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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那天回去的时候我都没开车,一步步走到了家里。
      华灯已上,路上的行人都拖着长长的影子,分明是两个很遥远的人,影子却重叠交错在一起,如同一张张断续的大网。
      我就像条鱼一样在这张大网里往复扑腾,却无法挣脱而去。
      我忘了问小沐她是什么时候告诉莫思薇的——是在莫思薇让我帮李想之前还是之后。
      不过当然,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结果都是一场幻灭。
      到家的时候早已经过了饭点。客厅里黑乎乎的。我轻轻换了鞋子,尽量不吵到任何一个人。可屋里静得可怕,似乎连岳母的咳嗽声都为此短暂终止。我揿亮灯,光线陡然亮起,叫人心头一颤。这时,丫丫的房间打开了一缝,细长的微光照到了我的脚尖,微光源头,是闺女的身影。
      我很困惑,走了过去。
      丫丫用一种异常小心的语气说:“去安慰安慰妈妈吧。”
      难道韩晓也知道了?我大吃一惊。
      但韩晓应该早就知道小沐了才是,莫非是莫思薇……
      丫丫抬眼看我,用很小的声音补充:“妈妈可伤心了。”
      我愣住,不明所以,但仍旧点点头。
      我在卧室门口犹豫了片刻,谨慎地揣测着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儿。丫丫把自己的卧室门合上,只有门下透着一线微光,而书房那里则不时传来我岳母的咳嗽声,周围的一切都很暗很静。我轻轻推开主卧的门,韩晓坐在床头,床头那盏小灯亮着。她在那里极其细弱地哭泣着。
      自从我岳父过世后,我就没见过韩晓哭,更别说哭得这么凄切、隐忍、漫长。我小心而迅速地在身后将门合上,不让室内的情况外泄分毫。不得不承认我真被眼前的场面吓到了,我第一反应是她查出了得了什么要命的毛病,或者被人骗去了可观的财产。毕竟人生就这么脆弱,正像网上那句话说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我走到她身边,很艰难地开口问她:“出了什么事儿?”
      过了好久她才呜咽地回答我:祝衡从她的学校撤资了。
      以前我并不能理解韩晓对那个学校的心血,直到这天我看着她默默饮泣,才意识到,那个学校差不多就是她的另一个“丫丫”。
      作为她的丈夫,我居然一次都还没有去那里看过,漠不关心的程度可谓到了极点。同时我又想:一个培训学校而已,看来祝衡现在资金有够紧张的。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祝衡跟韩晓,也没什么了?
      “生意就是生意。”祝衡的那句话飘荡在我的脑海。

      李想的事情我没能办妥。
      倒不是周同学从中作梗,相反,他很详细地告诉了我原因:政策有变、某某领导的孩子也加入了角逐、大量有关不公平录取的匿名信给寄到了省厅。最后我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他说只能寄望于李想在所有角逐人选里考得尽可能高一些了。
      不过我没有立即把这个进展告诉莫思薇,如果只是这种结果,那她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
      我也没有再去找祝衡,他对韩晓的羞辱也是对我的。更何况他自己的情况也焦头烂额,生意上的事情我就是想靠他也靠不住了,他在变卖资产,然后全部弄到房地产上头去。我的企业几乎停摆,我裁掉了更多的员工,从二表叔那里盘过来的工厂也开始无限制地放假。
      我自顾不暇,心里一团乱麻。丫丫还有个把月就要高考了,各方面的压力让我透不过气来。韩晓虽然楚楚可怜,但她对我的态度并没有因此转圜,我内心对于这场婚姻的感受也没有因此改变——食之无肉、弃之有味。还是散了吧,反正我们都早已是婚姻的囚奴。
      我问韩晓,等丫丫高考完后去离婚是否同意?当她从培训学校关张的悲伤中恢复过来后,她同意了。
      不错,我坚持离婚。我已经将就了太久、推迟了太久。我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它跟爱情扯不上半点关系。出于对孩子的负责我在内心离婚不离家,等丫丫去上大学,她差不多已经成年,我所有的掣肘都可以放下。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更多的理由可以不离,很多人将离婚推迟,虽然列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归根结底只是因为心里没有勇气。他们给自己设立了时间点、设定了某种条件,可是事到临头了,却有想:都已经坚持到这里了,后面又有什么大不了呢?二表叔、我姐,甚至我妈,在离婚的队列里,他们就是这种怯懦的叛徒。叛徒!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咆哮:我可不要当叛徒!
