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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树洞 ...


  •   此后,小安子一名便记入了太监名册。
      那是一本厚厚的书札,墨蓝色的封面,翻的有些旧了,里面记录了此朝有史以来大大小小的太监,挂在内监府正堂南面的墙上。

      初秋,院落凉风渐起,橙红的灯笼在廊中晃动,一弯月牙垂挂天边,凸显孤寂的很。

      又稀里糊涂的忙了一天。早晨五更起时,天色还是昏暗的,得先去各个院里堂前熄了烛灯,再赶到厨房帮忙弄好早膳,然后得在寝宫门外候着,等乾王起床收拾好装扮后,再把早膳端过去等他吃完。然后一整天都是围着他打转,晚上得等他就寝了才能回阁室睡觉。

      张顺坐在榻上洗脚,正前方有一扇敞开的窗子,抬眼能望见天边那抹发黄的月牙。

      他忽有些想念家了,不是沛县牛头村的那个家,而是南京秦淮区有妈妈做好饭等他的那个家。记忆里母亲这段时间不经常笑,貌似是跟父亲的感情上出现了裂痕,俩人本想在他面前装作和睦一些,但张顺早就知道了端倪,只不过不好揭穿他们罢了。还有那些一起街边撸串的狐朋狗友,甚至有点想念老惩罚他跑步的程教官……

      人呐,就是这种一失去后就极度悲情的动物。

      其实掐手指算算,来到这个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的世界已经大半个月了,除了心惊胆战累死累活伺候主子之外,还真没遇上什么能够津津乐道的事情。

      这几天醒来的时候,他试着满怀期待的睁开眼,希望一切都是梦境,睁眼就都过去了。可每每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苍白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漆黑一片的陌生房梁。更奇怪的是,以往他每天都得让闹钟吵上几遍才会醒过来,可来这之后天天都是自然醒,像定好了生理钟一般,醒来就是五更天。

      有时他觉得自己被魔障了,说不定在梦境里自杀就能回到现实世界,回到那个多元的五光十色的世界。可眼下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无论疼痛乏味还是精疲力尽,以及皇子太监和阿承,这些人和事还有喜怒哀乐的感官,都鲜活到不能再鲜活了。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世界才是假的,一时间他这个正在努力求学的大佬都无法想清楚了。

      沉思了一会儿,阿承忽然端着一碗鱼翅汤走进来在他身旁坐下,并把鱼翅递给他,说:“这是膳房里剩下的,大哥你也尝尝吧,听说这鱼翅是贡品,名贵的很。以前我们那可吃不上这好东西。”

      张顺伸手去接过,看着那碗羹实在没什么胃口,以前出去聚会的时候吃过两次,对那味道没什么好感,吃上去像细粉丝。

      可看见阿承像小孩子般满是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于是又不忍心拒绝,只能送到嘴边喝下去。尝了两口,味道依然不合他的味觉,但为了不辜负阿承的一片好心,他便忍着没皱眉头。

      忽边喝边问道:“阿承,我明明只比你大两岁,也算是同龄人了,你怎么老喊我大哥啊,听上去感觉怪老的。”

      阿承撇了撇嘴,挠了下眼角,说:“以前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么?”

      “我要想的起来就不会问你了。”

      阿承又伸手去挠后脑勺,看上去有些不自然,像是难以启齿,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我小的时候老家闹旱灾,娘亲便带我投奔到牛头村了。我那时候不爱说话,老被村里的孩子欺负,有回他们欺负的有些过分,硬要把晒干的牛粪赛我嘴里。刚好你路过看见,便抡棍子赶跑了他们······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喊你大哥了。”

      张顺听罢琢磨了一会儿,声称:“就为了报答我的侠义心肠?”

      阿承点点头,脸上竟闪过一丝羞涩。这时候张顺手里的碗也已经见底,他便伸手去接过,然后起身放到那张斑驳的木桌上。

      再回过身时,张顺已经拿着抹布在擦脚了,他又利索的端起那盆洗脚水往门外走去。张顺本想制止,可奈何对方动作太快,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已经越过门槛没了身影。于是,便也只好受下这份主子才有的待遇了。

      他把抹布往架子上一扔,忙抖抖被子躺了下去。

      虫鸣声在耳畔萦绕,夜色愈加浓重起来,床榻前的那盏烛火簌簌跳动,不知不觉便沉睡了过去。

      秋意渐浓的时候,有天张顺被安排到乾王府外的西园里扫落叶。

      西园是一处挺大的院子,园外有一片莲花坞,但夏天过去了,一池的绿叶也干枯泛黄,耷拉着垂在水面。园内用青石砌起来的院墙,有芭蕉叶探出墙外,但年月已久,墙沿下长满了青苔。园里还有一间书屋,大门紧紧闭着,檐下挂有灯笼与帘子。台阶的左边植有一片桃花树,但枝叶也落尽,光秃秃的不成样子;右边是一颗参天古树,树之大,需要两人张开手臂环住才能抱全。树下有一亭子,但看上去像许久没人来过了,木桌上也布满了灰尘。

      张顺拿着扫帚漫不经心的一步一步扫着落叶,累了就坐在石阶上歇歇,反正这处鲜少有人过来,不会被内侍看见。

      他抬头仰望着遮天的树枝,心里感叹,这树啊可真够大的,应该是梧桐吧。随即,他丢了扫帚,走到树底下,用手摸着那龟裂的树皮,想体验一下古树的触感。于是抚着那树慢慢滑过去,像滑过女人的肌肤。

      忽然间,他摸到一片凹槽处,看上去像是字,等寻清了那些字的轨迹,发现刻的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纳闷,这不是《题都城南庄》吗?难不成崔护在此?可想想也不对,人崔护是唐代诗人,现在这也说不清是何年何代呢。

      想到这,他灵光一现,便找了把小匕首顺着那句诗刻下后两句,当做到此一游的意思了,不然某天醒来又回到现代,可就没机会穿越过来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挑花依旧笑春风。”
      刻完后,他还绕有意味的读了一遍,随即满意的收起了匕首。拾起扫帚,往园外走去。

      回到乾王府后,看见廊下站着几个太监火者在交头接耳,个个脸色慌张,焦头烂额的样子。张顺好奇的走过去,发问道:“怎么了?”

