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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罗家 ...

  •   “卖报啦!卖报啦!临时政府颁布《新政府临时约法》,先生小姐们来看一看啊!”5点近6点,黄河路街道上响起报童充满精神的卖报声。

      罗可郁眼睛还没睁开,脑袋埋在毛巾被下不肯出来。小洋房的走道处传来了仆人“塔塔”的脚步声,楼层之间的木质楼梯,一旦有人踩过就嘎吱一声,仆人们从一楼的仆人房走到二楼罗家人的房间,嘎吱嘎吱地忙碌声在二楼回响。

      然后就是敲门的动静。六点起床是罗家的老规矩,这年头家里没有老规矩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家门户。罗家祖上有训:六时起,心气静。仆人必须依次到长辈至晚辈住所敲门提醒时间。

      “三小姐,5点50分了”佣人含春在门外轻声提醒,含香是奶大罗可郁的老妈子的女儿,临时政府上台各家都弃了奶娘的说法,说是要什么提高人的地位,娘只有一个。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14岁的可郁是不懂的。

      罗可郁从被子里探出头,晃晃脑袋力求清醒。回声道:“进来吧。”手脚还有些瘫软地穿起含香熨烫好放在床头柜面儿上的宝蓝泡泡袖小洋裙。火速梳洗好,下到一楼的饭厅与父母祖辈一起吃早饭。

      依次向祖父祖母和父母请早安,再向哥姐问候。待祖父发话,罗可郁才坐下。罗家人吃饭的桌子是个圆桌,按辈份,可郁坐在最外。

      “今天临时政府出新宪法了。敷洲,你去刘长官那里走动一下。探探提督府接下来有什么安排。”罗家现任大家长罗忠一手撑着架在鼻梁上的洋眼镜,一手抖抖报纸,虽两鬓斑白,却露出相当精明有神的眼睛。

      父亲罗敷洲正喝粥的手顿止,他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看向年近五旬还不肯退下来的亲爹:“爹,这世道太动荡了,您还是从提督府退出来,别蹚那浑水。您一日不退下来,我这心就提着,生怕哪天出了事。”

      祖父吹胡子瞪眼,一拍桌子:“没有权力在这个世道活个屁,你如果老实的走我的路子哪里需要我一把年纪还掺和在新政府这。走走走,你赶紧去上你的班,我自己去一趟。”

      每天都会出现的场景,一家子早就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罗可郁悄悄地一抬眼,瞅见双生的兄长罗可莱低头与二姐罗可那嘀咕些什么。祖父一瞪眼,二人迅速静声端坐。

      罗可郁埋下头,老实地跟早饭打交道。罗可郁举着筷子,轻轻咬破小笼包底部一边的皮子,薄若透明的包子随着鲜美卤汁的流出瞬时憋囊下去,可郁小口含住包子缺口吸尽汤汁。

      再将开了口的包子浸入醋中,待醋浸入包子里,捡出一口吞。口腔被丰溢的鲜甜汤汁包裹,顿时觉得新的一天这才开始。

      配上刚出炉的牛肉锅贴,咬下去外皮酥脆内馅松软,牛肉馅儿的鲜香气味爆裂开来。
      果然还是七家湾巷子口那家的牛肉锅贴炸的最好,底部酥脆恰到好处。罗可郁笑得眉毛都快没了。

      周伟女士一边注意公公与丈夫日常对话,一边抽空瞥了眼小女儿,见她吃得乐呵呵很是满意。

      不枉她吩咐家里仆人清早便去七家湾排队,小女儿吃得很开心嘛。

      周伟女士一向自诩为美食家,这个称号亦是得到周边亲朋好友的赞同,她在《新文报》上发表过几遍受到广大太太们喜爱的食谱。不仅烧得一手好菜,而且在吃食上颇有自己的一番见道,不少报刊来约过吃食稿,久而久之,她的美食评价成了这宁南城的风向标。

      她倒了一杯牛奶递给小女儿,示意小女儿喝光。看着罗可郁愁眉苦脸,像猫似的小口小口喝奶,周伟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
      她是位新派人士,在国外留学刚修完医科学位便与留学时交往的男友罗敷洲归国结婚,婚姻后一边辅佐丈夫的语言研究,一边撰稿写作。

      周女士是洋墨水的,洋人一个个高高壮壮,她是学过医学的,自然知道牛奶中蛋白质的好处。可小女儿随家里早餐喝惯了豆浆,为了让可郁多长个子周女士愣是逼着女儿养成喝牛奶的习惯,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妈,我跟阿婉今天有约,先走啦。”待送祖父和父亲出门后,罗可郁拎着月牙白的小方包准备出门。阿婉是她闺蜜林熙的小名。

