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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秘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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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呦从睡梦里醒来时,蹄子不见了,小而尖的双耳也不见了,就连四只细细短短的足部也变成了嫩藕一般的胳膊腿脚。
总算回到原来的样子……阿呦松了口气,偏过头,就被睁着两只漆黑双目的沈岐给吓住了。
阿呦险些从床头栽下去——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在里边。
他记得昨夜分明是窝在墙角睡的,几时悄悄爬到床榻来了,难道是做人的日子太久,迷迷糊糊倒多了项梦游的症候?
现在也无心纠结这个,昨日他骤然显形,惹出这样大的祸事,沈岐一定对他很生气吧?小白鹿望了望沈岐的脸色,见他静静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忙挪开视线,轻声对着墙壁道:“对不起……”
“你做错什么了,要和我道歉?”沈岐冰冷无味的说道。
“我不该喝那杯酒的,以致于露出原形,给你添麻烦了……”阿呦悄声说道。娘亲说过,做了错事不怕,可怕的是做错了却不敢承认。
他当然是勇于承认的。
沈岐听到这样客套的口吻却有些不悦,蛮横的将小妖怪幼弱的身量扳正,点着他的脑门道:“错了,你错在不是给我带来麻烦,是不该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惜,别人怎么说你就信了?哄傻子罢咧,哪日中了别人的陷阱都不知道。”
“我又不傻!”阿呦抗议道。作为兽类中聪明的一员,他可会分辨猎人布置的陷阱了。
沈岐不禁扶额,果然和小白鹿不该用比方。他确实不笨,可是在复杂玄妙的世间人事里,他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沈岐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天底下不是人人都心肠好的,有的人外表和善,心思却毒如蛇蝎。有的人表面凶恶,或许反倒有一副淳朴心肠。你不知分辨,不如还是远离些好。譬如今日平宁郡主的丫头拿话哄你,你不该立刻就跟了她,而应该先告知我才是。”
“你很担心我么?”阿呦看着他。
沈岐下意识的想爆粗口“废话”,念及自己的君子形象,还是忍住了,凝重的点了点头,“当然。”
“那我知道了,以后再有不认识的人找我,我一定先问过你的意思,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阿呦老老实实的应道。
“……”沈岐不禁语凝。小白鹿这样乖巧,他反倒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阿呦的下一句话就令他有所不满了,他认真道:“你方才说郡主小姐的话是不对的,她是个好人,也不是故意骗我。之所以哄我过去,只想问一问你的情况。”
“她问了什么?”沈岐冷不丁问道。
阿呦事无巨细的告知与他。
倒真是一点藏私之心都没有,对敌人都推心置腹起来了……沈岐含蓄打量着这全无心肝的小兽,觉得自己的路途尚且任重而道远。
阿呦好似想起什么,“对了,她还问小荣姑娘是不是你的通房?”
女孩子们总是喜欢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点细枝末节就能发散出无限的嫉妒之心。沈岐知道景阳公主有意要他做女婿,常玉或许也有这个意思,可他不认为那是爱情,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只狐疑的看着阿呦,“你知道什么叫通房?”
他不信小白鹿能有这样丰富的词汇量。
阿呦隆重的点了点头,“郡主说了,就是和殿下晚上一起睡觉的人,所以小荣姑娘不是,我才是你的通房。”
沈岐扑哧一笑,尽管小妖怪似乎掌握到某种奇奇怪怪的知识,他却因此心情大悦。从这一点看,常玉或许还帮了他一把。
阿呦说了半天的话,只觉唇角舌燥,忍不住伸出粉嫩舌尖,绕着唇匝舔舐了一遍。
沈岐看着,便觉心里痒痒的起来,唯恐抑制不住冲动,起身给阿呦倒了一杯水。
阿呦道声谢接过,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又双眸湛湛的看着沈岐,“今后要是再有人劝酒怎么办呀?”
他没想到酒原来是这样害人的东西,比符咒还可怕呢,以后再也不敢沾染了。
沈岐亦陷入沉吟之中,他比阿呦想得更加深远。小妖怪总有一日会明白他的心意,以他的身份,两人想要出双入对,自然免不了各种应酬,滴酒不碰是不可能的。
他更不能让阿呦轻易露出原形来,无关其他,只因不愿破坏这一份难得的宁和。
沈岐想了想,道:“改日我带你去香山寺瞧瞧。”
京郊的香山寺,其内藏书据说比翰林院的库房还丰富,更有不少传承百年的佛家典籍。佛法无边,或许能找到让阿呦维持人形的法门。
半月之后,沈岐便借口修注经典,带着阿呦来到城郭之外的香山寺。其时秋意萧瑟,红叶阵阵,车轮辚辚驶入其间,如入桃源之境。
沈岐见阿呦贪看帘外排排挺立的高大枫树,宽阔的叶片茂密丰盛,将天地都染上一层鲜红血色,美得带些肃杀之气。他不禁莞尔,“都说香山寺的枫叶开得好,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阿呦摇了摇头,“一个人也看也没什么意思,除非咱们一起。”
小白鹿或许是无心之言,沈岐却心里一震,眼神复杂的望向旁侧,却见阿呦还是那副懵懂无知的样儿——不知怎的,沈岐忽然产生一种类似弃妇的幽怨心理。
两人下了车,沈岐不着痕迹的扶住阿呦的胳膊,问道:“头晕不晕?”
