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会面 ...
-
宴会上,赏心悦目的舞姿与袅袅余音的笙乐表演完后,堂内之人便开启了饮酒作乐,相互吹嘘的模式。
大门敞开着,一阵夹带桂花香的秋风吹进来,似是驱散了那热火朝天的气氛。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不过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屠尚书拂了一把宽袖,笑面盈盈的看向对面坐姿挺拔的南王,搭话道:“南王殿下前两日江南剿匪,没想到今日便能快马加鞭赶回淮安,想必是极看重这乾王殿下的生辰啊。”
看似饱含温度的一番话,实则是冷嘲热讽。
魏洵拈着酒盅,戗金杯,银光发亮。他回道:“江南匪不如塞北,好剿。”目光移往乾王:“既然皇兄生辰设宴,又盛情邀请,我快马加鞭赶回来,也是应该的。”
“长轩客气了,我这宴辰年年都有,当然还是剿匪更加重要。”
魏煜笑称,那双眼却阴暗的很。
“皇兄话之有理,好在那帮江南匪都是假老虎,擒住后个个成了死耗子。要不然今年皇兄的宴辰,我说不定还真得错过了。”
继而,张大人接话称:“殿下可真是英勇善战,才高八斗啊。这护城大将军北蛮守敌,若是城中没有殿下,遇上敌国来犯,想必得吃好大一亏。”端起酒盅:“来,老臣敬你一杯。”
魏洵与他相视一笑,随后仰头将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十七岁随将军驻守军营,十九岁敌国来犯,被迫上阵杀敌,此后便接了城中二将军之手,只要能有带兵上阵的机会,便从来都不会懈怠。如今二十有六,倒是这两年来很少出征了,据说是皇上故意压他战绩,又据说恐怕不久后便能入住东宫。但这些流言蜚语之事他不屑挂在心上,似乎上位也好,当办事的王爷也罢,治国的事情,并不是一个君主就能成的。
但他的政绩确实远远把乾王甩在了十里开外,这倒让一心想着继位的乾王心生忌惮。跟他相比,乾王魏煜确实无勇无谋,所以这几年的恩宠才渐渐被压下来。此时又亲耳听见大臣对南王一通夸奖,他倒是连表情都给气僵了。
宴前,一般他们身后都会站着一个伺酒的太监。南王饮尽酒后,正要等着人来倒,他漫不经心的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并不是方才把头都磕破了的小太监,眼里竟闪过一丝失落。
此时的张顺整理了一番狼狈的仪容,然后端着果盘往前厅走去。他若无其事的走到乾王身旁,把果盘放下,乾王顺势扭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是严肃的,但似乎又想起了方才情急之下骂他“死太监”一事,便换了副平静的口气说:“你额头的伤没事吧?”
“谢殿下关心,不碍事的。”
张顺一边替他摆置好面前的果盘,一边佯装出笑意来。
魏煜晃了一眼台下的南王,然后低声道:“以后多加注意点,你是我手下的人,若是南王想要惩戒你,我可没理由替你脱罪。”
“是!”
张顺执起酒壶替他把玉杯沾满,之后安安静静的站在乾王身后,目光却时不时瞥往南王那个方向。偶尔南王会把目光迂过来,不小心对上眼后,张顺又忙把目光挪走,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悸动。
宴会结束,贵客送走后,乾王喝了酒觉得困乏,便回屋就寝了。想必阿承得和其他太监一样要收拾留下来的狼籍,张顺便揉着脑袋想先回阁室躺着清静一会儿。
刚迈出殿堂,他忽又想起西园的那个树洞。已经好几天没去看过了,不知有没有新进展。于是换了方向,往西园走去。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刻意没有提灯。
到了西园的树洞旁,依然能感到后背发凉,但‘一来二熟’,何况又经历了晚上那一庄糟事,心情也郁闷的没有多想。
他伸手去摸,发现原先自己放进去的那张纸果然没了,换成了一个竹简,竹简里边似乎卷有一张信条。张顺这才想到,深秋露寒,如果只是塞张纸在这树洞之中,第二天早上肯定得让露水打湿不可。看来那人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才想出这也妙招的。
他藏好竹简便匆匆离开,踏着夜色行回了乾王府。
回到昏暗的阁室后,阿承还没有回来,他便找出火折子点燃烛灯。随着房屋渐渐亮堂起来,他有些迫不及待的从竹简里抽出那张纸条。
将纸条摊开后,上面游云惊龙的字体写了长长两行:
若是无风,怎会树摇;若是无月,何见星辰;若是无人,哪来一腔愁绪寄情于此?
张顺不自觉的动唇念了两遍,看来对方还是要刨根问底了。这样一来,便不由得令他想要探知此人的身份,从先前那柄坠玉折扇就能约摸知晓,绝对是朝廷的权贵人家。况且这里是深宫之中,除了宫女太监公主王爷,还能有谁?