      我心意仍坚,就像先前我告诉小沐的那样,我会离婚,这是一种承诺。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机会,让我跟莫思薇又见了一面。
      是胖室友。她孩子的满月酒请了我,我不想不去,因为她肯定也要请莫思薇,我不出现,莫思薇只怕更要电话来问——毕竟她还要关心自己儿子的升学问题。结果我去了之后,非常后悔。因为我没想到这顿满月酒几乎开成了同学会——大学多年未见的同学们居然借这个机会凑到了一块儿,甚至有校庆时我见到的那个男同学,就是发达了的那位,居然与那位他当日等了好些时候的女同学成功牵手,双双戴着闪亮的戒指亮相。胖室友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齐过,真是叫人想都想不到。
      胖室友结婚虽晚,但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完爆了大多数同学——她一气生了俩,而且是对龙凤胎,儿女双全。我们逗弄了这俩小家伙好一阵子,胖室友当然没有二话,可那位新晋爸爸几乎都要不高兴了起来。我看着其中那个肉嘟嘟的小女孩,不由感慨一句:“真像丫丫小时候。”而莫思薇也不约而同地看着那个小男孩说了一句:“跟我们家李想一样儿。”
      胖室友听完,不动声色地点评:“你俩怎么也没想过要生个二胎哈?”
      我和莫思薇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胖室友也愣了一下,旋即抱歉地笑起来:“哎呀哎呀,一孕傻三年——见谅。我说的当然是你们各自。”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无心之失。说我要二胎尚可谅解,但莫思薇?她丈夫都没了。
      我尴尬地岔开话题,跟她说以后带孩子一个就够你忙了,这下还俩,剧场的事情怎么办?她跟我开玩笑:“人手不够,还想请你二位来演呢?”
      我替莫思薇一块儿答了:“好么,让我们来演,不怕砸了你们剧院的招牌。”
      “谁说的?可千万别谦虚了,你们要真愿意来是我的荣幸——当年你俩在大学里搞对象瞒大家瞒得多好,那演技,该拿金像奖了。”
      那段饭吃得气氛古怪,在场的同学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把我和莫思薇默认成了一对。座位给我俩留了并排的、对我俩中的任何一个说话时开头都是“你们……你们”。甚至有不知情的直接问我们是什么时候成的好事?莫思薇有些恼火地抢在我前头回答:“唉,我俩什么好事也没有!”
      这话说得我心头搓火得紧。

      胖室友是故意的,今晚的一切都是要让我知难而退。以她与莫思薇的亲密程度,我不知道莫有没有把小沐的事情告诉她。如果有的话,也就难怪她如此这般的恶意。陆续散席后,胖室友单独拉着莫思薇絮絮地说了好些话,眼睛还不是越过一整张桌面来瞟我。我看人走得差不多,就故意过去跟莫思薇说:“我送你。”莫思薇起身,胖室友却还攥着她的手不放。莫思薇心里当然是考虑李想的事儿更多些,这让她几乎是甩了甩手,才把胖室友甩开。
      我特意留下来送莫思薇,在其余未走的同学眼里,似乎把事情给坐实了。
      路上我开得很快,吃饭的时候下了场小雨,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水珠因为速度的缘故,痛苦地向两边撇开,最终凝成道道泪痕。我故意装得很生气、很不耐烦的样子,莫思薇都有点儿被我吓到了,她笑着说:“你怎么啦!”
