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侠撞》烟雪

40、白玉明月尽相思

　　白玉明月尽相思。

　　江湖上的人都听过这样的一句话，且众所周知：“白玉”指的就是云南大理南宫家的白玉屏风，相传里头记载了百年南宫的武功秘籍，得屏风者将得武林盟主之位；“明月”指的则是山水间的月明珠，相传它能够起死回生，治伤养病且有神效；而“尽相思”指的则是碧相思，只是从没有人见过，也没有知道这碧相思究竟有何作用。

　　夜深了。山水涧依旧是一片平静，仿佛白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旧梦一场。
　　柳晴空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曦柏——他的脸上毫无血色，犹如白纸一般，双眼紧紧地闭着，胸前裹着厚厚的绷带，上面泛着大片的血色。
　　柳晴空看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柳姑娘。”唐宪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身上也受了伤，刚在薛梦凌处处理妥当，便急忙向曦柏这边赶，“他没事吧？”
　　“暂且死不了。”柳晴空并不看唐宪，依旧注视着床上脸色惨白的江曦柏，答道。
　　唐宪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再细想却又觉得不对，连忙问道：“‘暂且’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柳晴空再细细看了曦柏的伤口，再替他盖好被子。

　　“柳姑娘！”唐宪上前一步，抓住柳晴空的手臂，“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啊！”
　　他方才才得知王加董为了救夏天，两人一起双双跌入悬崖，而慕容樱花带人去断情崖下寻，还没有音讯，他不能再让江曦柏出事——他实在无法就这样带着上官志文与南宫剑回宫向亲王复命。

　　“唐公子。”柳晴空终于抬眼看了看唐宪，依旧用平静的口吻答道：“你放心，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柳晴空口吻平淡，却让唐宪瞬间平静下来。
　　“唐公子，我看你也受了重伤，不如你先回房去吧，江将军这里我会照应。”柳晴空说着，向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柳晴空的口气虽然客气，可是却也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唐宪犹豫半响，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离开了。
　　只是他前脚刚刚离开，柳晴空也吹灭了稀薄屋里的蜡烛，离开了他的房间。

　　今晚的月色很好，虽然依旧只有半圆，却能照亮山水涧整条回廊。晴空一边走着，一边抬头看着月亮，还有这浓重的夜色——果然是快要入秋了，空气里已经夹杂了丝缕凉意。
　　不一会儿，她便回到了自己的轩云殿，她推门进去，夹带了凌冽的风，轻轻吹动了猫儿替她留下的一盏烛光。
　　空气弥漫着全是梨花的香气，晴空推开屋里的最后的一扇窗，一阵强风卷带着大片的梨花雨，纷纷落进轩云殿内。

　　迎着浓郁的梨花香，柳晴空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她想起百多前自己还是一棵梨花树，隐秘在大片的梨花园中，忍受塞外的日晒雨淋，风吹雨打——师父说，只有经受住这些，她才能修炼成妖，接着再慢慢修炼成仙。
　　然后她遇到了江应才——那个时候他还不是江应才，他只是他的前三世，却也已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军。

　　那是个微风和煦的午后，塞外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他带着兵，经过她的梨花园，似乎已经很累了，便靠在她的枝干上，睡着了。
　　那时还不能幻化成人型的柳晴空只看了江应才一眼，可是只着一眼，便注定她这后来一百多年的孤独与寂寞。
　　她终于修炼成妖，终于能幻化成人型，却依旧固执地在塞外做她的梨花树——因为她和自己打了一个赌，若是江应才的这一世还能从她面前经过，她便愿意追随他，生生世世。

　　而他真的来了，依旧是英姿飒爽的小将军，带着大队人马在她的梨花园里休息，依旧靠在她的枝干上休息。
　　而柳晴空也体会到了人类常说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她开始跟着他，化身成一个喜穿白色衣裙的女子，默默地守在他身边。他当时已经心有所属，不过她柳晴空也不介意，只是以红颜知己的身份与他把酒言欢，只谈人生，不谈感情。
　　后来他走了，留给她嘱托，便是照顾他年幼的侄子。
　　于是柳晴空的人生由守候江应才变成了守候江曦柏。

　　山水涧的人都知道，他五岁那年学骑马，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她为了接住他，摔断了胳膊；他十岁那年被他父亲的仇人下了毒，她半个月内走遍了五省十山，才帮他找到解药；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出兵打战，在被敌军围剿的时候，她为了把他救出来，破了从来不杀生的原则；他二十三岁那年刚被封为卫将军，就带兵去打突厥，在太行山一战中，他身负重伤，几乎命绝，她耗尽她近五十年的元气才把他救回来，自己却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年。

　　只是这其中有一点，他们都弄错了。江曦柏二十三岁那年，在太行山一役中其实已经命绝，而魂魄在被牛头马面带走的路上，受了罗刹之气，早已魂飞魄散，就算是耗尽她毕生的元气也救不会来了。
　　是她奔到阴曹地府，跪求阎王三天三夜，受尽了炮烙之刑，才使得阎王同意用江应才的魂魄替他还了魂。
　　所以不要问她到底爱的是江应才还是江稀薄，在她眼里，从那天开始，他们便一直是同一个人。
　　而江稀薄如今受的伤，与五年前那次如出一撤，她费尽心力才替他护住最后一口气，但她很清楚，如果她再找不到方法，牛头马面就要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到时候阎王定是不会同意让他再还魂一次了。