但西园处于比较偏僻的地方,靠近西城墙,那处不知是阴气较重还是怎么,反正很少出现人影,就连下人都不常见。 除非是某人对那有着不一般的情感,才可能刻字寄情。
他一细想脑袋便隐隐作痛,今天遇到太多措手不及的事情了,先是看见长得跟程教官一样的南王,又是出了那场洋相,着实头疼的很。
于是停止了思索,像发泄情绪似的在纸上写道: 心神乏累,无言相对,若觉无趣,不回便是。
写完卷进那支竹简里,然后搁在桌上,草草洗簌完便爬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灰蒙蒙的时候,他起身去把竹简塞回树洞里。再往乾王府寝宫走,路上遇见熄灯的太监正提着灭了光的灯笼,见了他忙喊了声“大人早!”
他一看,是昨晚被打的那个小火者,他忙不迭回应了个笑脸,没说什么。可这会一看见小火者就联想到南王,尤其是想起南王盯着自己看时的那个眼神,心间就一酸。他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会穿越过来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程教官吧?!
南王确实跟程教官长得一样没错,但眼神和说话的方式是极不同的。想想以前的程教官,上课时吹嘘自己早年间特种兵时期的事情,那口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南王貌似内敛谦虚许多,尽管同样都是亲历过战场,但实质上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至于外貌一个模子刻出来这件事,张顺心想,自己还跟周毅长得一样呢·····
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走到了寝宫门外,看见里面亮着烛火,想必乾王已经起身了,便推门进去。
那天午后,魏煜要去见一位老友,破天荒的没喊张顺陪着一块去。张顺便着了空,像好不容易盼来放假了一样,愉悦的很。
于是他离开乾王宫,悄悄去了内监府,当时那个小脚太监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会儿见张顺与自己是同位,便有点笑不出声了。
他上前迎道:“许久不见,周公公近来可好?”
张顺也没时间跟他费嘴舌,他此来只是想见见周毅的爷爷,并且想打听一点事情。于是敷衍着说:“挺好挺好,对了,陈老爷子可在?”
“在的,你随我来!”
小脚宦官领他前去,一边走一边客套问:“周公公怎会着了空来此旧地重游?不会是乾王殿下让办什么事情吧?跟陈老太监有关?”
张顺也不学他走猫步了,改为以往的昂首阔步,脸色略微深沉的走着。他回称:“殿下有事出宫了,不过,我确实找陈公公有事。”
宦官道:“陈老爷子近来身体不太好,他这退休下来后便一直住在内监府,平时很少出门,不知张公公找他何事?”
张顺没正面回他话,只是从袖口里掏出一定银子亮在宦官面前,说:“这个你拿着。”
宦官有些吃惊,但瞬间收了眼光,嘴里说着:“周公公这是做什么。”虽这样问,但手上还是很诚实的接了过去。
张顺道:“陈老对我有恩,他年纪大了,此后还劳烦你们多照顾下。”
宦官娇嗔一笑:“这你大可放心,陈老何止对你有恩,对我也有恩呢。”说罢便把银子藏进衣怀里。
听他这么说,张顺不由得下意识瞧了一眼他胯/间,随即意味深长的扬了一下唇。心想,恐怕我俩受的恩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见到陈老时,他正提着鸟类在檐下散步,头发有些散乱,看上去貌似比第一回见他时还老了一些。
宦官远远叫唤:“陈公公,你看谁来了。”
他耳朵不好使,也不知听没听见,依然“嘬”着嘴唇去逗笼里的鸟。
张顺转头对宦官道:“我过去就好了。”
宦官也算是明白人,忙称:“那你们先聊着,有什么事再喊我。”声罢扭着身姿往长廊处走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张顺才朝那老太监的方向迈开步子。他走到陈公公背后,悄悄喊了一声‘爷爷’。
陈老听声一回头,便看见张顺那张灿烂的笑脸。他迟钝了半会儿,忽撇开龟裂的嘴喊道:“小安子啊?”把鸟笼放在石阶上,“你怎么来了?还戴了纶帽,这么快就升职了?”
“是啊,托您的福。”
张顺伸手去扶他。
老爷子打量了他一番,闻见他身上散发着淡淡墨水气味,便笑道:“你现在还学会写字了?”
张顺听罢有些诧异,但随即点点头,“是啊,跟着殿下学的,挺容易。”
“哦,哪个殿下啊?”老爷子说着指了指里屋,示意张顺扶自己进去。
张顺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走:“乾王殿下!”
老爷子听罢皱了皱眉头瞧了他一眼,等进了屋后他才说:“乾王也好,不过要是随着南王就更好了。”
“噢?为何啊?”
俩人沿着桌子坐下,张顺提起茶壶给他倒水,陈老太监说:“乾王不如南王好,南王以后会继位,其中的利益,你这么聪明,一想就明白。”
他的言外之意大概是说,等南王上位后,身边的贴身太监自然得当太监总管,相当于权珰正一品的公公,可以说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张顺没说话,若有所思。
老爷子又问:“你来除了看我,怕是还有其他事情吧?”
见心事被戳破,张顺睁圆了一双眼望向他,面露尴尬之色:“爷爷洞察人心,一语即中,我确实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想向爷爷打听打听。”
“何事啊?说来听听。”
张顺道:“西园您知道吗?”