      她不说,她不肯说,她明明知道了小沐,知道了我的不贞,知道了我在精神和□□上五花八门的出轨,她却装作若无其事,装得懵懂无知。
      我俩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变得只剩“利用”二字?
      在她家楼下停好车,黑洞洞的楼道仿佛巨兽的口腹,似乎随时准备将我吞没。莫思薇问:“不上去坐会儿吗?”我故意摇头,简短地说:“不了!”她有些意外,支吾片刻但没舍得下车,我知道她得提李想的事情了,心里愤怒的恶意熊熊燃烧。我可以咆哮出来:小沐没告诉你?她没告诉你你是她的替身、她是你的替身?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演这种纯洁的戏码?你真的想要去领金像奖吗?
      我努力地克制住自己,并抢在她开口前笑了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我笑得那么用力,那么苦涩,那么尴尬,那么痛苦,我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笑容在这种底色的映衬下一定显得过分可怕。
      她也笑了,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迎合的笑,她笑着问我:“怎么啦,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我猛然收住表情,扭过脸去告诉她:“你室友让咱俩生二胎呢。”
      她一怔,又笑起来:“一句玩笑而已……”
      “可我却当真了。”我敛容正色,大概还有些狰狞:“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么?旁人都看出来了,你却看不出来?”
      她的笑容凝固,好半晌没有答话。我说:“还是你看出来了,却不同意……”
      她没等我说完,连忙悄声:“今天可不行。”
      “什么?”
      “今天……今天生二胎……可不行。”
      今天不行,哪天又能行?
      我鄙薄地笑起来,受够了这种明目张胆的欺骗。今天的莫思薇居然如此陌生,让我觉得把小沐放走是一个多么巨大的错误,我喜欢的原来只是一种感觉,一段回忆。这些东西小沐都给了我,反而不是莫思薇她自己。
      不知道是受到什么情绪的催促,或许是羞恼或许是愤怒,也或许是种单纯的报复欲,我居然直接把她搂了过来。
      我跟她的身体之间只隔着两件薄薄的衬衫,这是有史以来我与她最近的一次,就好像是接续到了十八年前的一场旧梦。我靠近她,呼吸喷到她的脸颊,她很小心地一躲,让我扑了个空。我瞪着她,想必眼神犹如瞪着猎物的猛兽。她仍旧是得体地礼貌地笑笑,问:“诶,等下!李想,李想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我的兴致是彻彻底底地没有了。
      我撤了撤,但依然拽着她的胳膊,反问:“全部都是为了李想,对吧?”
      “你怎么这么想?”她仍是那样客气地赔笑着。
      我也笑,松了手,回来摸索出一支烟:“如果不是为了李想,你大概都不会跟我恢复联络。”我将烟点上,终于戳破了最后的窗户纸:“小沐都告诉我了,她来找过你——我都知道。”
      莫思薇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然后一点一点消散。胖室友说得没错,她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那类演员,演技出色,感情充沛,调度自如。在她得知不需要继续演下去的时候,那些笑意、那些谄媚、那些曲意逢迎,一瞬间消失不见。
      我吐了口烟圈,说:“犯不着尴尬,咱俩谁跟谁呢?”
      她这才显得稍微放松一些,换了副语气,说:“当然也不全是,不过你既然有这个路子,我就难免往那方向上想。”
      “他的事情有些棘手,现在特招只怕也要看分。”我的心思随着烟雾飘得很远很远,“……我真好奇,咱俩究竟是啥时候结束的?”
      她挽了挽额前的一缕碎发:“你知不知道大二那年暑假我悄悄去见过你妈妈?”
      我心下一颤,灼热的烟灰都掉到了虎口上。
      “我是去向阿姨求助的,希望她帮我劝劝你,劝劝你不要介意——其实在那个夏天,我就想提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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