      “知道了,几点回来,让王叔开车接你回来。”周伟帮她理理洋裙的领口,很是满意宝蓝色衣服显得肤色偏白的女儿更白皙了。

      “电影是下午两点多开始,四点来接我吧。”罗可郁心下盘算了一番,正好王叔来接前还能剩一个小时去书局逛逛。

      “好,等王叔回来我吩咐他,路上小心点。”周伟摸摸女儿的麻花辫。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别的事。

      从罗家走出来就是黄河路。因为市政府在黄河路上,所以黄河路一整条路都被政府高官们承包了。

      二三层高度的洋房小楼一栋紧接一栋。除了政府人员外,还有些学术界的新派人士也在这“高官路”上占到了房。

      罗家这栋小楼是罗敷洲在可莱可那龙凤胎出生后托了关系才买着的。当时罗敷洲受商务印书馆南京分馆委托,要做一套国语留声片。而黄河路在城中,就工作而言相当便利。
      同时尤其考虑到孩子的教育问题。作为新派人士的夫妇俩在这点上有了一致意见,孩子应当入中学。恰城中心有几所相当不错的中学私学,俩人一合计,便找了学术界的朋友,外加上老爷子政界留下的关系活动了一下,最终成功搬家到了黄河路。

      林熙家离她家大概就是街头街尾的距离。去林熙家的路上,商贩们拉着车稀稀拉拉地离开,这个点卖早点的小摊小贩正在收摊,罗可郁在卖糕人那买了两块大洋的蒸儿糕。
      白白糯糯的圆形米糕,刚出炉散发着米粉特有的香气,入口松软香甜,内馅芝麻糖浸入米糕,甜得好似流到心里,是罗可郁最爱的小零食。

      她满足地边走边吃,不远处一个穿着米白半袖衬衫黑色中裙的小姑娘正站在家门口等她,一双明眸望着不远处的电车,略显激动。

      “阿婉”,罗可郁快步上前一把搂住林熙的胳膊,把蒸儿糕递到林熙鼻子下面晃了晃,“阿吃过啦。我顺手买了蒸儿糕,刚出炉的可香了。”

      林熙低头咬了一口,也露出满足的微笑,嘴里含糊不清的表扬:“宁南的蒸儿糕太好吃了。”

      林熙的父亲是文化局副部长,原想着凭资历该熬成正部,可不想临时政府换了一批领导班子,部长级自有自家一批人,林副部长稍作思考便下了决心到陪都做市级副部长,在时局稳定前先稳妥地观察局面再做打算。
      林熙自然随着父亲工作调动来到宁南。林熙自然随着父亲工作调动来到宁南。两人岁数相近,又都是家中幼女,住得相近,慢慢就成了挚友。

      “你看了今天报纸没有,我爸说新约法有很多新规定,时局要大变。”林熙神神秘秘地朝罗可郁挤眼睛。俩人朝着旅宁女校走去。

      “啊,这样吗?我光顾着吃早饭了,”罗可郁窘迫地摸摸鼻子,低头思索,“但是我祖父好像挺不忿新约法的,早上还听见他‘哼’来着。”

      “你祖父,是新派口中的封建老顽固!之前就不让你去旅南学堂上学,我有回听见我爸在书房发脾气说什么‘都是他们这些老顽固说女学堂兴起而国家廉耻扫地殆尽’。”林熙费劲地回想这句话,磕磕绊绊地转述出来。

      “我妈可说了,这次的约法规定男女可以同校,咱俩明年就要上中学了,说不定旅宁会从女校变成男女同校呢。”说到这里,林熙激动地捧起脸。

      然而罗可郁呆呆地盯着前面,什么反应都没有。

      没得到回应的林熙这才发现她在神游天外,只得在她面前挥挥手,“回神啦!想什么呢!”

