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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陈公已经八十多岁的人了,一年前中了风,从此便不再理事。这天午后刚准备午觉,忽有人来报:“皇上来了。”陈公一边手脚行动不便,只挣扎着要起来,却见容素已走了进来。容素一身紫袍,修腰束身,气定神闲,旁边只跟了个小太监,陈公便知他是微服出来的。还未开口,容素就笑道:“朕的御前侍卫都在门外候着呢,您老就别教训了。”陈公道:“如此招摇,更该教训了。”一旁的小太监去扶他起来,虽然皇帝早免他跪拜之礼,他还是依规矩行了礼。容素早一把扶了起来,口中道:“您老真是婆婆妈妈的。”小太监端来了软凳,陈公不肯先坐,非要等到容素在炕上坐了他才坐下。

      陈公笑道:“前儿听人说小皇子的又长胖了,喃喃地会叫人了。”容素第一回为人父,难免露出得意之色,笑道:“朕想自父皇仙游后,宫里这几年万事从简,等到孩子满周岁了,好好庆乐一下。”陈公不免露出感慨之色:“当年皇上满周岁的情景老夫还历历在目,可如今皇上的孩子都怎么大了,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老夫算是体会到了。”容素笑道:“朕满周岁的时候不知是个什么情景?”陈公道:“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老夫的头发还是半白的,挺直腰杆混在人群里还有人唤我公子呢。”容素笑道:“陈公年纪越大,拨斤两的道行就越深。”吃了一口茶,又道:“朕又不是先皇,不必对母妃的事讳莫如深。”陈公笑着道:“罢罢,倒招出陈年老话来嚼舌根。”

      容素知他不肯再说,便调转话题谈起西南边疆战事,从这几天的折子慢慢谈起,到朝中政见不和,分门别派的情况,一一对他道来。陈公听完道:“婚事和子巽提了吗?”容素道:“提了,他倒没说什么,倒把白公吓了一跳。”陈公笑道:“这些年来是够他提心吊胆的。”容素道:“朕觉得有点对不住子巽,本想给他寻门好亲事。”陈公道:“堂堂国舅千金,有什么配不上的吗?”容素笑道:“你知道朕的意思。”陈公沉吟道:“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今的情况,西南边境连连失守,朝中又分门别派,搞得军心涣散,民心动摇,追根就底,还是他和白令璩的缘故。如今白令璩要去西南议和,如果不做做表面工夫给大家看看,怎么叫几十万大军心安。薛冠郝呈平都是韩广善的旧部,要是子巽不做个表率,他们肯向白令璩低头吗?到时候又是你东我西,各自为政。”容素道:“子巽说他已去了信,要薛冠以大局为重。”陈公微笑道:“他倒明白。”

      九月的天气已有凉意,这日梅氏正叫了人把薄被拿出来晒晒,忽看见李氏的丫头小喜子跑来笑吟吟道:“恭喜恭喜,才刚我听见老爷和我们家夫人商议四姑娘出阁的事呢。”梅氏唬了一跳,忙一把拉过她来问:“你说什么?”小喜子笑道:“姨娘还装糊涂,我听老爷说要赶在他去西南前办呢,左不过就下个月了,姨娘不知道吗?”梅氏听呆了,道:“我从没听说过......”呆了半晌,又问:“嫁的是谁?”小喜子嘻嘻道:“我们姨娘说是韩家二少爷,就是去年和老爷一同伴驾南巡的那位爷,四姑娘好福气。”梅氏对韩府也略有所闻,略略安心,忙自己去白令璩那里寻问,果然与小喜子说的相符,白令璩对韩子巽的人品又赞了两句,梅氏越发高兴。白令璩道:“晚上你和络之说说,这次办得急,少不得委屈她。”梅氏道:“我也觉得太急了点,做什么不等老爷你回来再办,又稳妥又体面。”白令璩道:“你懂什么,这次结亲和朝事有关,正是要赶在下个月里才有作用,还容得你挑挑捡捡吗?”梅氏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委屈女儿,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个女儿。”白令璩却触了心事,放低了语调:“你放心,女儿也是我的,我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至晚间,梅氏便将亲事缓缓对络之说了,又说了几句韩府繁盛之势。谁知络之却道:“怎么三姐姐还未出阁,倒先轮到我了。”梅氏笑道:“你三姐姐一直病着,因这门亲事赶着要办,所以你父亲让你去,反正是件好事,三姑娘让给你岂不好?”络之冷笑道:“母亲你糊涂了,若真是好事,三姨娘会让给我们吗?”

