拿起梳子刮了刮头发，低头对着镜子仔细打理，突然，他的动作凝滞，玉梳从手中落下，摔成两半。

　　他没有理会，只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他似乎跟平常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如果忽略他那双绿得发光的眼睛的话。

　　稚笙慌乱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再睁眼又是正常的黑色眸子。他正松了口气，却又见自己的右眼褪色般又慢慢变成了翠绿色，双眼异瞳，看起来怪异而可怕。

　　“啊——”

　　镜子被推倒在地，哐的一声，压抑而沉重。

　　“公子您怎么了？”小宫女在外焦急地问，手已经搭上了门。

　　“别进来！”几乎是怒吼着阻止了她，稚笙瞬间觉得嗓子发哑。

　　他捂着自己的右眼，连连退到床边，扯过垂下的帐幔盖住自己，蹲下.身把头埋进膝盖里。

　　肩膀剧烈颤动，稚笙压抑地低泣。

　　怎么办，他似乎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再在人间逗留些日子，他怕是会逐渐变成人们眼中的奇禽。

　　可是他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

　　春光明媚，独独落了他这块地方。

　　稚笙把自己关了许久，期间他搜肠刮肚想着办法，可最终结果都是脑袋空空啥也没有。

　　齐卿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他的异常，他推开门，缓缓走到缩成一团的稚笙面前，脚步轻缓，生怕惊着他。

　　稚笙听是他，犹豫地动了动脑袋，最终还是垂下头。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而舒缓，有种令人沉沦的魔力。

　　稚笙憋着一口气，猛地冲进他怀里，双手死死锁着他的腰。齐卿被他撞得踉跄一步，扶住他的肩膀。

　　稚笙满满地抱着他，齐卿的胸膛靠着真舒服啊，身上的味道好好问闻啊，以后没有了怎么能行。想着想着，稚笙悲从中来，眼睛开闸放水。没一会儿，齐卿就感觉到了湿意。

　　他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动作有些笨拙，“出什么事儿了？”

　　稚笙摇摇头，又犹豫道：“告诉你你别嫌弃，也别害怕。”

　　“好。”

　　听到肯定的回答，稚笙把脸抬起来，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直地对上齐卿。

　　“？”

　　随后稚笙没有多余的动作，齐卿有些不解，眼中带着明显的疑问望着他。

　　稚笙知道齐卿见多识广，但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也太奇怪了。他同样疑惑，凑近齐卿，看到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的模样，脸颊被哭得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重点是！一双眼睛都是乌溜溜的，不再是之前一黑一绿的怪样子。

　　“诶？”稚笙很惊喜，破涕为笑。看来这是间歇性的？保不齐下一次又什么时候突然变了，他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忧心忡忡的。

　　齐卿看他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变了好几张脸，忍俊不禁。

　　见他还在看自己，稚笙忙摆摆手，“没事了没事了！”说着连忙把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拭去。面对齐卿胸口被他哭湿那一团，稚笙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抬手用袖子给他抹了抹，却把那块儿越抹越大，他住手了，“对不起。”

　　齐卿见他不说，也没再多问，嘴角泛起笑容，他安慰性地摸摸稚笙杂乱的脑袋。

　　稚笙不好意思地揉揉脸。

　　随后齐卿去更衣。稚笙跑到砸镜子的地方，把可怜巴巴的镜子扶起来，仔细看镜中的自己。镜中他确确实实是正常的模样，右眼不知何时又好了。

　　之后好几天都没有再出现特殊情况，稚笙为了以防万一，还随身带了面小镜子，随时随地都拿出来照一照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变化。次数多了总让王武看见，他面色很复杂，十分委婉地提议可以跟他习武，强身健体还有男子气概。

　　稚笙很委屈。

　　日子过的平平淡淡。这一天稚笙终于没再睡到大中午，早早地就起来了，好久没去找过齐卿了，他对他的工作很有兴趣，以前在佛寺的时候就老喜欢盯着他抄经。

　　虽说他是起的比以往早些，但齐卿比他更早就出门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出东宫稚笙让王武跟着自己同行。

　　路上，他巧遇了张先。

　　张先一袭白衣，仙气飘飘。见到他俩竟然主动跟他们搭话，“这位小公子你是去往何处？”

　　稚笙迟疑一会儿，告诉了他。

　　张先点头，“我本来也是要去寻太子的，不过他看起来实在繁忙，只得改日了。”

　　稚笙哈哈两声，不知道怎么接话。所幸张先也没有要跟他聊出感情的意思，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稚笙搓搓手，明明艳阳高照，他却有点发凉。那个张先打量他的眼神真让人不舒服。

　　好想吃炭烤蒜蓉生蚝……ˉ﹃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