“有莲花坞的那个西园?”
老爷子略带沙哑的说。
“恩。”
张顺点点头:“那处院子以前是何人居住的啊?”
老爷子抬手捏了一把自己粗糙松弛的下巴,想了一会儿,称:“那里以前是囚禁皇后的地方,门口那片莲花也是前皇后某天心情忧愁时撒下种子所植。”
“前皇后?你是说南王的生母?”
张顺有些诧异,本以为只是个荒废的书屋,没想到竟是禁闭皇后的冷宫:“那她现在还在世么?”
老爷子亲和的摇摇头:“前皇后命不好,当时太后不喜欢她,称她是乡下来的妖女子。可皇上偏偏对她万分宠爱,非要封她为后,本以为将她捧上了高台,没人再敢胡说是非。可怎想引起众多妃子的嫉妒·····”
说着咳嗽了两声,张顺忙又给他倒了杯水。老爷子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放下,长吸一口气说:“她们有了老太后撑腰,自然就肆无忌惮起来,经常换着法子去害皇后。后宫的手段你现在恐怕不知,但今后自然会了解到。”
他咽了口唾沫又称:“南王并不是皇后第一个孩子,皇后怀的第一个身孕不明不白流产了,太后便说她没养好未来太子,是个克子之人,逼迫皇上把她打入冷宫。没过多久,祁贵妇也生下了乾王。
那时祁贵妇以为皇后无子,自己所生的乾王自然稳坐太子之位,可后传出冷宫里的皇后又有了身孕·····”
“啊?”张顺惊诧道:“她不是流产后一直住在冷宫么,怎会怀身孕呢?”
老爷子好笑的瞪了他一眼:“那种事不一定要同房一整夜才能做啊,皇上得空过去一趟便行了。”
呃·····
“说来也是。”张顺似懂非懂的笑道:“那之后呢?”
老爷子道:“之后生下了南王,没过几年便去世了,据说是因旧疾。”说到这,老爷子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便没了下文。
张顺忽沉着脸,就算老爷子没说出口,但他多多少少也猜到了。皇后从来就没有过病史,忽然间传出因旧疾去世,其中的蹊跷恐怕只有局中人才知道。更何况太后现在还存活在世,自然就能想清楚为何南王即使政绩累累,可还是迟迟没有入住东宫。
老爷子见张顺又莫名晃神,便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待张顺回过神来看向自己,他又道:“有些事情了解一下就好了,在深宫想要生存,最重要的是能分别人心,知其局面,却能做到置身事外。此事,你以后慢慢体会吧。”
张顺谢过老爷子,便迈步离开了。
太阳垂在西边,被红色的城墙遮的只剩下一角。他一路往乾王府的方向走,回味起方才老爷子的一番话,若有所思。
想必南王儿时一定很受煎熬,长成现在这么大,也是苦了他了。怪不得十多岁便随着将军进了军营。也是在这时,张顺才意识到,既然西园是皇后生前居住的地方,那除了南王和皇上对西园存有一些私人感情外,还会有谁?
想到这,张顺的思路瞬间明了,皇上自然是不会做在树上刻诗这种事,况且后宫妃子那么多,他对皇后的情愫想必早就淡了。所以只剩下一个人,那人便是南王魏洵。
错不了的,决定错不了。
张顺忽停住脚步,脸上的神情像云像雨又像风。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跟南王在树洞里传起了绯语信件···
于是,他又折了个方向,往西园跑去,橙红的夕阳余晖映在他那张略微失色的脸上。
到了西园,他似乎有些忌惮的悄悄望了望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这才迈步进去。
那棵老古树依然伫立在那,像一位有灵魂的老者。
张顺伸手去摸,掏出来的依然是个竹简,但他知道不是早上自己放进去的那个。拿到东西后,还是像往常一样,一溜烟便跑了。
回到乾王府内平时自己居住的阁室,阿承估计在忙,这个时间他几乎不会过来。于是张顺关了门,似乎生怕别人知道这个秘密一样。
他坐在桌前,从竹简里抽出纸条,这回是两张,每张都只写了短短几个字。
“想见你!”
“你我有缘,方可会面。”
看完这两句话后,张顺心头一疼,竟觉得有些心酸起来。有些别扭的在心里骂称: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宫里,不可能出现倾国女子,沉鱼艳妇此类人吗。而自己,只是个顶撞过他的小太监罢了。
忽又觉得真够古怪的,本来只是为了闲来无事找找乐子,可当想明白对方可能是南王的时候,似乎就变成了要认真去对待的一件事情。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信过去。他把那些信纸全都折好藏起来,像自己写过的日记一样,随着自己敏感的心事悄悄藏起来。
太阳的光线渐渐沉没了,窗外灰蓝色的天空飘过丝丝云翳。张顺忽在心里生出想要逃离皇宫的想法。
此时,忽然有人推开门。内侍站在门框处有些晃眼,他道:“你在这啊,殿下回来了,正召你过去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