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雪短篇集》烟雪

4、雨过天晴（下）

　　六
　　钱崎和苏梅从KFC里面走出来，阳光正是最明媚的时候。
　　钱崎用手掌挡住她头上的一抹阳光，说：“晒黑了就不好看了。”

　　苏梅笑了，记得那年她陪他参加一个商务研讨会，结束的时候却下起了雨。他们在酒店的门口等司机把车子开过来，就这一会儿却刮起大风，细密的雨丝都飘了进来。钱崎连忙用他的手掌挡在她头上，就像现在这样。
　　阳光从钱崎的指缝里漏下来，稀疏地映在脸上，恰巧有浅浅的一抹落在苏梅的眼睛里，那种光景给人恍然隔世的错觉，让她有了落泪的冲动。

　　她拉下钱崎的手，握在手里，说：“我们去游乐场坐摩天轮好不好？”
　　苏梅知道那个摩天轮有一个很美好的说法，只是对于现在的他们却多少带一点讽刺。所以当她在摩天楼底下排队的时候，她后悔了。
　　“我们走吧。”她拉了拉钱崎的衣摆，烦躁地说。
　　“为什么？”因为队伍实在是太长，钱崎有些无聊地在数摩天轮的个数。
　　“突然不想坐了，有点不舒服。”她随便扯了个谎。
　　“是么？”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说：“那我们走吧。”

　　“你知道么？这个摩天轮有个说法。”身后传来的女声拉住了钱崎的脚步，他回头看去，是一对小情侣在对话。
　　“是什么？”男生问。
　　“如果情侣在摩天轮到达顶点的时候接吻，那么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钱崎没有心思再去管他们后面的谈话，他看着苏梅，捕捉到她脸上短暂的慌乱。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捉住她的手，说：“既然已经排了这么久，还是坐吧。”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记得你小说里的女主角都喜欢坐摩天轮的。”

　　他竟然看过自己写得小说？

　　这个消息太震撼，因此直到苏梅坐在摩天轮里，她的头还充斥着晕眩的感觉。她转头看向钱崎，他的右手托着腮，眼神有点茫茫，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映射在他脸上，照亮他长长的睫毛和干净的表情，此时此刻他仿佛真的是一个可爱的20岁大男生，而不是那个叱咤商海的钱先生。
　　她失了神，觉得有点累，便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而他很自然地张开手臂，揉住了她的身子。

　　“你看过我的小说？”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他低头看着她，淡淡地说：“我曾努力地想要了解你，可惜你笔下的女子都不太像你。”
　　看她没有回答，他接着说：“她们都很骄傲，并且倔强，也很勇敢和干脆，这点和你很像。可是她们难过的时候还是会依赖男主角的肩膀。而你，却从不依赖任何人。”他拍了拍她的背，声音里有点苦，“我总是在想，你是强大得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还是我的能力太过渺小，不足以让你依靠。你不像那些商务文件和谈判，我拿你没有办法。”

　　苏梅从钱崎的怀里坐起来，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摩天轮外美丽的风景，风景里还缠着一丝丝属于初秋独有的款款深情。
　　这种眼神，苏梅曾经在哪里见过，可是她现在想不起来。
　　突然指示灯亮了，提醒他们已经到达了摩天轮的顶点。
　　他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带着光，那道光芒仿佛穿越了宽阔的海洋，照向苏梅，于是她的世界都被点亮，天旋地转，迷失在重重的烟草味和古龙水中。

　　苏梅从来不知道，原来钱崎的吻这么有安全感。

　　七
　　到达民政局楼下的时候，他们已经换回了旗袍和西装。
　　“你怎么会在这儿？”看到自己的专属律师，钱崎有点惊讶。
　　“是我让郑律师来的。”苏梅说，她转向郑律师，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是的。”郑律师从公文包里取出两份文件，分别递给钱崎与苏梅。

　　看到文件上的“离婚协议”四个大字的时候，钱崎皱起了眉，他匆匆翻了一遍，问苏梅：“为什么？”
　　她不要房子，还把赡养费的数额减半。
　　“我说过了，那个房子我养不起。”她淡笑着，“而且我自己赚的也不少，够养活自己。”
　　“这个不是重点……”钱崎有点儿焦虑。
　　苏梅转身，说：“是，重点是再不快点，民政局就要下班了。”

　　钱崎非常气闷。这种情绪，在他签完协议、领完离婚证后只增不减。
　　她怎么可以不要他的钱？

　　而苏梅却很淡然：“我会尽快回去拿我的行李，到时候再把钥匙还给你。”她笑着挥了挥手上的离婚证，“那么钱先生，再见了。”
　　话说完，她拦了辆计程车。可就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手中那小小的本子上。苏梅自己都诧异了，只能匆匆抹掉眼泪，对司机报了新家的地址。
　　就这样，再见了。

　　看着驶远的计程车，钱崎一拳重重地砸在汽车门上。
　　“钱总。”郑律师说道，“太太……苏女士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问了我公司最近的运营状况。”
　　什么？钱崎看着郑律师，用眼神示意他说完。