阿呦自从那次醉酒意外之后,对于晕眩格外警觉,生怕哪日一不小心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原形。从王府到香山寺不算太远,坐车也有半个多时辰,他颅中微觉混沌,怕沈岐担心,不好明说,只往他胸前紧靠了一些,好汲取一点阳气维持生机。
沈岐早察觉到这一细微的举动,唇角微扬,心里自然是得意的。他巴不得小妖怪将他视作依靠,最好永远如此。
两人踏着遍地红叶走进竹篱做的院门,一个扫地僧人忙上前来迎接,对待沈岐的态度十分恭敬客气——不止因为他的身份,还因为他这些年来给香山寺捐了不少香火钱,寺里人自然对于这位文质彬彬的贵客礼敬有加。
简单阐明来意,知客僧不假思索的便引着他往藏经阁去。恭王殿下博览群书,同翰林院颇有交情,何况还打着修注经史这样冠冕堂皇的旗号,他们怎敢拦着,只叮嘱了一句仔细别弄坏书卷。
沈岐自然省得。
那人离去之后,沈岐便沿着木架上标注的编号,一排排查阅起来。阿呦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眼便觉得头疼,加之阁中光线昏暗,尘螨味道呛人,向沈岐知会一声,便伺机溜了出去。
藏经阁外是一个辽阔的大院子,里头整齐种着各式各样菜蔬,田埂上还盛放着金灿灿的野菊花,颇有几分乡野气息。
阿呦在王府待得久了,许久没见过这类天然况味,不禁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惬意的畅想着,若能早日回归山林该有多好,可是现在还不行,他的恩还没报完呢。
想到任务完成后,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沈岐了,阿呦不免有些失落。这种感情和对于折耳根似乎还是不一样的,折耳根是他无话不谈的密友,在他面前不必拘谨约束,对着沈岐,阿呦有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以他对于人世浅薄的理解,还无法清晰分辨这种感情。
正闷闷想着,一个头戴僧帽的小沙弥蓦地跳出来喝道:“你是哪来的小贼,想偷园中的菜蔬吗?”
阿呦见他气势汹汹,险些唬了一跳,忙费力解释起来,自己是和沈岐一道来的。
小沙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在分辨他这话是真是假,继而却是眉开眼笑,“原来是恭王殿下带来的人,怪道生得这般清俊。”
他拍拍阿呦的肩膀,贴近他耳畔密密说道:“听说恭王殿下不好女色,果然是喜好男风的缘故么?”
阿呦不解,疑惑的看向他。
小沙弥只当他在装傻,索性将口吻放得直白些,“你晚上是不是和恭王睡在一起?”
阿呦自然点头。
“那便是了。”小沙弥抚掌笑道,“你们晚上究竟是如何做的?”
原来这小坏蛋人小鬼大,虽身在佛寺,却半点禅意也没有,近来偶得了些妙趣,不好意思和其他僧人提起,便想同阿呦这位男宠探讨探讨。
阿呦更不懂了。
这人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傻乎乎的。小沙弥不悦的瞅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人启蒙,正要悉心指教,一个高大的青衣僧人猛地从篱笆后冒出来,唤道:“净空,杵在那里做什么,正经事也不做好!”
“我师兄找我,不和你多说了,有缘再见吧。”小沙弥望着阿呦粲然一笑,欢欢喜喜的朝那人扑去。
师兄的态度那般严厉,这小沙弥见了仿佛还很高兴似的,真是奇怪的人。阿呦挠了挠头,觉得人间的怪事比自己想象中更多更复杂。
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傻呆,仍旧往藏经阁的方向返去,站久了,说不定又会有人将他当成偷菜的小贼——天知道,阿呦现在有沈岐好吃好喝供着,最不缺的就是吃的。
沈岐似乎已找着了想要的那本书,见他进来,面上微有尴尬,白玉般的耳根亦有浅红。他仓促合起书卷,干咳道:“东西到手了,咱们回府去吧。”
阿呦的眼睛天生尖,瞥见那被风吹开的书页上,似乎画有两个没穿衣裳的人,还相互叠抱在一起,原来沈岐在找的就是这种类似武功秘籍的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