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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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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段提着旅行包,出门右转,去街口打车。
天色有点暗,铁灰色云层重重地压下来,像是将要下雨的样子。
离老段家不远,有一个已经不常被使用的仓库。漆成绿色的铁皮大门有些斑驳地凹凸不平着,门上有街头少年偷偷留下的白色涂鸦,也没人管。有些窄的屋檐下挂了低支光的灯泡,和着不甚精细的水泥外墙,泛出空气里的昏黄。
有一群六、七岁的小孩聚在仓库前的空地上跑来跑去,玩着原始而简单的游戏。老段侧着身子匆匆绕过,以免有小孩撞上他,或者他手里的包。
临近高峰时段,又将要下雨,车并不好打。
老段坐在车的后座,看着这座城市的薄暮。颜色浓重,也许因为天色过于暗沉的关系。如同映在一架LC-A的镜头里,强烈而迷醉,又时而模糊着。
是将要下雨了。路上有些堵,老段一度有些担心自己会误机。但其实到达机场的时候不算太晚。才换了登机牌,遇上两个消息灵通的女孩前来送机。老段有些惶恐,也有些感动。
临进安检的时候,听到粉丝喊着,老大加油。老段回望。
要怪机场里的灯光太亮堂,尤其是与极擅于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交相辉映了之后。老段有些诧异,他回头看向他的粉丝们,却看到其中一个变成了另一张他很熟悉的脸。很熟悉,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
老段转过身,朝向她们迈了两步。也许是闪过了作恶的光源,眼前赫然是那两个来送机的女孩。面染红霞,笑颜如花。
老段坐在窗边的位子上,等待飞机起飞。眼前一直晃着他的脸,像是印在了圆角玻璃窗上的薄膜。老段清楚地知道他认得他,然后用力地想着任何一点可能的细枝末节。
后来飞机穿透厚厚的云层,飞入无尽的夜。如同僵死的记忆又在云层里被消磨了一层,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一星半点又这样悄悄的消磨殆尽。只剩下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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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的那一端,如同接替了原本未完成的云朵,雨下得甚欢。
老段等他的旅行包等了很久。赶去朋友的聚会,刚好散场。一拨人三三两两地各自回家,大多喝了不少,有些迷糊。
老段也跟两个同路的一起走,去坐地铁。运气不错,赶上了末班车。车厢里人挺多,也挺喧嚣,完全不像夜已深的模样。谁的长柄伞不太匀速地掉着水滴,落在车厢的地面上,被踩成一朵一朵墨色的花样。
他们站在近车厢连接处的门口,占据了一个角落。边上的两个年轻人老段想他应该都认识,但他只能叫出那个有酒窝的家伙的名字,叫橙子。而另一个只是面熟。
倒是面熟得很。
他似乎喝了不少,靠在角落里,醉眼迷蒙。那个叫橙子的站在他对面,一手扶着墙造成一个暧昧的距离,并时不时看着他似乎要跌倒的样子而扶上一把。
老段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从而往门边挪了挪。头顶的荧光灯坏了,有气无力地颤抖了几下然后黯淡了下去,却在嘶啦嘶啦地嚣叫着,让人有些不安心。列车也如同霎时停止了那么两、三秒,然后继而往前行。
老段四下张望,似乎别人都未留意到这个停顿,而为之困扰的唯独他一人。老段觉得有点像是在做梦。
橙子,橙子。老段听到自己在喊他。
那个叫做橙子的好像没有听见,始终直愣愣地看着地铁车厢里的广告。倒是对面的家伙抬起头看了老段几眼,有些好奇又有些无辜的眼神。老段开始茫然,想着他是隐形了,还是看起来挺正常的橙子其实也醉得有些过。然后继续保持他多余的安静。
老段比他们早一站下车。临下车前还是出于礼貌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再见。
橙子依旧保持一手扶墙的姿势目不斜视着。另一个又抬起头看了看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目光清澈而有些许陌生。
于是老段在某一个瞬间犹豫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应该尽一回义务,把这两个醉鬼送回去。谁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迷醉的电音,混杂了强烈的贝司和吉他,人声缥缈地重复着他听不懂的单词。
老段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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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上午也依旧在下雨。
雨势不那么张扬了。镜头上沾了零星的水滴,天色灰蓝。街道由此变成清冷,人倒还是很多。工作日的街头,人潮汹涌,像是要吞噬掉一条又一条的斑马线。
老段一手打着旧式的黑色长柄伞,一手提着公文包,在繁忙的路口等待交通灯的变换。
绿灯亮起,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汇集成一股潮动的对流。
有人由西向东行,也有人由东向西奔走。各色的伞摩擦碰撞在一起,于头顶上溅起一小朵水花。落在西装上,一时没有渗透进去,而聚成一个半球形的水滴。
迎面而来的人群里,有人穿了长款的天蓝色雨衣,袖口镶着今年流行的柠檬黄,在人群里有些扎眼。走过老段身边的时候,他定定地朝他看了一眼,仿佛打算说些什么。然后终于什么也没说,快步走掉。
这一切像是塞在一个定格的镜头里,仅一秒的时间。
老段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觉得这个人他应该认识。但是老段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他叫什么他和他在哪里见过。
老段立在原地仔细想着,想了很久。直到街口只剩下他一人。
* * * * * * * *
在老段睁开眼之前,他的脸始终在老段面前飞来飞去,不言不语只是偶尔一笑。而老段始终无法想明白他是谁。
雨过之后的早晨。
老段给自己做了一碗蔬菜色拉,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听见牙齿咬合的时候蔬菜发出清脆的声响,也许有助于思考。当最后一块黄瓜被消灭的时候,老段依旧没有想起他的名字。
于是老段决定再去一次菜市场。也许他还需要一碗蔬菜色拉。
雨后的天气不见得就有多晴朗,云层依然有些厚。阳光透过云层,使空气里沾染上了一些淡淡的黄色,但并不太明亮。原本的色彩还是有些走形,依旧让人觉得强烈,而在边角又暗了下去。
经过那个仓库的时候,老段看到门前斜坡底边还残留着小水洼。这是雨后的印记。
那群飞奔的小孩还没有放学。
老段把手插在裤兜里走着,难得有些悠闲。
仓库对面的铁栏杆上坐了一个人。头发才洗过的样子,有些蓬松,特别是额前的那一小片,在光线里显得愈加柔和。他晃着脚坐在那里,和身后绿化带里茂盛的树显得挺融洽。
老段快要走过的时候才看到他。依旧是那张让他费解的脸,以及那个很困扰他的名字。
他对着老段笑了笑,有些天真,像是多云时候的太阳。然后从铁栏杆上蹦了下来,转身走掉。老段看着他的背影,一跳一跳的,挺欢快的样子。
喂,吴哲。
老段似乎等待这个触动他的瞬间等待了很久。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老段自己都有些诧异。
老段看到他脚底下停了一拍。但是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老段有些纳闷,此刻的心情如同才交了考卷惶惶然等待着老师批改分数的学生。老段想,他大概确实还需要一碗蔬菜色拉。
斜坡边小水洼的面上浮着一层汽油,很薄。在水面上流动成一片不规则的块面,色彩斑斓。
抬起头,正对着那道绿色的大门。老段还是头一回去仔细辨认门上的涂鸦。白色的圆鼓鼓的空心字写着,ARCO IRIS。
云层依然很厚,望不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