      “哦哦,林熙。抱歉啦。我吧,一直都不太关心那些的。

      你也知道可莱哥和可那姐成绩好,先生们也都说天才天才的,外文说得我爸都夸。我怕我上学会丢他们的脸。”罗可郁眼神茫然地盯着前方的标牌,手搓着裙边。

      林熙“啪”的一掌用力打在她肩膀上,激励她:“天生我才必有用!”罗可郁揉揉肩膀。
      想了想,林熙又同情地看向罗可郁,“可怜的郁卿哦,谁叫你爸那么厉害,我爸私下说,‘罗先生是语言天才,天赋很高’。你瞧我在宁南这么多年还不会宁南话呢,你爸京市话说得跟本地人一样,明明就没在京市待过几天。唉,说什么人人平等,人与人的差距啊,哼。”林熙不满地皱鼻子。

      罗可郁看她眉毛挤在一起的样子顿时就乐了,心想:看来大家都嫉妒天才,那我只不过是普通人,也算不上什么错。

      反过来安慰起了林熙:“不说那个,咱们真的能进得去旅宁女校里面去吗,据说查得很严的。”

      林熙拍拍胸脯,打保证:“没问题,没问题,我找了我爸一个部下,他家里有两个在旅宁上学的小姐妹。我跟她们说好了借我们校服潜进旅宁看看。”

      两个小姑娘在一家服饰店换了旅宁女学的校服,一条淡黄色的棉布袍,长度直到小腿。林熙嫌弃地拽拽长袍,发出“真难看”的评价。

      罗可郁惴惴不安地跟随着林熙,直至走到旅宁女学的门外。
      “旅宁女学”四字牌子挂在一道宽约两米五的门上方。门的两侧各挂有牌子,上写着“女学重地,禁止闲人”,牌子一侧还挂有一牌示,标志着政府的法律保护。

      铁门往里去还有扇灰漆刷的木门,二人走过二道门方看见竟还有扇红漆门。一层又一层的包裹住前来求学女学生,切断她们与外界的联系。

      “我的天,这里门真多,”林熙震惊的发出感慨,缩缩脖子“不愧是男子不得入内的女学,一进来我浑身都难受。”罗可郁点点头很是赞同

      走过三道门,是狭长的走道,走道两边散着些女学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拐过弯就能看到尽头,走出通道是圆形中庭,约莫着像园林中休憩的地方。

      几方可供休憩的石桌端放中庭几角,地上摆放了些小巧的藤圆凳。虽然坐了些人,可整个庭院安静得很,学生们正捧书认真地研读。

      林熙拉着罗可郁,搬了两个藤凳到一角落低声讨论起来,她拿出问小姐妹借来的课程表,

      “据说除了参考教会学校的课程,像地理课、外文课,其余大部分都是咱们私塾读过的《十三经》、《女四书》和《内则演义》,真没意思。”林熙撇撇嘴,有些嫌弃。

      顿了顿,又突然高兴起来,“新约法说了女学的课程要变,肯定不会再这么老旧了。”

      正在此时,一个身着深色棉袍的中年女性从圆庭一侧的房间走出,胸前挂一个印有“学监”的铜牌。她手持一个小铁锤,用力敲击另一手的球状铜片,连续发出刺耳的声响。二人瞥见周围零零散散的女学生纷纷走进另一侧的房间。

      应该是教室了。林熙寻了一个看似年龄小点的圆脸姑娘,跟在她身后拽着罗可郁进了教室。兴奋地就要往前排走,罗可郁赶紧拽住激动的林熙,把她按坐在后排的木椅上。

      “坐前排被发现怎么得了,阿婉,我们安静地听吧。”罗可郁尽力安抚蠢蠢欲动的林熙。

      林熙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一脸惊异地手指前方,罗可郁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前排座位与讲台间突然降下一扇帘子,帘子后隐隐约约有一人的身影。

      身影原来是位男先生:“同学们,今日我们讲解《女范》之秉礼篇。”后面说了什么罗可郁已经听不了了。

      因为旁边的林熙自看到帘子就如同那些游mm行的愤怒青年一样开始絮絮叨叨:“明明咱们民国成立了几年了,女学竟然还有男先生垂帘授课的现象。郁卿,我们女子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公平对待。”

      自经元善于十多年前首办第一所女学,办女学的风气渐开。尽管守旧派疯狂围剿和传言中伤使女学的发展变得岌岌可危,但在新派各界的支持下,女学还是在艰难中曲折前行。

      女学渐成章程后,下一步便是男女共校之事。为了打开“男女同校”的局面,胡贳之先生,陈文秀先生还有好多知识界的先生在报上与守旧派唇枪舌剑,争锋相对。

      罗可郁家里两位新派人士也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竭尽笔杆之全力,偶尔两人也会在书房里讨论一些引用的观点和措辞。罗可郁有时经过书房时听到他俩的谈话,虽自己没有参与其中,不禁也产生出些沸腾的热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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