      其中一个太监紧锁着眉头看向他,轻叹了一声,回称:“殿下今天到朝中去了一趟,回来后一直坐在堂前生气,也不吃不喝,暴躁的很····”

      “啊?”
      张顺还是忍不住诧异。

      另一个太监凑过来:“听说在殿前又被皇上训斥了,当着大臣的面,丝毫不留面子啊。”

      “皇上为什么要训斥殿下啊?”
      张顺摆出一副新人什么都不了解的白痴样。

      俩太监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你是不知道,皇上平时就更偏爱南王,而南王又能文能武,案前作的了诗,上马杀的了敌,可把咱们殿下的威风盖过去了。皇上啊,是个好文之人,这不,今天在殿前宣读了俩位殿下的诗,然后就把咱殿下贬的一文不值,把南王狠狠夸了一通,所以殿下才气成这样。”

      另一个太监接过话茬:“听说啊,皇上还定了题,让殿下回来琢磨琢磨,明天呈交给他。题为——秋!”

      听到这,张顺抬起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主殿,里面一片安静,平时乾王爱听曲,这会儿丝毫没有声音,想必是为那首命题诗发愁吧。

      他灵光一现,不就是写诗嘛,自己在行啊。就算不会写,但脑子里还存储着上下五千年的大家之作呢。看来这皇家贵族还是走的老套路,不是争宠就是宫斗,依然没变。

      于是寻了笔与纸回了阁室,几个太监守在一旁摆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他不加理会,摊开纸,蘸了墨在上面写道:“淮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塞北,良人罢远征。”

      如今在淮安城,便要将长安改之,没有胡虏,那唤为塞北就好了。张顺暗滋滋的想,这不是一首单纯的写景诗,还有抒发心胸情怀的呢,想必皇上看了肯定得高兴。

      几个太监不识字,但见他果真写的有模有样,一时惊呆了口。
      “小安子,这个办法行么?要是殿下不买帐怎么办?”

      张顺回道:“放心吧,十之八九能成,一会儿我去送,不会碍着你们的。”

      听到不关自己什么事,那几个太监便松了口气走掉了。

      张顺将那张写了诗的纸顺好,心想,几千年来的历史都是一样的,只要能让对方甘拜下风,谁会不乐意做呢。除非那位一看书就头疼的皇子能写出比李白还好的诗。但,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以送下午茶的机会,将那纸折半放在碗的旁边。等端着托盘走到堂门前时,感到里面出奇的安静,倒有些怯胆了。但事已至此,只能咬咬牙一鼓作气,成败就看这次了。

      他走进去,学着其他太监平时走路的姿势,稍稍抬眼,见乾王魏煜撑着太阳穴在案前小憩,虽是眯着眼,但脸色还是难看的很。

      张顺将托盘轻声放到他面前,示意道:“殿下,这是内廷司刚送过来的太师饼,您尝尝吧。”

      魏煜睁开一条缝瞧了一眼,那香酥的太师饼果然不足以吸引他,目光全都落在了那半折起来,却露出两行字的纸上。

      这时,张顺说了声:“奴才先退下了”,便悄悄往门外走去。等出了门,依然没听见身后传来乾王的唤声,心想算是逃过一劫了。

      第二天清晨,他又提着扫帚到西园扫落叶,主要是想避开繁琐,落个清静随意。一夜之间,枯皱的叶子又落了一地,夹杂着几颗银杏树的发黄叶片,反倒是像铺上了地毯一样,美的让张顺不舍得扫去。

      这西园估计是之前哪位皇中贵族居住的,看上去像是空了许久,只不过这几天才派人来清扫,实在有些古怪。

      他朝那棵古树走去,想看看昨天留下的“杰作”。可还没绕到刻字的地方,却发现最底下凹进去的树洞里放有一把折扇,扇柄一角朝外,挂着线穗串着的白玉坠子,丝毫没有要藏起来的意思,倒像是生怕他发现不了。

      张顺将那把折扇拿了出来,下意识环顾了眼四周,没有看见一星人影。不过说来也是,这西园阴气森森的,怕是除了他,别人也不会乐意到这处来。

      那这扇子是何人丢至此呢?

      他纳闷的打开扇叶,竟见上面题有两句诗:“潇潇梧桐树,叶落迎冬寒。”

      以一个学文的人看在眼里,瞬间发觉这诗只作了一半。只写出了所见之景,并没有抒发情感。张顺细想,难不成又希望自己再给填完整?

      于是将折扇藏在衣服里,匆忙跑回晚间睡觉的阁室。他寻了笔,在扇叶上顺着写下:
      “晚来思君处,依堂望月笙。”

      随即十分满意的一笑,再把折扇送回西园的树洞里藏好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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