　　柳晴空心痛——难道只有这最后一个方法了吗？
　　只是用了这个方法……他往后的人生，她便不能再守候。
　　柳晴空重重叹了一口气，关上窗户，在心里做了决定。

　　山水涧浸入无边的夜色，该睡的人都睡了。
　　柳晴空再次回到江曦柏的房内，并没有再点灯。她依旧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床前，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就让她看清他这最后一眼吧，以后只怕是看不到了。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眉，他的眼，然后是他的脸颊，他的嘴角。
　　就连在鬼门关徘徊，他也抿紧嘴角，还真是固执啊。

　　突然一阵阴风吹来，吹开了江曦柏房里的门窗，夜雾浓重——柳晴空知道，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再不救他，便要来不及了。
　　她将头轻轻靠在江曦柏的胸膛，握住他的双手，嘴角带笑，闭上双眼。
　　再见了，应才，曦柏。
　　阴风还在吹，雾气越来越浓，可是柳晴空的身子却散发出一道温暖的白光，然后她渐渐变得透明，带着浓郁的梨花香，化成一缕青烟，吹入了江曦柏的口鼻。
　　他的呼吸渐渐正常起来，阴风也已停止，浓雾散去。
　　而柳晴空消失了，只在江稀薄的胸口留下一朵盛开的白梨花。

　　世人皆知，妖心同月明珠一般，能够起死回生，唯一不同的是人类若是食下妖心，也会幻化成妖。
　　可是世人不知道的是，若是妖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心奉上，那么起死回生的人类则还是人类。
　　妖界为了纪念这种莫大的牺牲，便给这种妖心起了一个极美的名字——碧相思。

　　*
　　半个月后。
　　雨云轩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伤势痊愈的唐宪与江曦柏与众人告别。

　　唐宪将上官志文与南宫剑在不同的马车安置好——上官志文在谢明依死后，仿佛失去了心智，终日不再言语，也仿佛失忆了一般，不再记得其他的人与事，让他吃喝，他便吃喝，让他睡觉，他便睡觉；而南宫剑的情况则没有上官志文那般严重，他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也沉默许多，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对回京进宫的安排也无异议。

　　唐宪与江曦柏将二人安顿好，便回过身来同众人告别，只见郑终蠡带着山水涧众人齐聚雨云轩，祝唐、江二人一路顺风。
　　只是这里头独缺了花大神与木子蕾——早在十天前，他二人便以护送月明珠之名，随同南宫姐弟一同去了云南大理。

　　“郑大侠，我等此番杭州之行，给山水涧添了不少麻烦，还望贵派见谅。”唐宪说道。
　　“言重了。”郑终蠡笑笑，“这其中有不少误会，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了，唐大人也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唐宪本就是心宽之人，听郑终蠡这般说，也不多言，只是他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言辞更加恳切道：“我的同僚……王加董……”
　　“唐大人放心。”郑终蠡知道他所问何事，“清流每日都带着山水涧的弟子在断情崖下找寻，保证一定会寻得王大人与司马夏天，我保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有发现，定会第一时间给京城送信。”
　　“郑大侠既然这么说，唐某人也就放心了。”唐宪说着，便对山水涧众人一抱拳，然后翻身上马，“那我们后会有期。”
　　“江将军。”站在郑终蠡身侧的慕容樱花突然上前一步，喊住了一言未发的江曦柏。
　　江曦柏闻言停止了上马的动作，回身看着慕容樱花。
　　“江将军……有机会再出兵塞外，若是见到梨花树，可否记得在树下休息片刻？”
　　江曦柏闻言沉默了，他想起了自己醒来时，停留在心上那一朵雪白的梨花，还有那个气质静谧，喜穿白裙的女子。
　　他点了点头，也对山水涧众人一抱拳，翻身上马。

　　“等一下！”就在唐、江二人即将上路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高喊，众人回头，竟看见舒尔拎着一个包袱，跑了过来。
　　还不待郑终蠡发问，舒尔便叫道：“师尊、夫人我要随唐大哥去京城玩！”
　　唐宪闻言一愣，但是看着舒尔因为奔跑而发红的脸颊时，不禁莞尔。
　　郑终蠡与慕容樱花面面相觑，不禁想起十日前花大神与木子蕾离开时的情景，慕容樱花没忍住，笑了出来：“那你还回来吗？”
　　“我……我……”舒尔一时答不上来，竟然口吃。
　　“哎，我这山水涧里的弟子竟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留不住啊留不住。”郑终蠡闻言也笑了，也不顾舒尔的窘态，转而对唐宪说道：“唐大人，不知道麻烦不麻烦？”
　　“不麻烦。”唐宪说着，一把拉住舒尔的手，稍一用力，便将舒尔带至马背。
　　“那二位一路顺风。”
　　“后悔有期。”
　　“师尊，夫人！我会记得回来的！”

　　*
　　史记载：周朝黎光五十年，周太宗久病不治，驾崩于其寝殿广清殿。太子秋因父丧而心痛不已，竟迷失心智，朝廷上下举嘉硕亲王即位，改年号嘉和，称周武帝，而周朝也迎来了随后长达三十年之久的嘉和盛世。

　　而周太宗的宠妃云贵妃因膝下有所出，因而不用殉葬，可是她并没有与太子秋同住，反而是蒙周武帝大恩，搬离皇宫，与一个名唤南宫剑的年轻人生活在一起。

　　有传言称，这位南宫剑才是云贵妃的亲生儿子，无奈当年贵妃娘娘风头太健，她担心后宫斗争祸及自己的无辜幼子，于是谋划了一场“狸猫换太子”的计谋，将幼子送出宫，同时托自己的心腹太监从宫外抱回另外一名男婴，也就是后来的太子秋。

　　不过周太宗已经西去，这些传闻也就成了野史，无人再去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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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妈呀，看自己6年前写的文真的是太肉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