      第二日早省时,赵氏便将这事说了,算是公布于众,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向梅氏母女道喜。李氏笑拉着络之的手道:“我早说我们家姑娘是个个都有福气的,听说准姑爷一表人才,如今又受皇上重用,四姑娘如今嫁了过去,真是前程无量啊。”络之笑道:“只可惜三姐姐选秀选落了,不然她才是最有前程的。”自怀凤死后,络之是从不给李氏好脸色的,如今这话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氏登时撂下脸,赵氏却嗔道:“络之,都快做人媳妇了,说话还不知轻重。”这时有人扶着白岚之摇摇地走进来,赵氏道:“你身子不好,起来做什么?”岚之笑道:“总得给四妹妹道喜。”李氏冷笑道:“你四妹妹可不会领情。”梅氏便问岚之的病,岚之道:“谢谢姨娘关心,我这身子总是好一阵坏一阵,没这个命享福罢了。”络之听说,便道:“姐姐的身子倒也奇怪,原本好好的,自去年起就突然娇贵起来了,别是因为什么事气伤了身体。”岚之心中恼怒,微微脸红,李氏却在一旁凉凉笑道:“四姑娘真是牙尖嘴利,看来我们将来的姑爷可要受苦了。”岚之抿嘴一笑:“母亲这话可不对,听说新姑爷可是个厉害人,何况和我们家又那样,是不会白白受我们四妹妹气的。”李氏接道:“倒也是,四姑娘在自个家里跋扈就算了,到了夫家可要收敛些,不然吃亏的可是你自己。”梅氏一团糊涂,正要问,赵氏却道:“好了,都是自家人,别的不做,却整天互相刻薄,络之是我们白家的女儿,我是断不会让她受委屈的,韩府虽和我们有过结,但人家也是名门望族,世代子孙知书答礼,只要自个循规蹈矩,人家断不会为难你。”络之早疑惑这件亲事,如今听她们一说更觉不妙,看见她们一个个话里有话,亦真亦假,知道问了也没人会说实话,便转身出去。

      她想去书房问问白令璩,走到拐角处一头撞见白澈,白澈赔笑道:“四妹妹。”络之正眼也不看,只往前走。这几年白澈早习以为常,只好无精打采地走开。没料道络之却在后面喊了声:“二哥哥。”白澈连忙问什么事。络之迟疑一下,问道:“你知道爹爹给我说亲的事吗?”白澈奇道:“不知道,我有好些天没见着父亲了。”又笑道:“四妹妹要出阁了吗,可要恭喜了,不知妹夫是谁?”他这些年对络之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恼她,如今这话也只是讨好地问问,并不期望她认真回应。谁知络之却道:“是韩府的二公子,二哥哥你认识吗?”白澈大惊,一双眼睛对着她问:“韩府?哪个韩府?”络之道:“我也不清楚,只听人说和我们有过结,我正要问问父亲去。”白澈忙道:“是不是韩子巽?”络之道:“好像是这个名字。”白澈脱口而出:“不行,你怎么能嫁给他!”说了之后才看见络之一脸疑惑并担忧,知道自己莽撞,又禁不住问:“你听谁说的?”络之道:“昨晚父亲叫我娘和我说的,今早大太太又说了一遍,如今所有的人都赶着和我道喜呢。”白澈听了后就垂下头,一只手指转着身上的玉佩穗子,勉强笑道:“原来如此,怎么没人告诉我。”他一圈一圈转着那穗子,络之急道:“你还不和我说实话,我瞧见你娘幸灾乐祸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他叹道:“既然大太太说了,恐怕是定了的,我刚才心急了,因为......韩家和父亲是有些恩怨......不过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刚才说急了,吓到了妹妹。”络之问:“什么恩怨?”白澈看了她一眼,喃喃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听说韩家老爷子的死和我们父亲有些......牵扯。”他又看了她一眼,好像在估摸要不要往下说。络之半晌不语,一会冷笑道:“看来是个火坑,大家都看着我往下跳呢。”又冷冷看了白澈一眼,道:“二哥哥,你每次心虚时总是这副样子,畏畏缩缩,就是做错了事也叫人不能恨你。”