　　“她问我，公司最近是不是在财务上出了比较严重的纰漏，我都如实告诉她了。”郑律师观察着钱崎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她听我说完以后，就交待我改了条款。我觉得这样对钱总也有好处，所以就照苏女士的吩咐去做了。”
　　钱崎觉得太阳穴疼痛，用头撑住头，忍住骂人的冲动。觉得对他有好处就改了？他养着一群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钱崎摸着自己的西装口袋，却怎么也找不到香烟。
　　郑律师赶紧递上来一支，帮钱崎点燃，他知道他的老板只要一心烦就会找烟。
　　钱崎用力地吞吐着烟圈，烟草的气息使他淡定下来，他看着只剩下半截的香烟，发着呆。和苏梅结婚以后，他基本上不敢在她面前抽烟，因为她嫌弃二手烟的味道，而他只要背着她抽，她就一定能在他身上找到蛛丝马迹。
　　其实她一直都了解他的，只是他太自信，自信自己能忍得住，忍住不说心中的那些的依赖与爱恋。

　　钱崎走到垃圾桶旁，把烟熄灭。如果他早像今天这样，把一些话说给她听，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在4年前的那个雨夜，在那个咖啡厅，他就告诉她，他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想和她永远在一起，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钱总？”郑律师有点担心地喊道。
　　“郑律师，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钱崎问道。
　　“钱总尽管问，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钱崎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说，男女生谈恋爱，除了穿情侣装，一起看电影，吃肯德基，坐摩天轮，还要做什么？”
　　“谈恋爱？”钱崎的问题令郑律师疑惑，但是他很快就摸到了一丝头绪，说道：“男生还应该送女生玫瑰花吧。”
　　“玫瑰花？”
　　“是啊。”郑律师笑道：“而且一定要是11朵红玫瑰啊。”

　　钱崎没有接话，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刚刚穿过的情侣装就扔在汽车后座上，他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他拍了拍郑律师的肩膀，说了一句“多谢”就开车走了。
　　只留下郑律师留在原地，大惑不解。

　　八
　　苏梅刚洗完澡，擦着头发。
　　新家虽然旧，但是朝向很好，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落日。于是客厅被晕染上一层橘红色，苏梅就在这颜色里感怀起自己重归自由的生活。

　　其实很伤心，尽管她表面不在乎。可是苏梅自己却很清楚，这四年，她花了多少心血去经营这场婚姻。那个人曾经是她最珍惜的丈夫，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是爱他的。
　　但或许就是因为爱，对很多事她才选择了缄默。

　　不过问他为什么娶她，不过问他的风流韵事，不过问他离婚的原因。因为她怕他的答案会让自己失望。
　　苏梅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一大片乌云，盖住了半个天空的晚霞。客厅整个阴下来，苏梅突然感觉有点冷。
　　怕是要下雨了，苏梅赶紧跑到阳台，着急地想关好门窗，这时已经有点点的雨丝飘落在她伸出窗的手上。

　　之后，雷声大作，大雨倾盆。
　　苏梅丧气地站在窗前，她的婚姻在一场小雨里开始，却在一场大雨中结束。
　　多嘲讽的轮回。
　　就在这时，门铃大作。

　　估计是物业来交待一些雷雨天的安全事项，苏梅急急地去开门。
　　谁知站在门外的却是钱崎，他穿着灰太狼的T恤，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他把头埋在一大束玫瑰花中，显得有点狼狈。
　　空气瞬间被馥郁的香味填满，不知是花的香味还是雨的气息，令苏梅晕眩。

　　“你怎么来了？”苏梅故作镇定地问，却不由得想起四年前一个雨夜，在她宿舍外的小路上，那个在她的目光里映下深浅的男孩。
　　钱崎把花送到苏梅面前，说：“郑律师说应该要买11朵，可是我去了花店，老板说99朵更能表达心意，所以我就买了99朵红玫瑰，送给你。”
　　苏梅怔怔地接过花，问：“送给我？”她不是老眼昏花，两耳失聪了吧？钱崎买了99朵红玫瑰，说送给她？

　　苏梅接过玫瑰花，看着他，钱崎的眼神更让她慌了阵脚。
　　“苏小姐，”钱崎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苏梅低下了头，这不是她平生第一次被告白，就算在小说里写过无数遍了，可是当它真正发生，她还是有点儿不得章法。
　　“苏梅。”他轻轻地唤她，握住了她的肩膀。

　　苏梅慢慢地抬起头，外面的天亮了起来了，苏梅的脸在渐亮的视线里却有着令人猜不透的表情，她看着钱崎的脸，他此刻的眼神让苏梅一下子想起来，就是这种眼神，在咖啡厅里倒映着烛光，在摩天轮里倒映的秋色，此时此刻却落满了玫瑰花的绯红，就是这种眼神，会让她的心跳一下子加速。
　　钱崎被苏梅看得很不安，双手热得冒了汗，4年前他向她求婚，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钱先生，”苏梅突然笑了，带一点顽皮地说：“玫瑰花我先收下，不过鉴于你过去繁多的花边新闻，我决定视你的表现再决定要不要和你交往。”
　　如释重负，钱崎用力地点了点头，终于也笑了。

　　雨声渐行渐远，视线终于大亮，漫天的晚霞烧得客厅浓墨重彩，钱崎激动地把苏梅一把抱起。
　　这一次，是真的雨过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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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