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剪》青天收雨

30、五.春归客

　　五
　　事实证明，纵使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到了被逼着的绝地，也未必担不起来。正所谓万事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闲散人士如柳随风，经营生意也有一套。在柳随风半吊子般的跌跌撞撞中，柳家竟然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柳公子，认真做起事来，点货谈商，发点通现，也是有模有样。
　　估计柳老爷若是在世，只会感慨到底还是商家里出来的，尽管早些年不务正业了点，倒也没把脑子搞坏。
　　当然，这奇迹里，绝对少不了何家的一份手足之谊，同商之情。
　　何，柳两家合作，成为一纸美谈。

　　大概冥冥中自有天意，那次危机四伏的买卖中，何家少进了那批货，以此成为唯一未收损的一家，甚至，一家独大，可与洋货平起平坐。
　　如今这因祸得福的何家，一家独立，身下累累白骨。虽不好趁火打劫，但也总该做些高高在上的姿态。
　　毕竟，今日非昨日，变天了。
　　但谁也没想到，何家竟然在此时向昔日的死对头，柳家，施以援手。一时引人议论纷纷，据说，只因二家的公子私交甚好。

　　“请。”
　　柳随风双手端上一杯茶。
　　“谢柳公子赏光。”何少清点头，二人在一张木几两端，相对而坐。
　　“柳公子相比已经知道了。夷人的手有多脏。他们想将我们打垮。”何少清看向他，道：“何家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愿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不知柳公子意下如何？”
　　年轻的柳当家笑了笑，眼底有隐隐的青色，“柳某别无它愿。唯有恢复柳家元气，抱家父一箭之仇。”
　　何少清抿了口茶，轻声道，“如此，甚好。”继而闭了闭眼，“你我可两家联手。或可抵御强敌。”
　　柳随风抬头看向他。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柳随风心怀感激。
　　柳随风虽不喜斤斤计较，为人为商但也不傻，眼下无数人盯着柳家，眼睁睁等着柳家被搞垮。
　　何家行仁义之道，抛出的这根橄榄枝，柳随风自然是要接住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恩，柳随风也是迟早要报的。
　　只是，日子虽然一天天好过了起来。烦心事还是有的。
　　柳老爷留下的这一批老伙计，似乎并没有那样忠心耿耿，言听计从，又或者，这刚刚上任的少当家的手腕，还不是多么得顺服人心。
　　“李叔？”柳随风见他过来，起身招呼。
　　老伙计却并不领情，甚至可以说是，目中无人了。柳随风与何少清在大堂，他倒是瞧也不瞧，抬着头，就往里面闯。
　　“谁？”何少清抬了抬眼，冷冷问道。那老伙计才终于顿了顿步子。
　　“少爷。”李叔仰着脖子弯了弯腰，递来一张薄薄的纸。柳随风一看，正是近日的账目，“听闻少爷欲进一批货，老奴窃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柳随风叹气，“柳家生意刚刚振作，那边又没大动静，眼下又有何少爷施以援手。柳家十几口人也要吃得下饭去。”
　　“........”李叔顿了片刻，大概是没想到昔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少当家，今日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一时语塞，额角跳出青筋。
　　其实柳随风忍了很久了。
　　李叔这个人，是厂子里的老伙计了，作为第一批跟着柳老爷的兄弟，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与柳老爷，也有过过命的交情。从小便对柳公子照顾有加，看着柳家成今天这副样子，大概也是心甚痛焉。自柳老爷病逝，柳大公子赶鸭子上架，一通捣鼓后，竟也没想到能把厂子奇迹般得恢复一新。李叔自然对这位昔日的闲散人白眼相加。今天板着脸训斥几句，明日又在账目上动点手脚，令柳随风苦笑。
　　人心是要笼的。柳大公子经商还是有点头脑的，待人以宽，颇笼人心，半个来月的少当家，手腕已经像模像样。唯独这个李叔，倒是块硬骨头。
　　柳随风自然不信他是诚心刁难，虽然严肃了点，好歹也是从小提点着自己起来的。大概是恨铁不成钢罢。
　　小时爹太严厉，柳随风被罚着关在屋子，老老实实写字。写到中午，饭都没吃，柳随风饿得头昏眼花。是李叔偷偷从厨房里带出个包子，给塞了进来，听柳随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笑眯眯摸着柳小少爷的额头。

　　“少爷——”
　　“叫少当家。”李叔刚要开口，便被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寻着声音看过去，便对上一双冷冷的眼睛。李叔心中一凛，竟也愣住了，直直望着何少清，任由后者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个遍，然后，漠然地收回去。
　　“柳公子。”何少清摇摇头，自顾自喝了口茶，“下人不听话，就要打。”
　　不是什么狠话，但这小子凉凉的语气，硬是叫李叔打了个哆嗦。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柳随风笑了笑，道，“李叔乃家父故交，经历的自然也比我要多些。哪有存心挤兑的道理。李叔不记前嫌，愿助我光复柳家，随风已是感激不能。”
　　“........是，是，是。”李叔瞥了一眼何少清，不再言语，匆匆离去.

　　六
　　柳随风觉察到不对的时候，是从一场大火开始的。
　　火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
　　夫火者，日气也，可压邪秽；亦曰，火，毁也，火之为言，委随也，故曰，人散二者为火也。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意人家，没有不拜神敬鬼的。柳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也曾请过一个神棍子。当时柳随风端着一盘花生米在一旁站着，就见神棍烧了个火盆，边唱边跳，念念有词，哗啦一声，扔了张黄纸进去。
　　“爹，”柳随风嘀咕，“干嘛呢？”
　　“压邪灵，赶神仙。”柳老爷抽着一杆烟，敲了敲柳随风的脑壳。
　　“什么神？”，这还有把神仙往外赶的？柳随风费解。
　　“穷神。”
　　“...........”
　　活多久，穷多久。长生不老的神仙，便享受永远的贫穷，柳随风瑟瑟发抖。太惨了。

　　自从柳家搞出了这一出，少当家即位，还真有人建议柳随风烧点什么东西，柳随风考虑再三，还是算了。封建迷信害死人。
　　谁料上天有意，扔了一把大火到人间。
　　是福逃不掉，是祸躲不过。
　　三月初头，柳家和何家联手进了一批货。烟丝就屯在相邻的货仓里，货仓在一个下午着火了。
　　火很大，屋顶都黑了，因时分着货仓，但这场火，偏偏烧光了柳家进的一批货。
　　刚好到，有些刻意了。