      她说了便要走,白澈突然拉住她道:“好妹妹,你要相信我,当年的事......我是真的要去说的,谁知那时皇上突然驾崩了,父亲根本没空理我,姨娘她又......”络之微微笑道:“那我们现在去说,你肯不肯?”白澈面色雪白:“现在说还有什么用?”络之道:“至少可以还大哥一个清白,再者让那个满肚子诡计的毒妇原形毕露。”白澈颤声道:“你非得要这样吗?非得看着我们都给毁掉......这不公平。”络之猛地摔了他的手,怒道:“你有脸在这叫嚣公平?你要记住,那副画是你拿的!结果却害了两个不相干的人,你又没胆子出来澄清事实,只好唯唯诺诺地继续扮孝子!现在那毒妇多得意,一箭双雕......”还未说完,就被白澈捂了嘴,他轻声求道:“好妹妹,求你留点余地,你叫得众人皆知有什么意思,我和我娘是罪有应得,可别人又拿这事来说嘴,辱没的却是死了的那个。”络之听了,忿忿地推开他,径直往书房去了。

      白令璩正要出门,却有人来报:“四姑娘来了,要见老爷。”白令璩只好说:“叫她进来吧。”络之活了十七岁,进他书房大约还不到七次。她立在屋子中央,看着坐在一张大案后面的父亲,突然笑道:“父亲知道我今年几岁吗?”白令璩道:“你是来问亲事的吧?”络之笑道:“自己的夫君,总得问问清楚。”白令璩也笑:“你倒一点也不害臊。”停了一下,络之道:“我才碰见二哥哥,他都告诉我了,父亲你好狠的心。”白令璩一楞,络之又道:“父亲既然要我嫁过去,总得把该说的事说清楚,将来我也好知道为了什么在受罪。”白令璩又恼又愧,他是很少给小辈如此抢白的,但心中也觉得亏对女儿,只将以前斩了韩广善的事慢慢与她说了,末了又道:“我当年是按圣旨行事,这事原怨不到我们头上,更不关你的事,你放心;再者这婚事是皇上的意思,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络之却越听心越冷,她原本倒不清楚这断公案,白澈的话她也抓不着首尾,只当是父亲在官场的对家,哪知白令璩却把一件血淋淋的事堆在她面前。她知道父亲的话只会含蓄,不会夸张,烟雾缭绕下的真相不知如何凄惨,只觉额上的汗慢慢渗出,却咬牙道:“这是爹爹的意思吗?我是这指婚事?”白令璩忙道:“是圣意,一些缘故你并不懂......”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做了个手势好象要安慰她,却举在半空又收了回来,接着叹了口气。络之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一下子跪下来,口中道:“那就请父亲去和皇上说,回绝了这件事。”白令璩正色道:“胡闹!这怎么可能!”络之急道:“怎么不可能,这件事原本就荒唐,皇上也不能不讲理吧。”白令璩怒道:“你再胡言乱语就滚出去,自古儿女的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哪容得你挑三捡四!”络之越性道:“那你为什么挑着我?为什么不是三姐姐?原是该她出阁的。”白令璩没的话答。络之不禁哭道:“我也是爹爹的女儿,你就不心疼吗?就因为你偏心三姨娘,我就得去跳火坑。我长了这么大,你可有正眼瞧过我?这次就当是做女儿的求你,求你想法子回了这事......”她哭得抽抽搭搭,白令璩叹道:“你不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有许多难处。况这次联姻主要是为了服众,西南的这趟差,爹爹是不能办咂的,你明白吗?”络之并不明白,却渐渐知道父亲是不会为自己出头了,就像小时侯看见他抱着岚之在小池塘里划船,就盼着他能把自己也抱上船,可是那船却越划越远,她终于知道父亲是不会回来接她的。

      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白令璩道:“叫嬷嬷搀你回去吧,我也乏了。”她只觉得一阵心酸,眼泪却不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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