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脏熄火了》陈安岁

3、毒深3米

　　夜色晚凉。

　　乌青的灯光下，宋矜把三碗棒子粥放在桌上，孙家父女两鼻子嗅着饭香在边上坐下，马扎凳吱呀呀地响，孙怀远说这玩意真不耐操，改天换个结实点的。

　　宋矜把筷子搭在菜盘上，一同送来，不轻不重地搁下，看着这两个被自己照料惯宁愿饿肚子也不愿去厨房搭把手的两人，“暖冬，你多大了？”

　　“十三。”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生产队挣工分，编藤蔓给自己买小裙，除了学习啥也不懂。”

　　暖冬听出自个儿妈的意思，默不吭声，这点和她爸像，不做声不代表抗议，也不代表顺从。

　　“咱女儿咋了？”孙怀远尚且不知发生什么，把女儿浑身上下瞅个遍，“她不就是这次考试没考满分吗？”

　　“早恋，打架，缺考，说谎。”宋矜一口气吐出八个字。

　　孙怀远脑子里把这四个词过渡一遍，这到了他长话长说的时候，所以他把面前的饭喝了一半，清过嗓子后才问了个啥字。

　　宋矜不去重复。她知道丈夫听懂了。

　　“早恋？和谁早恋？”孙怀远问，表情开始严肃，光线衬得他脸愈发红黑，“十三岁就早恋？”

　　“那十八岁再早恋？那就不是早了。”暖冬不卑不亢地回。

　　“不是，你这孩子怎么……”

　　孙怀远了解完前后状况，愣是说不出话来，看了看宋矜，又埋头喝饭吃菜，不把腌萝卜干嚼得嘎嘣响表达不出他激慨的情绪。

　　暖冬是识趣听话地，至少表面如此，接受家长批评后，写了千字保证书。

　　其中有：我如果再和佳明交往，枉费爸妈对我的养育之恩……

　　宋矜想，女儿还是没认错，不然写个保证书都是亲昵地用“佳明”来称呼。

　　打着煤油灯帮女儿洗染红內库时，宋矜仍然想不通，怎么这样一个女孩就早恋呢，胸脯鼓起的硬邦邦不能证明她成长成熟，头一回来月经还慌得跟个刚摔跤的屁娃娃。

　　她唯一想通一点，不够了解他们父女。

　　不然也不会看见孙怀远基本没对暖冬教育时，她那样吃惊，在一瞬间觉得孙怀远可能比她还要早就知道这件事，却没有管束。

　　他们父女成了朋友，而她是个不通情达理的母亲。

　　即便如此，宋矜每天坚持送女儿上学、放学，小时候暖冬不愿意走去学校，现在暖冬不愿意被妈妈护送。

　　“我不是都写保证书了吗。”暖冬小嘴里不满地嘟哝，“烦死人了，一点自由都没有。”

　　宋矜我行我素，对工作仍然一丝不苟，细心照料那位胃出血的病人，直至出院。他走了后床头前有一本《基督山伯爵》，被落下后安静地躺在桌上。

　　宋矜随手拿起，搁在休息室里，免得被哪个熊孩子拿走。

　　不大的卫生院小走廊里，总是听见实习生们的低声议论：“三十四岁还未婚，不会是身上带病吧？”

　　“人家只是忙得胃出血，其他地方好着呢，上回宋护士忙的时候，我抽手给他打过一针，皮肤比女人还嫩。”

　　宋矜从她们中间穿过，叽叽喳喳的声音便小了。

　　这天不是她加班，可以照常去接暖冬。宋矜现在唯一上心的只有这个女儿了。

　　校门口的人松散稀少，宋矜把帽子捂热，等暖冬出来后第一时间给她戴上，暖和得好比一茶缸热水下肚。

　　直至学校的人走光，她也没有等到暖冬。

　　宋矜拉过最后一个学生问，几年几班的人走光了吗，学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冲她做个鬼脸，把手里试卷撕掉，拍拍屁股走人。

　　连这种学生都准备回家，暖冬人呢。

　　宋矜骑上车，链条被风吹得抖索，她把帽子戴上，微微往前倾斜的背驼出几分，迎着风，费力地前进。

　　半路，被一群阿飞们拦住。

　　其中有一个叼着半截烟。

　　这年头阿飞们最爱抽烟，穷的阿飞习惯捡地上的烟头，掏出里面残余的烟草，攒够了用废旧报纸包裹起来，吃出呛人的味道，装出流氓的风范。

　　“你就是暖冬她妈？”叼烟的阿飞问。

　　“怎么了？”宋矜格外紧张，一时忘了去想，这些阿飞手里拿着的刀尖和木棍是几个意思。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肢体动作比她要快许多，大脑仍在想暖冬，身子已经跟着自行车飞出去老远。

　　后面是一群阿飞在跟着。

　　前方的路道宽窄，宋矜的车过不去，她随便找了一家国营店连人带车进去，营业员拦都拦不住，“哎哎，车停在外面——”

　　宋矜指了指外面的阿飞，“有人追我。”

　　这些阿飞是无人管得着他们的，有好事的警察给过他们几棍，罚了几个小时的站，得到的结果是儿子在放学路上被人揍折半条腿。

　　店员瞄了眼外面，识趣地继续做自己的活儿，看店的同时不忘给自己缝双袜子，即便味儿在满屋子飘。

　　这是一家国营的百货公司。

　　宋矜以为阿飞们不敢进来，实际上她错了，阿飞闹事的地点不仅限于路边和学校。

　　为首的是个用火钳烫出小卷发的女生，模样十八九岁，语气不小，“跑什么啊，我们就是来给你点教训。”

　　刚才没人，现在有人，宋矜的胆儿肥了不少，也不往后退，直视着他们，也希望在这里挑选商品的路人帮下忙。

　　十秒后，路人们走得干净，连买包盐都磨蹭半个小时只为了蹭蹭暖气的老大妈都走了。

　　不想惹事的店员拿起鸡毛掸子，“不买东西赶紧走。”

　　宋矜只能在阿飞们的注视下往前面走，心里乱成碎麻，那些人无疑在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你们认错人了。”她一边说一边加快脚步。

　　“抓住她！”他们争先恐后地跑出去。

　　门口，有一辆轿车停靠在路边，时不时有过路人递来好奇的目光。

　　宋矜走投无路，随手拉起路边一个身材高大看着极富安全感的男人，一近身闻见力士香皂味。

　　宋矜的心提到嗓子眼儿，装作亲密的模样，心跳得比之前还乱，贴近男人，仿佛他们相识已久。

　　男人手里拿的是一份报纸，回过头来，双方对上视线，不闪不避好一会儿。

　　“宋护士……”是顾君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